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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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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个舞子下了场,阿瑾手中的那两骨铃,也自碎成了粉末。
戏台上顶着一颗颗血色脑袋的舞子,又踩着鼓点跳将开来。
这换头的戏法,想来也到此为止。
泉掌柜拱着手背对着堂中众客,正专注地仰头望着戏台。
不知为何,堂中竟似有若无地吹着一股阴风。
形似轩景的红衫男子半合着眼,他发上松松绑着根坠着血色玛瑙的缎带,昏黄的灯下,只见他的唇色如鲜血染就一般,红得令人生怕,昏黄烛影之下,他突地笑了一声,道,“泉掌柜,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小人不敢,”泉掌柜那后脑勺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双眼儿,那鬼祟的眼儿,已不知阴森森地往堂中打转了多久,他忍了忍,突地咬牙切齿低语道,“兵落阁主不请自来,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若有个好歹,恕小的……小的……”
轩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托,却令泉掌柜到嘴的狠话,忽地说不下去。
这时,戏台上的舞子三三为群,项上那并不属于他们的脑袋,一个个裂开了血淋淋的嘴。
也不知又有什么新把戏,泉掌柜拾掇好满腹怨气,将视线转向了戏台。
“瑾公子?这名字,听着好生耳熟……”洪溱松开了抓着阿瑾的手,转而好似头疼地抱住头蹲了下来,“……是谁?谁是瑾公子?”
“你居然不曾听说过蓬莱阁的瑾公子?”言枝讽刺道,“天下皆道,瑾公子诛轩景而扬侠义,可是有一腔不可多得的碧血……”
洪溱原本浑身如同病入膏肓一般打着颤,口中也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闻此,突地如同被定了身般,安静了下来,“瑾公子,好啊,原来是瑾公子。今日,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可怨不得我……”
说着,他猛然从袖子里探出一双修剪得锋利的爪子,朝近旁挥了过去。
皮肉崩裂的声音响起,片刻之后,言枝惨叫起来,“是谁?是谁暗算我?”
他的声音刚从后排传了过来,洪溱也惨叫了一声。
洪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污黑发臭的牙印。
这时,舞子们如同关在斗场的茹毛牲畜,三三对立,撕咬在一块儿,他们颈项上的脑袋,竟互相吞食起彼此来。
有齿牙相撞的声响,混着腐臭的污血纷扬着,从戏台上掉落下来。
阿瑾眼看着“齐封”的脑袋,被另一个舞子张口吃了下去……
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
仿佛就是他心中刚起了个要将“齐封”的脑袋拿回来的念头时,一切就开始不对了……
烛火还是如前暗沉。
而堂中幸存的生人,此刻也回过了神来,这堂中的交椅,不知何时,已如同棋盘中的棋子般,被什么东西把持在手,一步一步地挪换着方位,如今众客身旁之人,也早不是原先那些个。
这座下之椅,还在不声不响地挪换着。
缠斗声、咀嚼声,此起彼伏。
楼上的戏台俨然像个斗场,楼下便是个更大的博弈之地。
不知挪换了多少个座位,阿瑾突地感到手中一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别怕,”身旁那人说,“我在。”
“……放手,”阿瑾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那人叹了口气,“娘子,为夫知错了。”
阿瑾漠然低着头。
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阿瑾一眼,忙改口道,“相公,原便是我有错在先,你如何处置,也是使得的……只不过……”
“闭嘴,”阿瑾顿了顿,方气红着脸道,“你冒充谁不可,非要顶着轩景的身份……”
“轩景”握着阿瑾的手,亲了亲,“我早便知道,不论我变成什么样,相公总能第一眼将我看穿,我心里好生欢喜。”
“闭嘴,”阿瑾顿了顿,道,“靖纥,你别来找我了。”
“相公?”靖纥顶着“轩景”的脸,幽怨地看着他。
这时,戏台子上仅存的几个舞子们捏着嗓子,唱起了歌。
“你们这些个,都是怎生办事的,魇兽那畜生素来贪婪酷爱扯谎,若是放这畜生出来,怕是我等皆要性命不保……”
“若有生人,为何不早说?若是搅了我的阴寿,我定要去阎王殿上击鼓鸣冤……”
“这这这……我等还是走吧,跟生人杵在一处,叫我胸口发闷,难受得紧……”
“泉掌柜,我等可都是携帖前来,怎生会有生人……”
“生人,生人的滋味,我可有好些年没尝了。”
舞子们用清脆的嗓音,将不久前客官们说的话一一复述,末了,他们唱道,“此五者,生人谁也?”
言枝颤抖着缩在交椅一隅,瑟缩着说,“你这个贱人,你就是嫉妒他,却拿我泄愤。”
不知何时换到了言枝身旁的锦末收回诛邪鞭,冷瞥了他一眼。
言枝又瑟缩了一下。
堂中那盏油灯的光,突然跳动了起来。
突地,那光停在了锦末面前。
言枝笑了起来。
舞子们顶着一张血淋淋的残脸,齐声问道,“此五者,生人谁也?”
锦末看了言枝一眼,道,“第五人。”
泉掌柜含笑着拱着手,他身后一名小厮,几下便将那个人抓了出来,拖了下去。
“不是我,怎么会是我?不是我……”那人惊恐地大喊道,却无一人站出来救他。
“你这可是又背了条人命,”言枝道,“想好该怎么偿还了么?”
这五者之中,前四者大意相似,皆有排斥生人之意,而这第五个,却着实格格不入。如若前四者皆非生人,那么这第五个,便必定是生人无疑。
“倘若这前四皆为生人,该当何解?”锦末道。
那必然是,将那个“鬼”当成生人,投出去。
“好啊,”闻此,言枝发出一声冷笑,道,“锦楼主,你如今可是连个鬼都不放过,真真不愧是蛇蝎心肠。”
“论起这一点,”锦末道,“你也不遑多让。方才那个白面书生,可是你特地引他过来的?你早便知道他与瑾堂主有隙?这挑事的本领,你生前便熟练得很,如今更是……”
“那又如何?这黄泉阁最忌堂下动武,谁若是出手,这里便顷刻也成了斗场,如若杀了那个最先动手的,斗场自然又变回了看席,旁人识破这一点,便要来杀他,与我何干?”
“可惜了,”锦末道,“你这步棋下得太急,废了。”
“可惜,是可惜,太可惜了。当年洪溱死在瑾公子的剑下,如今便也只有洪溱能动手杀了瑾公子,这因果报应实在烦愁,如若不是这般,我何苦费这些心思。只可惜瑾公子福大命大,居然被他给躲开了,可你不同,锦楼主,我可是死在你的手上,如今自然有法子找你讨要,我言枝生平有两大仇人,杀不了瑾公子,能拿了你的贱命,也算是了了半个遗愿,”言枝大笑着开口道,“不过我啊,不像你,我看你可怜,自然愿意多留你一会。”
锦末抚着诛邪鞭,这法器在这宛如阴间的黄泉阁,每多用一次,灵气便凝滞上许多,想是未过多时,便报了废。这言枝想是知晓其中利害,这时正有恃无恐地耗着他。
“你可真可怜,你便是想通了千里迢迢追上来提点瑾公子,恐怕阁主也不会因此多看你一眼,你说你这样的人,活着岂不是很没意思?”言枝悠哉地呷着血茶。
“哦?”锦末道,“如你这般吃里扒外,通敌叛门,便是有意思?”
“通敌判门?你怎么不干脆说我自不量力,意图染指阁主,说不定……还要死得更惨一些。”言枝道。
“洛沂残仆,不可理喻。”锦末道。
“锦楼主,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怎还想着套我的话,”言枝道,“看在你就要死了的份上,有什么想问的,直言便是。”
锦末睨了言枝一眼,闭了眼休憩。
“锦楼主,”言枝瞧着锦末这副样子,有些沉不住气道,“你不就是想知道瑾公子与那洛沂妖人是何干系?我刚巧知道,怎么样,锦楼主可想清楚了?若是想得清楚,等会儿出了这黄泉阁,你乖乖受死,我便将这事,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统统说与你听,怎么样?我可是良善得很,死也让你做个明白鬼。”
且不说锦末这边。
阿瑾这厢,“总之,别来找我了。”
“相公,”靖纥拥着阿瑾不肯放手。
突地,一个提灯小厮停在了阿瑾面前。
提灯小厮道,“兵落阁主丢了娘子,特请公子帮忙。”
兵落阁主,这下怕是知晓有人冒充了他。
那灯笼刚照上阿瑾的脸,这眼前的景象,便突地一变。
他独自走在一条青石小道上。
那小道蜿蜒向上,如同登天阶。
此时天光乍破,将前路照得通明。
厚重的枯叶层层叠叠,被风一吹,掀起了一层层斑驳的光影。
打更的梆子一声声地从天阶上头飘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断断续续,嘶哑如钝刀刮搓地面的老迈嗓音。
“……天,亮了……快,快回来啊……”
“……快回来啊……”
“快……回”
声音突地,戛然而止。
仿若声音的主人,被人扼住了嗓子。
这时,阿瑾刚巧踏上了最后一阶。
一顶花轿正停在那儿。
一个木着脸的老汉对他说,“夫人,快些上轿。咱赶早点,兴许就能比别个快些,莫耽误了时辰,这兵落阁主就要迎娶别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