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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第二天,两个人的行为举止都特别优雅。
      缓缓落坐,照宁“哎哟哦哟”,路卡无声皱眉。
      燕姝饶有兴致:“你俩怎么啦?痔疮啊?”
      照宁啧的一下站起来,忍无可忍似的,扯起西装短裤的裤脚、扭头看自己屁股后面:“燕姝你帮我看看,我屁股上是不是有乌青块啊!一碰就疼!”
      燕姝果然男女无碍,把他把裤腿往上揪,一按:“这里啊?”
      照宁发出一串嗷嗷惨叫。
      “有啊有啊,杯垫大小一块呢!”她新奇地按按另一边,“咦,还是对称的哎!”
      “那摸个咸腿!”

      “哈哈哈,摸你的咸腿吗?”燕姝笑得津津有味,又问,“你这是干吗去了呀?用屁股劈柴啊?”
      路卡噗的一笑,被这独特思路折服。

      “什么屁股劈柴……燕姝你也是蛮有劲的……驴颠的呀!骑的时候不觉得,一开心驰骋了一个半小时,走路的时候也没觉得,哦哟,结果跨上脚踏车的时候那个痛哦!”照宁捂着屁股,痛定思痛,痛何如哉。眼睛忽而一转,“路卡,你痛吗?屁股上有乌青吗?”

      真是屁股一撅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路卡不等他耍流氓,飞也似地弹射了出去。
      照宁狞笑着追捕。
      燕姝觉得,男孩啊,真是……智商停滞得让人看不到希望。

      出门追出才三米远,路卡就一声痛呼捧着额头蹲在了地上。桑原匠镜面对称地蹲着,犹如夫妻对拜。
      “咦?你怎么来了?”照宁看到桑原匠十分惊异,伸长脖子向他的来路张望,“你又惹到仇家找我们掩护来啦?”
      桑原匠刚长好的缝针口简直又要迸裂,泪花都疼出来了:“不、不是的……我是专程来跟你们道别的。”

      三个人在咖啡馆坐定,气氛比较低调。
      “因、因为不放心那几个人,我的父亲希望我回日本。而且,我也该准备读大学了。”桑原匠双手撑在腿上,微一鞠躬,“虽然,上次姐姐带我来致谢过,但我还是想专程再次道谢和告别。后天,后天我就坐船走了。”
      他低着头,因此额头上的疤痕特别明显。
      照宁有些恍惚,仿佛还记得自己把桑原匠压在地上打的年岁。

      “那你,还会回来吗?”路卡比照宁怅然多了,毕竟是六年一起练琴的小伙伴。
      桑原匠双手据膝、仿佛还跪在榻榻米上:“暑假的时候应该会吧。来看看父亲和姐姐们。”

      路卡问:“你预备读什么大学呢?日本的音乐学院吗?你不会去学其他专业的吧?”
      桑原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回答:“我,我想去考美国的。回日本再准备一下,应该很难吧?不过我很想去。”
      路卡“呀”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哪怕照宁,也知道美国的音乐学院一定比陶先生浦城这个强很多,心里五味杂陈。一搡路卡:“你也去!”
      路卡有些尴尬地笑笑,没有接话。不晓得是犹太人身份原因、家庭经济原因、还是学校难考。
      照宁看不得桑原匠压路卡一头,顿时就没好气地对着桑原匠斜眼:“反正!你只会钢琴,他还会长笛和竹笛呢!你考上了也别得意!”
      路卡噗的笑了,对这种毫无技术性的帮扶表示敷衍的领情。

      而桑原匠望着照宁,竟然也笑了。
      “笑屁啊!”照宁惊觉自己几乎没见桑原匠笑过,此时乍见,分外惊悚。
      桑原匠笑起来和平时严懔拘迂的样子很不相同,眉眼间也柔和了许多。

      “六年了啊……谈君。”
      照宁被称作谈君,浑身一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还是毫无长进。”桑原匠笑着补上。
      照宁反而松了口气,虚虚挥了一拳:“你也还是这么欠揍!”

      路卡和桑原匠自然有很多可以说,肖邦钢琴大赛、伊丽莎白女王钢琴大赛,远到巴赫的作品、近到两年前拉赫玛尼诺夫刚在瑞士写好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大到亚洲与西方音乐的融合问题、小到指尖触键时颗粒音感的控制……
      其实认识六年,也并没有好好聊过,临到离别时反倒有些依依不舍。
      路卡和桑原匠相互勉励祝福了一番,又交换了联系方式,在街口拥抱了一下。

      “如果你考上了美国的学校,那么明年暑假也多半不会回浦城了吧?”路卡忽然想到。
      “啊,是呢。”桑原匠低了一下头。
      何止明年暑假,可能好几年都不会见到了。

      照宁只伸出拳头,与桑原匠对击了一下,算作告别。
      站在马路上,看着桑原匠远去。还是那显而易见的日本人身形,仿佛僵直着颈椎脊椎似的。
      炎炎八月,白色衬衫的背影,很快就淹没在一片长衫旗袍甚至光膀子的人群里了。

      桑原匠的生活与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照宁也很少会想起他。
      只有当他几个月后兴起、再陪路卡去孔蒂家时,他们推开门,看到琴凳坐着一个陌生的红发男孩,他才意识到,那个看了六年的黑发拘谨背影,是真的就此离开了。

      当然,这在照宁的生活中只是一个小插曲,尚不足以为之停下脚步缅怀。

      告别了桑原匠,路卡也有新的音乐功课。
      长期热爱异域音乐的古谢夫先生,联合陶思鹤先生,在浦城几大报纸上刊登了告示,征求有中国风味之钢琴曲。要求参赛者是中国人,为之设立一二三等奖,奖品包括现金和举荐深造的机会。
      路卡从无数个渠道获悉了这件事。原本是事不关己的,可看到许多音乐学院的学生都在跃跃欲试冥思苦想,忽然也有些心动。
      照宁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劲儿地撺掇:“去呀去呀!投稿嘛,谁知道你是中国人外国人啦!最后需要写汉字的地方我帮你誊上去就好了!那些传奇里经常有什么皇子或者女才子冒名顶替去考状元,成就一段佳话的故事的!你快去成为第一个外国人冒名顶替中国人比赛的传奇!我帮你想假名!叫什么呢,用你妹妹名字,叫舒朵朵怎么样?”
      路卡一口茶喷出来。

      “笑什么!总比舒拉拉好吧?要不然你跟我姓我也没意见啊,谈路路,谈卡卡,谈生活,谈理想,谈音乐,谈钢琴……哎,你要么就叫谈钢琴好了!”

      以手扶额,路卡谈钢琴舒尔茨先生感到十分崩溃。

      不过,什么叫作有中国风味之钢琴曲呢?对照宁来说,西洋音乐和国乐一直就是分开的两个体系,或者说,在他固有思维里,唢呐一吹、琵琶一划,那就是国乐;钢琴一弹、提琴一拉,那就是西乐。虽然他也听路卡信手用钢琴弹过一些琵琶曲的旋律,但那只是把旋律转挪个地方。他不太能想象直接用钢琴去创作出“中国风味”。
      “会有啊。有些特定的音组合在一起就像一种风格。”他随手在钢琴上弹了哆咪发啦西的几种组合,“你听,这样是不是一听就像日本音乐?又或者这样,哆、唻、降咪、发、降嗦、啦、降西、哆,一听就是美国爵士乐的风格。有一定规律的。 ”
      照宁眼睛瞪老大:“居然有规律的!……娘的,你不要弹小日本那个调子,听得我想尿尿。”

      路卡笑笑,在钢琴上又谈了一串阿拉伯风格,多、降唻、咪、发、嗦、降啦、降西、哆,说:“中国调子不太明显,只能说发和西比较少用,宫商角徵羽嘛。不过作曲家一直很喜欢搞点异国情调的,好显得自己去过很多地方、很有见识似的。以前是西欧用东欧风格、阿拉伯风格,后来再到中国风格日本风格……其实吧,大多数都不太像,拍脑袋拍出来的……”
      “你搞一个,搞一个我听听!”照宁也在钢琴上乱摁。

      “唔……最近的曲子可能是克莱斯勒的《中国花鼓》吧,据说是他去美国旧金山唐人街看了表演之后受启发写的,还不算纯粹拍脑袋。”他说着,在钢琴上弹了开头,急促喧闹,的确颇有中国风味。
      不防隔壁里间的加布里尔忽然叫起来:“那是小提琴拉的!不是给钢琴弹的!你不可以弹!”

      照宁“哦哟”了好响一声,讶异:“这只小鬼头怎么越来越妄诞了!样样式式要管的啊?!”
      路卡耸耸肩,摊摊手。加布里尔的温情时刻宛如吉光片羽,稍纵即逝。
      朵拉在旁边有样学样地跟着耸耸肩,摊摊手,还多叹了口气。路卡被她逗乐了。

      照宁也懒得逗加布里尔了,一拉路卡:“走走走,那个人不就是听了唐人街的音乐就写出个曲子么,我也带你去听个闹猛的,听完你也写出来了。”边往外走还故意扬声说,“等你写出钢琴曲,得了奖,变成名曲,加布里尔是不能拉的,因为这是钢琴弹的!小提琴不能拉!”
      加布里尔在隔壁发出一串怒吼,追出来冲到舒尔茨太太面前,指着照宁的背影告状:“你以后不让他来我们家玩!他是坏人!”
      舒尔茨太太正理着谱子等下一个学生,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呀,是你自己凶,把大家都气跑了,这我不管的。”
      舒尔茨太太看着加布里尔板着一张愤懑的小脸往回走,也是耸耸肩、摊摊手,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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