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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三)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是能够变得简单。
      往后的日子里,我与长安成了最要好的姐妹,她是长我半岁的姐姐,待我温柔而宽厚。也因着长安的到来,我方觉得长公主府里的日子似乎变得多了些颜色,再不是以往的乏味冗长了。每天除去必不可少的歌舞练习之余,我们便牵着手寻一僻静之处坐下来,抵着背靠坐着。我很喜欢听长安说话,声音细软而寂静,像是要带着人走进潮湿的林子里一般,满满的全是清新。自然,她说的故事我也是极感兴趣的。

      故事里出现最多的永远是一个名字——明月。那是长安的弟弟,名为卓夙,字明月。而我便是由此通过长安那些故事的字字拼凑,点点滴滴的去猜测明月,去勾勒那如玉少年的音容样貌。

      那一年,春回得异常的早,寒去方只春阳暖,忍冬花开满了院墙。那一年,前朝还不是前朝,那一年,也有一座长公主府伫立在长安城内。而那一年,长安还不是长安,是顾汐。

      我还记得,那时长安坐在我身旁,托腮望着院角的一株桃树,发出叹息似的低语,她道,“记忆里,我母亲是最喜爱桃花的,只因我父亲生就爱酒,身子却羸弱,母亲便研制了桃花醉,虽曰醉,却养身,那时,整个府里都是,花开的时候,纷纷扬扬。”

      她的母亲,卓君安,前朝长公主,亦是让人惊叹的才女。长安三岁时,君安公主再次受孕。三岁的孩童,对一切新鲜的事物均抱了美好的期盼,小长安总爱依偎着母亲,轻拍她的腹部,一遍一遍地叫着“弟弟。”她那时便认定了,那该是一个男孩的。

      “爹爹说,我与弟弟多说说话,等他生下来的时候才会和我亲热,果然,明月自小便与我亲近胜过府里所有的人,他总是喜爱跟在我身后一遍又一遍稚嫩地喊着姐姐、姐姐。”

      卓夙不负众望在一个繁花盛开的春季来到世上。那日,皇宫里的华撵早早地就停在了府门口,君安公主穿戴整齐在夫君的搀扶下离开,临行前,望着女儿笑意格外的柔和,那时候的长安还那样小,远不知那温柔里裹着多少深意,只觉得母亲愈发地美丽。

      卓君安再回来之际已是半月之后,手里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孩。“他当时那样小,而我也那样小,爹爹将他抱到我的面前,说,‘汐儿,你看,这是弟弟’粉红色的脸颊那样的美丽,小小的软软的,他望着我的样子也让我开心,我就觉得他是在心里唤我的名字,虽然都说那是我童言无忌……”

      年幼的长安,顿时心底某处的柔软被掀开,她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份撼动,那份属于她二人间的联系,她的弟弟,刚降临这世间不久的男孩。尔后不久,满月之际,皇上亲自下旨赐名‘夙’,字明月。且,冠之以公主之姓,卓。那是属于长安一家的荣誉,也只能是属于长安一家的荣誉,无法退却的荣誉。

      明月出生不久后,国家就开始动乱了,长安的父母即便一向不问朝事却也开始忙于奔走,明月是交于附上的老嬷嬷照料的。可长安喜爱他,故而每日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看他。他那时那样小,躺在摇篮里乌黑的眼镜望着她不住的转啊转,长安轻轻的摇着他,对着他挤眉弄眼,逗得他发出“咯咯”的笑声。
      “南山,你总说我将来不能认出明月来,可是你不知道,他生得那样好,这世间有几人生来眉间是有朱砂痣的?”长安是一点一滴看着那滴血色的朱砂在他稚嫩的眉间一点点自成风华的,可是我知道,即便没有这枚朱砂,她又哪里会认不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很久以后,她便是那样只一眼……
      长安的母亲自生产后便身体虚弱,没有奶水,故而顾明月他不曾喝过一滴母乳,但不晓得什么缘由长公主竟也不曾为他寻一位奶娘,全是靠得长安用指尖沾着府里的羊奶喂养的。她总是习惯在午后抱着他坐在长廊里眯着眼打会儿盹,等待着傍晚时分父母满身疲惫的回来。
      小小的婴孩在她温暖的怀里吸允她的衣襟,濡湿一大片,或是肥肥的小手抓了她一纠发便塞到嘴里吃,散发出一阵阵奶香,那样年纪里的他,除了贪吃还能晓得什么啊。自从有了弟弟,长安小小的世界便被那甜软的婴孩充斥得满而丰盈起来。她习惯了,哼着父亲写给母亲的自己尚且不明了其含义的曲调哄他入睡。她习惯了,让他抓着自己的一根指头望着她痴痴的笑。她习惯了,他对她几近诡异地无法解说的依赖和信任。
      那时,长安心里想的永远是,明月,姐姐是会陪着你保护你的。
      “那后来呢?你们是怎样失散的。”或者我想问的原本是她又是如何沦落至此的。年少时总是口无遮拦,不懂得委婉和体贴,好奇就是好奇。
      黄昏的霞光像是涂抹在她的脸颊上一般,是浓重的色彩。我瞧着她睫毛颤动,鼻尖上漫了霞光,并且低头看了看我不知何时拽着她袖角的手,轻抿了片刻的唇微微的开启,“我记得,那是明月刚学会走路,也是这般总爱拉着我的袖角,怕我放开他。可我终究还是放开了他……”
      我想有关顾明月的故事真是很长的,那个午后她依旧不曾讲完,一如既往哼了那首名曰“巫山”的曲子,那是长安的父亲,一个温润的男子为他的妻子谱写的,我后来听得多了竟也会了。
      十岁那年的某个春日,长公主府上的数里桃花灼灼绽放,我终于尝了那名曰“桃花醉”的酒,那是她初来附上不久我二人在冬季用雪水酿造偷偷埋下的。生平第一次,我沾酒便醉。
      醒来后,什么都忘了。所有人都说,我叫南山。而长安,再没有发出过一丁点儿声音,她哑了。
      一切已经过去的事的确都无可避免的打了封印,在背景里,暗下去。而那些要发生的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生命里始终所有逼近并不可跨越的东西就要来了,而我们都是渺如尘埃的。命数就像一座辉宏的城堡,费尽心机的堆砌起来,却抵不过一阵强烈的风过,便是尘埃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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