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各自安》瀚子一枚

6、第 6 章

　　杨中立一双眼睛转了转，拖着还有些发软的腿施施然走上了城门，便见得陆时芳一身银色铠甲，横枪立马在城门之外，一张周正的脸上不掩焦急。见他出来立即驱马向前：“还望监军大人速速派兵救援我父！”

　　杨中立懒洋洋地趴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从来不屑看他一眼的人，道：“陆二将军啊陆二将军，不是本大人不肯派兵，只是你父子二人，瞒着我杨中立私自出兵，又被敌军将了一军，枉顾我军将士性命。这按军律该当如何呀？”

　　陆时芳向来对这个眼高手低的花花公子嗤之以鼻，此时看他全然不把将士生命当一回事，反而煞有其事地倒打一耙借题发挥，心中正憋着一把火，却只能做低俯小：“我父子所犯之罪，归来时自会领罚，还望大人，以大局为重！”他拱手作辑，周身的戾气却掩盖不住，直看得杨中立心中发虚，却又故作镇定：“陆二将军这求人的态度真真令本大人心颤呐，这莫不是在威胁本大人不成？”

　　“你待如何？”人命关天，陆时芳双手握拳筋络暴起，说出的话如同饮血噬骨般掷地有声。

　　杨中立双膝一弯几要跪地，看着紧闭的城门又看着只能咬牙发狠却奈他不得的陆时芳暗暗给自己打气：“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知陆将军舍不舍得你膝下这块黄金？”

　　一语既出，四下哗然。

　　陆时芳身后的将士俱是与他出生入死肝胆相照之人，本来见杨中立这等小人嘴脸已是不快，奈何陆时芳在前面拦着发作不得，闻言俱俱义愤填膺，擦拳抹掌。

　　杨中立有恃无恐：“啧啧啧，看来陆老元帅的命还比不上陆将军这一跪呀！”

　　陆时芳怒目相视，看着城墙上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一双眼睛血红着，目眦欲裂。一挥手中长枪，直入地上一尺屹立不倒，他翻身下马，双膝一弯，重重跪在地上，那一跪，把他的傲气，他的尊严，生生折断。他向来挺直的腰背依旧挺直，只是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杨中立愣了愣，笑得开怀，招着身边犬牙，道：“看呐看呐，城下跪着的那人不就是名满朝堂的陆二将军么？”

　　林耿闻得陆二将军到来拖着一身伤上了城楼他本就因为被杨中立扣着无法出兵致使陆元帅受困心中又悔又恨羞愧交加，一看得这般场景，一腔怒气火上加油，顾不得隐忍，立时咒骂开来。

　　杨中立阴沉着脸令人把他押下，嘴也堵上。看着城内城外狼狈不堪的两人开怀大笑。

　　远远传来杨中立嚣张的笑声，绕耳不绝。

　　“陆时芳啊陆时芳，不成想你也有今天，老子实话告诉你，今天，你不跪，我不会救人，你跪，也别想从我这儿带走一兵一卒！”

　　城下的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依旧跪着，一双握成拳状的手隐隐有鲜血流下，染红了一地黄沙。他陆家父子年年岁岁地守着这片疆土，守着这国门后的百姓，守着这坐拥国土疑心四起的昏君，老父抛家弃儿，孩儿终年未见生父，吃一顿饭聚一日团圆都是奢望，换来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这一世虚名，这虚假荣华，有何用！

　　他猛一起身，拉弓搭箭对准城墙上的人，看他仓皇后退，看他神色慌张，心中快感徒增。

　　只是那一箭到底没有射进血肉：“杨中立，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自知，我衷心希望，城破之日你还有命回皇城花天酒地！”

　　他跨上马对着身后将士道：“各位兄弟皆有父母，深知陆某此刻心情，今日一去必是九死一生，我不要求各位陪我一同丧命，只求各位，城破之日，逃生之时，也须记得自己是保家卫国的将士，能救则救！那些百姓除了我们，还有谁能指望？陆时芳在此谢过！保重！”

　　眨眼间人影远去。

　　笨重的城门开了一角，却是被杨中立放开的林耿骑着战马带着几名将领疾奔出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老子这条命是陆元帅救下来的，横竖不过还给他！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铮铮男儿郎！”此话一出，原本还瞻头顾尾的人陆陆续续出列跟了过去。

　　只是林耿在追上陆时芳时被拦了下来。

　　那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将军这样道：“我救我父，与尔等何干？你们守的是国门，护的是百姓，可不是我陆家！本末颠倒，竟是糊涂了么！”
　　他一双虎目怒视，掠过一个个跟来的弟兄，声音微哑：“诸位的情义陆二心里记了，此遭若是......此遭若是一去不返，陆二下辈子再与你们当兄弟！要是来日，班师凯旋，代我转告江府小姐，让她......”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柔情，只是很快被压制眼底，“让她另寻良配。”
　　马鞭一挥，座下宝马人身而立发出嘶鸣，扬尘而去。
　　陆元帅心知生还无望，抱着必死的决心想着多杀一个都算赚了的念头在层层敌军中负隅顽抗。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敌军首尾相连把他团团围住困在中央，他一人，一马，一枪，在枪林箭雨中一身狼狈也不减威武，方寸间长枪一挑一架一扫便是人命无返。密如雨下的羽箭穿透他的皮肉鲜血汨汨流出也无暇顾及，手一掰一折任由箭头留在体内也不忘挥枪夺命。只是他到底年岁已大，体力已然透支只是他憋着一口气不肯倒下，有箭以雷霆之势直往喉头奔来，他右足缠紧马镫，身体滑下马鞍几乎和地面平行，左足与长枪扫倒一片，略一用力坐回马上，还未稳定，又一箭疾来，眼看躲闪不得，身下一同征战多年的老伙计一声长啸马身人立，羽箭直入骏马胸膛钻出背部露出箭尖，轰然倒地。陆元帅身体一晃，就势滚了几圈，本来护身的铁衣此时成了沉重的累赘，一把长矛对着心脏部位直直落下，电光火石之间三支羽箭破空而来钉住长矛的木杆震得长矛落地。远处的银甲将军身骑骏马手上长弓五支羽箭蓄势待发，弓弦一放，无一落空。陆时芳浑身血迹纵马奔来，敌兵不想有人从外围赶来，一时没有防备竟让他进了内圈，不多时已来到陆元帅身旁，父子二人两背相靠，一时间厮杀出一个小圈。

　　“陆老二你傻了不成！不好好守着悬天关赶来作甚！”听声音全然没了以前浑厚，一昧色厉内荏。

　　“爹，那昏君容不得我们了，索性死在一块，黄泉路上有个伴。”他来之前还抱有一点许可逃出生天的侥幸，现在看到这境况深知死里逃生已是奢望，倒不如多杀几个贼寇，才不算辜负了身后全心信赖陆家的百姓。

　　陆元帅没有说话，他能做到元帅战功与处事缺一不可，闻言也明白这其中道道。他一生不争不取，只是为了这一腔热血守着这一方土地，慎独慎微，不成想到头来功高震主，上面那位拼着数座城池不保也要除了陆家，真是......

　　“既然如此，给老子多拉几个垫背的！你老子懒，死了也得有人伺候！”

　　两杆银色长枪在血色战场中寒光四射，刺拦挑架，枪头所到之处皮开肉绽，父子二人踏尸而行。全然不顾身上伤痕累累，任凭刀来剑往，任凭羽箭如林，陆元帅一面喊着痛快一面长枪疾送，陆时芳步步紧跟，敌军人数众多一时间竟被势单力薄的两人骇住，围成一个圈意在把两人拖得筋疲力尽，一见老元帅稍有喘息立即见缝插针，陆时芳护父心切一看元帅命在旦夕不顾自身安危长、枪一挑身形一错挡在陆元帅身前敌刃穿心而过，却忘了此时两人被团团围住，陆元帅见自家儿子背门大开以身相抵两人被插、进胸膛的刀剑高高抵起，刀剑回鞘，尸身重重摔在地上，至死双目不暝。

　　朝廷收到战报时敌军已经包围了佛脚台。

　　彼时陆老元帅陆二将军双双毙命两人头颅高挂在悬天关城门上，监军大人趁乱弃城逃命在路上被一拨敌军拦杀命丧郊外，尸骨无存。林耿与副将安澜带着一干残兵与城中百姓拼死守城不敌贼寇以身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