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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鲍勃 詹姆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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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赶到医院后我给舒果的手机打去电话,电话在响了四声后被接起,那端传来先前那人的声音。我说自己已经到了,那人给了我一个病房号码。我在问讯处向一个年轻护士问住院部在哪,护士不咸不淡地给我指了方向。
来到住院部,我走进能容纳一张病床的大型电梯。电梯中仅我一人,过大的剩余空间给我一种不祥的感受。我回忆电话里那人的语气并不急切,舒果应该并无大碍。电梯的红色指示灯在变成“4”后发出“叮”的一声,电梯门悄然向两边划开。我走出电梯,向坐在服务台的护士问4022病房的位置。护士柔声地告诉我在左侧走廊倒数的第三间。
我小跑至病房前,核对了病房号码,轻轻推门。房门发出一种似乎能洞察生死般的玄妙声响被推开,舒果躺在最靠门的病床上。临床坐着的是一个我曾在山秀谷见过的女服务员。她看到我后眼神微微怔了下,应该是认出了我。
舒果躺在床上,脸色泛青,两眼紧闭微微皱眉,下嘴唇有细小的龟裂,看样子是睡着了。一瓶点滴以缓慢的速度把透明的液体输向舒果的体内。那人从凳子上站起,招手示意我到走廊上去交谈。我再看了眼舒果,随着那人走出病房。
“你叫何策?”那人首先开口。我点点头。“我叫米莹莹。”
“麻烦你了。”我向两人之间的空气中伸出右手。米莹莹伸出手来和我握了一下,她的手心汗津津的。“舒果这是怎么了?”
“两天没来上班,打电话也不接,老板又不在廖市,所以叫我按照登记的地址去她家一趟。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我还以为是不在家,正当要走的时候门才缓缓打开。”说到这米莹莹舔了舔上嘴唇,把原本就不响的声音再压低了一分,“舒果她是爬着给我开的门。当时我简直吓坏了,你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从来没有。”我设身处地想了想,确实有些慎人。
“我去扶起她,她整个人就像是块火炭一样。我想就这么把她放在家中肯定不行,于是就叫了救护车。”
我听得心中有些忐忑,忙问:“医生怎么说?”
“说是恶性感冒,一个人在家中没人照看,任凭自己烧得神志不清,若是再不送医院说不定会把脑子烧坏。现在已经打了退烧针,所以睡着了。睡着前迷迷糊糊的时候老是念叨何策何策的,翻了手机里的电话簿还真有何策这人,于是就打电话过去,没想到原来是你。”说完米莹莹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擦了擦左侧鼻翼,“医生说没有危险?”
米莹莹点点头,“只要烧退了就可以,一直挂着点滴,应该没有大碍了。若是有危险就不会住普通病房了,对吧?”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真正放下心来。“那个,你不需要继续去上班吗?”
“把舒果的状况和老板说了,老板要我先好好照顾她。”
还真是个地道的老板。我望着米莹莹,察觉出她脸上已有了倦容,于是说:“又是送医院又是照顾的,实在是麻烦你了,往下由我接班,你回去休息下吧。”
米莹莹用一种已然接受了我的提议的口气说着“没关系没关系。”然后犹豫了片刻嗫嚅地开口说:“我只交了住院费,化验和药品的费用都还没给,要不我们想办法凑一下?”
“费用的话交给我就可以了,没有问题。住院费要多少?眼下舒果也还没醒来,我这就去银行取来给你。”
米莹莹忙辩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谈不上和舒果有多亲近,但就我自己来说是很喜欢她的。钱的方面我也可以帮忙。”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有善意,“钱的方面交给我没有问题,又不需要动手术,虽说我还是学生,但这依旧在能力范围之内。若是可以,在出院前有空的话来看看她。说实话我对她也不甚了解,不过总觉得她是个孤独的人,若非如此也就不可能一个人在家中被发烧折腾到这般地步。”
我走回病房再次看了看舒果,随后离开医院找银行去提款。母亲每月给我汇来三倍于正常开销的生活费,我知道这是继父在物质方面做的努力。返回医院时顺便买了两盒份饭。我把米莹莹垫付的钱如数交给了她,然后两人站在楼梯口一起吃份饭。暮色渐渐四合,显示安全通道标志的发光二极管在头顶的墙上发出淡绿色的光亮。病房走廊里时而传来脚步声,又倏然陷入沉寂。
“没有给舒果买晚饭么?”
“她现在还睡着嘛。”我解释,“醒来后估计也没什么胃口,到时候再准备不迟,反正现在这个时代二十四小时都能买到可口的饭菜。”
接下去米莹莹问我为何总是去山秀谷一坐就一个下午,我把自己和天明路之间的微妙关系全盘拖出。她听了后显出一副困惑的神情,我也没期望她能完全明白。说到底是自己的事情,别人无法理解我也只能徒呼奈何。
米莹莹吃罢晚餐后跟我告辞,说自己一有空就会前来探望,并且给了我她的手机号码,说若是有事就给她打去电话。我一个人在舒果床边坐下,凝望她熟睡的脸庞,病房中的日光灯把清冷的灯光照在同样清冷的白色床褥上,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病房中的其他两个床位上躺着两个年纪相仿的老头,其中一个鼻子上塞着氧气管,两人此刻均已入睡。我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为了打发岑寂的时间,我开始回想上一次在八点之前睡觉是什么时候。思绪如同火车一般开向远处,八点前入睡的记忆停在初中时的一次重感冒上。那次我也像舒果这般烧得昏天黑地,最后被上升的体温夺取了意识。醒来时我躺在医院中,晚霞透过病房的窗户把整个房间照成了橙黄色,我感觉自己像是浸在浓稠的酸奶之中,浑身酸疼一动都不愿动。晚霞还未褪去,困意再次席卷而来,我在八点之前再次沉沉睡去。次日醒来已是清晨,父亲趴在床边……
舒果在睡着时轻声呼唤了两次我的名字,那声音仿佛是呼唤远在另一世界的神灵。我靠上前去抚摸她的面颊,她并未醒来。为了等待时间的流逝,我掏出ipod听鲍勃詹姆斯的专辑《COOL》。
鲍勃詹姆斯是何等人物我不晓得,我为何把这张专辑放ipod也记不起来,甚至这是不是我放入的专辑都无法肯定。不过音乐清新舒适,时间向前的速率因此加快了不少。
九点时路凯打来电话,我把舒果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九点半时点滴一滴不剩被装进了舒果的血管中,我按铃叫来护士拔去输液的针头。十五分钟后护士走进病房来计了一次心跳数,并把一支体温表交给我,说若醒来的话麻烦量下体温,量完后按铃便可。
十点钟病房熄灯,日光灯的白色灯光在空气中节节败退,被黑暗完全吞没。我打开床头灯,白炽灯略带温暖的黄色灯光撒在舒果脸上,她的气色多少看起来好了些。
十点二十分时舒果迷蒙地睁开眼睛,从瞳孔的收缩中我能察觉她已意识到我的存在。不过仅仅向这个世界打量了数秒,她再次侧身睡去。
十一点整,困意通过黑暗渐渐向我笼罩。我想舒果今夜应该不会醒来,于是起身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回到病房熄灭床头灯,用手枕着脑袋趴在床沿渐渐睡去。睡得很浅,时间一长双手就变得麻木,于是在半醒半睡间转换手的姿势。
神智彻底地醒来是在半夜两点多。双手双脚均传来血液不畅后所特有的那种令人想要挠墙的刺痛。我在黑暗中默默忍受这如潮水般的刺痛,潮水褪去后反复确认四肢是否能顺利表达大脑的指令。因为没有刷牙,口腔内残存的晚餐的味道已经酿成了酸苦味。我起身去漱口,然后悄悄走出病房。病房的走廊在沉寂中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服务台值班的护士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图多字少的杂志。我按下电梯的按钮,走进那大到令人不安的电梯。电梯垂直向下,我想说不定待会儿门一打开我就站在了宇宙的尽头。电梯门在到达一楼后悄然向两边开启,门外的世界不是宇宙的尽头。
我在医院不远处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罐热咖啡和一包薯片,要不要买烟琢磨了很久,最终没买。我在仅有时不时驶过汽车的马路上独自闲逛,喝一口咖啡吃一把薯片。有一盏路灯坏了,时明时暗,灯丝还发出可以耳闻的嗞嗞声。两旁的店基本都关了,一个乞丐盖着冒出破棉絮的被子在一挡风处睡得正熟。喝完咖啡吃罢薯片我开始往医院回走,边走边想舒果的梦,那个碰见猪和狗脑袋的人的梦。再次路过便利店时我想了想又钻了进去,服务员在冷饮柜前理货,我站在一旁逐一确认饮料的牌子,选了午后红茶。回医院的路上我自言自语地解释了番饮料的名字。所谓午后红茶,不仅是下午喝的玩意儿,午夜之后喝也算是名副其实。当然,饮料并不理会我这解释,下午也好午夜也罢对它来说不过是被人吞进体内再排出体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