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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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东在车站与宋埥道别时，仿佛苍老了十岁，疲态尽显，竟看不出一个本是二十岁小伙的意气风发。王瑄在一侧搀着他，眼中全是心疼。
两日前，宁安的事好容易有了点进展，他俩无比忐忑地拿着洪鸣莺给的一张小纸条去寻宁安的家，上门却被告知这里之前的住户早早卖了房子。现在的主人也没多问，并不知道原人家去了哪。线索再一次断掉，壁上陈年污秽与城市苦雨画上的条条黑痕似是在嘲笑他们的徒劳无功。
好好的一个活人，竟是无处可寻。
最初，那个孩子怀抱畏惧和恐慌踏入他们的宿舍，依旧保持着属于他的善意和体贴。不知那时离开，是开心欣慰，还是被同样的惶恐围绕着呢？
“宁安的事，我这边要是有什么消息，就通知你。”
王向东点点头，算是听到了宋埥的话。他挥一挥手，右手提行李，左手揽着王瑄，没有力气再多言，踏上了回东北的火车。
宋埥和赵浅辄的家乡用火车来丈量，便不算远了。他随人流涌下站台时，看见了脸冻得通红的赵浅牵，小姑娘还是梳着最爱的麻花辫，一如去年这个时候的飞扬模样。
“埥哥！”巨大的冲力撞入他怀中，宋埥退后了几步，小姑娘抬起头来，“想死你啦！”
“高中生竟然比我放假还早，”宋埥揉揉她的头，“上次跟我说想考安大，有没有好好读书呀？”
赵浅牵蹦跳着拉起宋埥往外走：“有啊有啊。”
她似乎不耐宋埥悠闲走的节奏，卯足了劲将宋埥向前拽：“埥哥你快点！爸爸妈妈都在你们家呢~等你都等饿了…想吃饭！”
宋埥扭不过她，捏起她的包子脸：“还吃，脸都成大圆饼了！”千钧一发之际，赵浅牵临近爆炸节点，宋埥粲然一笑：“可我们家浅牵变成大圆饼，更可爱了。”
赵浅牵一口气哽在喉咙，笑骂无路，不得不偃旗息鼓：“好咯。”
不像上一个除夕，从火车站走到家的距离短了许多。年年岁岁景皆同，而今日却少了一个人。赵浅牵想他哥哥，宋埥也想，想念他远方的恋人。
大家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只有宋父短碎的硬发里冒出了更多的白，说起来不大不小的病痛，竟迅速将这个强壮的中年男子变老，依旧严肃的脸色，却能明显感到精气神的流逝。今年饭桌上不知是否是因为少了一人的缘故，气氛异常的沉闷，赵母在宋埥的左手边闷头扒饭，向来热闹的赵父和赵浅牵一言不发。
宋母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放下碗筷，从房间里拿出一封污迹点点的信件。
“儿子，应该是给你的信，妈妈看不懂洋文，寄家里来了。”
宋埥在那堆乱七八糟的蝌蚪文上，看出了某个人熟悉的字迹。也许是写的时候嫌弃而又抓狂，已经被水滴晕开的Z处，寄信人最后一笔龙飞凤舞地上扬。
“谁啊，大过年的咱们家埥子还能收到洋鬼子的信？”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常规的小插曲，赵父兴致大发，调侃起宋埥来。
“我爱人。”
筷子失手掉落在地，清脆两声，赵浅牵大惊失色。
一时间鸦雀无声。“宋家儿子在大学谈恋爱”这件事，对于所有知道宋埥这个孩子的长辈来说，实在是太出乎意料。
许久，宋母怀揣细腻的笑意而又温柔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写得什么呀？”
宋埥看了看一眼那嚣张的、摆在正中间的唯一一点墨迹，答道：“厥土青黎。”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嘴角一道的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沉溺在寒冬的炉火中，看得赵浅牵有些痴了。
“指土为黑…可引申为黑发青丝，”赵母忽的开口，起声缓慢迟疑，“白头到老。”
“哎呀，我老伴教语文的就是文学素养高！”赵父朗声大笑，环上赵母的腰，诧异地碰触到她的僵硬。赵母摇摇头，闪躲赵父探究的目光。毕竟在别人家里，赵父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继续拷问宋埥：“和我们家臭小子一起去那边的女同学？”
宋埥一愣，随即双肩一抖，不自觉地笑出声：“是啊。”
“上回你问名字的意思，就是为了这个女孩子？”宋母性子娴静，甚少有这般八卦的时候。
“呵，嗯。”
“啧啧啧，谈恋爱的年轻人就是不得了啊，还害起羞来了！”赵父推了把赵浅牵，寻求以往的帮凶入伙。赵浅牵辫子一颤，莫名地看向赵父。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跟中邪似的？
毕竟是在别人家里，赵父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回去一定得找女儿好好谈谈，小姑娘天真烂漫的，傻成这样怎么得了哦！
宋埥的碗里突然多了一块腊肉，他诧异地呆望着宋父缩回的筷子。
“等回来了，带回家看看。”
宋父是个田间人，力气活长年累月干得久了，人也与土地的坚硬相融了许多。宋埥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不苟言笑，而又严肃高大的。出乎意料的，如此坦然接受了那从未蒙面的“媳妇”。
宋埥郑重回道：“好。”
*
待赵浅牵慌乱地蹭掉鞋进门时，赵母的衣袖从她想去抓住的手心溜走。
新正的夜固然寒，却寒不过此时赵家两个人的心。
赵父匆匆合上门，正好撞见了刚才一幕。他揣摩了几秒妻子的反应，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点了点赵浅牵的鼻尖：“这几天惹妈妈生气了呀？”
“没有…”赵浅牵嘟囔着，低下的头还带上了小小的鼻音，“不是我惹她生气………哎呀，妈妈应该也不是生气。”
“那就是你哥惹她生气了！这个小兔崽子去了国外还给我…”
“哎呀也不是哥哥的原因！”赵浅牵无奈地帮着家中老活宝的衣袖卷下来，“还是我……”
赵父要疯——女儿完了，讲话颠三倒四的。“那到底是怎么样嘛！说，爸绝对不打你！”
赵浅牵精怪地跳开：“爸爸嘴里全是火车！”
“爸…哥哥要是有…”赵浅牵顿了顿，“…喜欢的人，你会喜欢吗？”
鉴于赵浅辄从小到大女孩子一吓一个跑的战绩，赵父还真没考虑过宝贝儿子的终身大事。冷不丁被女儿这么一问，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一个爸爸应该给出的答案，于是自然而然地答道：“喜欢啊，我儿子挑上的人怎么不喜欢，眼光遗传他爸的。”
忽然，赵父有了个不好的联想。他犹豫了一会儿，凑到正在沉思的女儿面前小声问道：“你哥和你埥哥，不会找了同一个女朋友吧？”
“爸！！！你脑子是不是有黑洞呀！！！”
“赵小姐，不要欺负你家教历史的年迈老父亲。”
赵母坐在床上，楼下父女俩的斗嘴声似乎和她相隔了一个世界。
她陷入了一种极度冷静的状态，慢条斯理拿起了座机，按下几个烂熟于心的数字。
“妈？怎么了？我做午饭呢，还准备过一会儿给你打个电话拜年！”儿子的声音经电磁过滤，有点词模糊不清，赵母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儿子，和那个缠着自己要玩具的小男孩，早已悄无声息地开始了渐行渐远的进程。
“没事，”赵母费力地隐藏堵在嗓子里的怪异，伪装出一副想展现给赵浅辄的模样，“妈就想问问你，和你去的同学里面有没有看得上眼的女孩子呀？”
赵浅辄头痛，以为他妈紧随潮流来逼婚了，老老实实答道：“娘亲啊，咱们一块儿来的都是硬邦邦的大老爷儿们，哪来什么女孩子和你儿子对上眼啊！”
“.…..”
“喂，妈，怎么不说话了？”赵浅辄将收声处正对嘴喊了几句，赵母像凭空消失了，却又能听见来自中国新春年响。
儿子焦急的呼唤声声响在耳边，却远如天涯，甚至此时此刻，她无法应答，那无数的巧合和所谓的蛛丝马迹在告知她一个很是讽刺的事实。
不管她再如何自作多情地不去相信，抑或是假装痴傻，一记耳光重重哄在她脸上，打得她神智不清，恍惚迷离。
她听见自己的干涩镇定发声，对着那头的“赵浅辄”笑称信号不好的谎言。
她差一点就开口问道，我的儿子呢？你是谁？你把我家的调皮蛋弄哪儿去了？
然而她一切如常，似只是和许久未见的亲儿唠家长里短。
她不去做出选择，她也不会做出选择。
人的胆子到底小。
几十年前与赵父初见的那幕不停地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已近桑榆之年，她已做了二十年的母亲。
你如何去责怪一个母亲悲怆的世俗？
宋埥哪！
赵母在心中叹道。
可她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连她自己都几乎相信了这顾全方方面面的演技。
赵浅辄听到扬声口内的烟花绽放，又是一年光阴，母亲的声音缓慢悠长：“新年快乐。”
他回道：“新年快乐，妈妈。”
新年快乐，埥子。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