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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奈半含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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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贾母等人都看戏去了,虽也派人来请了薛姨妈和宝钗,宝钗原本就不喜凑这个热闹,听闻宝黛二人也一道去了,更是觉得无趣。薛姨妈倒是爱看个戏,只是见宝钗近日身上不熨贴,也不好独留她一人,便婉拒了。
没过多久却有黛玉身边的小丫鬟雪雁跑来问安,只说:“我家姑娘让我来问个安好,说宝姐姐病了这么些日子竟也没来瞧瞧,实在惭愧,下午看戏回来,若方便的话,过来坐坐。”宝钗纳罕,黛玉平日也不往梨香院来,今儿怎的忽然起了念头?口中却忙笑着回道:“这有甚么不方便的,只管来便是。”雁雪应了一声便跑了。宝钗笑着摇头,可叹颦儿这般喜静之人,却有个这样活泼爱闹的丫鬟,也不知主仆二人是怎生相处的。
一边想着一边却开了橱门,扫了一眼,拿出件簇新的苍色烟罗裙,往身上比了一下,想了想却又好端端叠整齐收了起来,到底还是穿了半新不旧的袄子和葱黄绫棉裙。
过了晌午,宝钗在屋内正做针线,忽听得红软帘被人掀起,霎时间滞了一息,强作镇定地起身含笑,却见得是宝玉来了,望着宝钗问:“姐姐可大愈了?”
宝钗心中恍然,只怕是宝兄弟说要来看我,颦丫头才起念要来的罢,掩住失落,不动声色笑道:“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一面说着,让他在炕上坐了,又吩咐莺儿斟茶来。闲话片刻,忽瞥见宝玉颈上挂着落草时衔下来的那块儿玉,不由好奇道:“成日家说你这块玉,究竟未曾细细鉴赏,我今儿倒要瞧瞧。”宝玉便凑上前去,摘下玉递与宝钗。
宝钗看了玉上的字,不禁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回头见莺儿还站在身后发呆,因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不料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项圈儿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钗微怔,宝玉已忙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鉴赏鉴赏。”宝钗本不欲与他,便道:“你别听的话,没有什么字。”被宝玉缠不过,无奈掏将出来,宝玉托锁念:“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复又抬头,“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儿。”莺儿又要开口,宝钗忙嗔她去倒茶,又岔开话题问宝玉从那里来,话一出口,自己心里便答了:自然是看完戏来的。
所幸宝玉也未留意。他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见一阵阵幽香,遂问宝钗熏的是什么香。宝钗漫不经心地与他攀谈,心里却有些不大自在,念及宝玉与黛玉一向亲密,如今到了自己这儿,却也表现得不分厚薄,只觉得宝玉仿佛辜负了颦儿的心意一般。
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黛玉已走了进来,虽是和宝钗说话,却也不看宝钗,只望着宝玉笑道:“嗳哟,我来得不巧了!”宝钗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素来冰雪聪明,之前却一心以为宝黛二人是约好了这个时候来看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又愣愣道:“我更不解这意。”
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都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宝钗这才知两人事前确实未约好,那来梨香院探望便是黛玉自己的意思,心下欣喜,一时想到黛玉竟一气和自己说了那么些话,此前实未有过,一时又想回她道明日再来做客也无妨……数个念头转过去,黛玉那厢已和宝玉说起别的事来。
天正下雪,薛姨妈摆了茶果子留宝黛二人吃茶。宝玉又嚷着要饮酒,还只爱吃冷的。宝钗念及天寒饮酒,出门再一遇冷风,只怕伤了风寒,老太太心疼宝玉,却要怨黛玉不劝着他点儿,还是得想个法儿劝住他才是。
亏得是宝钗一向渊博又知人心,稍作思索忙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宝玉果最听信这些杂学,听得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去。
宝钗一回头,见黛玉磕着瓜子儿,也不说话,只抿着嘴笑,心下忽觉不妙。可巧雪雁送小手炉来给黛玉,黛玉含笑问:“谁叫你送来的?”雪雁只说是紫鹃。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一面问:“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宝钗知道黛玉趁机奚落宝玉和自个儿,却也不在意,只暗自好笑:颦丫头终究还是个小孩子脾性,心里不乐意了总要变着法说出来,倒教人觉得率真可爱,想必林姑父在家时也是宠得紧。
一会儿工夫,宝玉便已三杯过去。李嬷嬷搬了贾政怕是要问书之事,劝他少饮些,黛玉见宝玉心中不自在,忙让李嬷嬷莫要扫兴。李嬷嬷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不料这话又勾起前事,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犯不着劝他。往常老太太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
这话一出,李嬷嬷便急了,宝钗忍不住笑了,伸手向黛玉腮上轻拧了一把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说着不喜欢,眼底里却尽是纵容。旁人不知,薛姨妈却知道宝钗为人虽和善,却总持着些距离,难得有和人这般亲昵之时,心下略感宽慰,对黛玉便也亲近了些。
一时用罢晚饭,黛玉问宝玉道:“你走不走?”宝钗见宝玉有几分醉意,有心借机留他二人住一晚,宝玉究竟男女有别,便只有黛玉和自己一道睡。谁知宝玉乜斜着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二人便就此告辞了。
莺儿忙着收拾果盘,宝钗痴痴望着外边漫天雪花,回想着今日的几番对答,一时叹气,一时又笑,忧心颦儿的性子易得罪人,又盼她一世都莫要改去这天真才好。只怕将来……想到此处,忽惊觉过来,不禁自嘲,怎么就想得那么远了。自去拿了针线继续做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