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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解轶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从容自若的姿态仿佛闲庭信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破釜沉舟的煎熬,他在拿他的命去赌,赌午子彦的一念之差,赌他千年来的等待不至于一败涂地,脚下踏的每一步都是压在他心上的枷锁,越是靠近越是彷徨恐惧,他这辈子从未畏惧过任何东西,唯一的例外便是陆时迁,或者说是午子彦。

      那么多人都对他说午子彦不是陆时迁。

      谛听尖酸刻薄地道:“你以为你们之间的纠葛感天动地连万物自然都要让你们破规改律么?你白活这么多年也是天真得很。”

      苏圆总是笑弯着的一双月牙也对他盛满了怜悯:“老妖怪,他除了被消磨得一片空白的三魂七魄,哪里还有半点陆时迁的模样?”

      就连孟尝,也在撕毁生死簿的时候道:“若是再有五年他转世投胎即使记忆磨损,在人世间总会再次记起的一天。你们之间只差了一个五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他不信!

      即使他心底明白得很他也不愿意去面对那仅有的一分清醒。而现在,却是要逼这装睡的人从假象中醒来。何其残忍?

      一声轰鸣巨响,被巨大毁灭力扭曲了的空气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炸开把解轶困在中央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解轶俯身化去部分力量,却实打实地用血肉之躯挡住了余力,当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点点血迹残留嘴角,惨白的脸,融入夜色的衣让他看起来形同鬼魅。

      然而他却无暇顾及自己,脚步一稳便下意识地寻觅午子彦的方向,映入眼帘的却是午子彦屁滚尿流地躲在一块山石之后,露出一双眼睛看向这边,除了惊慌恐惧之外,还有满满的憎恶和厌弃。

      解轶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陆时迁眼里看到这样的情绪。

      厌恶的,惊恐的,憎恨的,化作刀剑,化作凿子,刺痛他的眼,凌迟着他的心。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哀怨,却发现他连愤怒哀怨都失去了力气,除了痛,便是浓浓的疲惫感铺天盖地地把他掩埋。

      如果说他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抱着一份自欺,甚至借着薄醉给自己营造一个虚假的幻象,故意不去戳破午子彦漏洞百出的哄骗,如今在这样唯恐避之不及的姿态下也该清醒了。

      只是他醒得太晚,像一个人一口气睡得太足醒来只会更加疲惫不堪。此时的解轶便是这般田地,他已经连分出心思逃开这来势汹汹的天罗地网也没有了,一心只想着死便死了罢。

      妖怪没有灵魂,不用反复轮回转世受尽人间疾苦,他们的死,是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这大概是造世者对他们唯一的慈悲了。

      银色的闪电扭曲地在沙石中露出狰狞的爪牙,不留余力地击打在解轶身上,黑衣沾上火星瞬间放大蔓延。

      解轶身形晃了晃,堪堪站定又是一拨轰炸。

      解轶被震得整个人从地上弹起,又重重摔下,在地面上滚了几滚才停下,身上的火焰被尘土扑灭,烧损的衣服露出大片烧伤的痕迹,漆黑的皮肤掺着泥土和血迹。触目惊心。

      他的脸色平静依旧,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就连竖瞳也回到平日里的模样,只是再无往日生机,空洞而麻木,死水一潭。

      所谓心死如灰不过如此。

      如今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被击打得倒下便慢慢起来再承受那些足以要他命的攻击,他不想要这条命了,只等着这付身躯达到极限,灰飞烟灭,重归静寂。

      也算是求道得道了。

      午子彦远远地看着解轶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又看得那和尚施施然地走近,给自己壮了壮胆,跟了上去,躲在和尚身后探了下头,道:“大师,这就完啦?死啦?”

      又自言自语道:“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血从解轶嘴角慢慢泌出,源源不绝的样子,解轶想笑,嘴角却无力得连扯一扯都艰难,听见了吗解轶,听见了吗!他说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他抬眼望着天上的云彩,日光刺得他双眼发热,他想,大概人的眼睛流水便是这种感觉吧?

      那和尚撕下和蔼温和的面具阴沉沉地笑:“死?怎么可能,他死了,我这几日岂不是白忙一场?”他脸上的皮一块块掉落,嘴角两根须长长垂下,耳部浮出一对鱼鳃样的东西,背部也以眼睛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出一根根骨刺撑破了袈裟。

      午子彦觉察出身边和尚的变化,转头一看吓得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扒着地就要逃。

      那怪物已经无暇管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像饿极了的野兽盯着唾手可得的羔羊一样,贪婪又得意地走到解轶面前,抬脚把地上的妖怪踹滚了几个来回,踩在他脸上细细端详:“解轶啊解轶,我可盯了你好多年呢,没成想最后你会折在这种人身上。”他张开嘴扑哧扑哧地笑,嘴角一直裂到耳后,一口的森森尖牙还挂着涎水,滴在解轶脸上。

      解轶依旧一动不动,木然的目光透过怪物直直望着天边。

      这种情况让怪物始料未及,他以为这只老妖怪落在他手里应该会愤怒,会不甘,悲愤交加指天骂地,可是没有,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恐惧和挣扎,这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目光让怪物恼羞成怒。

      他凭空拿出一根骨刺揣在手里,恶狠狠地瞪着解轶怒极反笑:“好好好,你有骨气,你不把大爷放眼里,我倒想看看你内丹被我挖出来吃后你还能不能维持这幅风轻云淡模样!”

      闻言解轶眼睛动了动。

      怪物欣喜过望:“你怕了罢!”

      解轶闭上了眼,他的眼睛已经看到的影像模模糊糊,像蒙上了一张纱,昏昏暗暗的连颜色都失了真。看着看着他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他已经被无边的痛苦和惧怕笼罩了整整一千年,这一千年来无法喘息,只有心里微弱的希望支撑着他在这冗长的岁月里苟延残喘,如今这无期徒刑终于要结束了。

      死了也好。死了真好。

      解轶盯着黑暗中只有一点光亮的地方。解轶知道那是那鱼怪的骨刺,是可以结束他一切的东西。

      他热烈而急切地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他抬起手像是要迎接着这死亡,拥抱着这死亡。

      活着真的太累了。他这样想。

      他期待的死亡没有来临,烈烈鞭风粉碎了他解脱的的希望,执着长鞭穿着一身白衣的神兽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向来慵懒无谓的脸上难得肃穆,一双眼睛燃着熊熊怒火,周身释放的神威压得那只鱼怪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却还不得解脱,这无形的压力像风刀一片一片地割据着他的血肉,疼得他蜷缩在地瑟瑟发抖。他惊恐万状地盯着谛听,不知这神兽跟这条蟒蛇有什么交情,居然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他的命。

      长鞭甩在他身上紧紧把他缠了起来抛到了半空便松开,笨重的身躯狠狠摔在地上震得尘沙飞扬,鲜血一阵一阵从口中喷涌而出,他从未有过的恐惧,几年的蛰伏布下天罗地网不成想功亏一篑现如今损了夫人又折兵,连小命都保不齐。

      谛听一脚踩在他脸上狠狠地碾,碾得他面目扭曲:“阴司捉拿的要犯,你这小小不足千年修行的鱼怪也敢觊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鱼怪口鼻涌出鲜血,连应一声都艰难。

      解轶嫌恶地把脚挪开,从袖里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鞋,随手扔在鱼怪脸上,朝着躺在地上不发一言的老妖怪走去。

      忍不住开口讽刺:“像个娘们似的寻死觅活真真可怜!”

      谛听是真的生气了,气这只妖怪不知好歹,又气自己爱得窝囊,连个冠冕堂皇的救助的借口都找不出。

      解轶依旧闭着眼睛,掩耳盗铃地扭过头去。连一句敷衍都懒得做戏。

      那鱼怪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有心思暗暗看着这分外别扭的两个人,心里揣测着他俩的关系,又见谛听一张脸面如冠玉,解轶也是硬朗英气,不由得想些旖旎猥亵的东西。

      谛听何等本领,把他心中所念所想都一一洞悉,本来便因为解轶连给他一个眼神都吝啬心里冒火,这下更是找到出气筒,一鞭子甩过去把这鱼怪抽得皮开肉绽,所幸谛听心里还剩几分理智,不想造杀孽留他一条命在,打得累了这才歇了手,走到解轶身旁弯下腰想要拦腰把受伤的老妖怪抱起来,谁知道高估了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把解轶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这神兽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你伤那么多,不怕再来点。”

      他挠了挠头,又比划了一下,最后还是认命把解轶的手绕到自己的肩上拖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老妖怪慢慢离去,经过午子彦身边的时候谛听对着那个抖得恨不得把身子埋进地里的人不无恶意道:“你——好自为之。”

      一直一言不发的老妖怪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他狼狈地靠在山石后,一张脸吓得面无人色,眼泪鼻涕流作一块,哪里有当年无所畏惧的少年将军的模样?

      陆时迁早就没了,死在了千年前的战场上,活在千年来的传说中,唯独没有存在这千年后的世界里。

      解轶黯然回头,跟着谛听一步一步地走。

      阳光把一白一黑的身影拉长,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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