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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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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午子彦,他一面厌恶着这样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一面又清楚这是他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陆时迁的转世。两种情绪交织反复,让他心烦气躁。这人全然没了前世意气风发的模样,眉宇间不复从前英气逼人,因为终年混迹乌烟瘴气的赌场而透出恹恹的病态模样。看得他一腔无名火烧得旺盛。他像只把自己困住的野兽,在自己造出来的铜墙铁壁中横冲直撞,却始终不得自由。他让午子彦临摹陆时迁的字,他让午子彦习武舞枪,他企图在这人身上找到哪怕一点点陆时迁的影子。怎奈这转世一只软趴趴的手再怎么写也写不出前世力透纸背的龙章凤姿,再怎么练也练不出来陆时迁英姿飒爽的模样。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他的愤怒越来越无法抑制,他冲着他发脾气,他忍不住动手打他,没有得到一点反抗,以前笑得灿烂跟他交手过招的人如今只会抱头鼠窜,叫苦叫饶。他的熊熊怒火在这样的人面前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浇得灰飞烟灭。他宁愿午子彦能硬气一点,即使是被逼得忍无可忍奋起反抗也是好的。他愤怒,他气恼,甚至觉得委屈,他的陆时迁骗了他,他没有记起他来,他口口声声娶妻生子,他在解轶面前幻想着今后子孙绕堂,他对着解轶大喊大叫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
解轶无法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无言反驳的语塞让他更感无力悲哀。
他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他在午子彦睡着的时候潜入他的房里看他熟睡的模样,吻着他的唇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味道,他把他拥在怀里心中空荡荡得难受。他想起自己在午子彦出生时兴奋得不能自已的蠢模样,想起自己千年里结识的这个那个总有那么一处地方或外貌或性格或秉性像陆时迁的人,到头来他找到的赝品却比转世的人还要像上那么几分。
他突然就有点羡慕舒圆,他想也许她是对的,他该在陆时迁死后便殓起一切回忆返回山里去而不是抱着希望在人世间抱着希望游荡千年。只是他不敢承认自己错了,他错了,这千年来岂不成了一个荒唐可笑的笑话,他错了,潜阴司破命格遭天谴又是怎样一个自作自受的活该?他以为他逃过了天谴,到头来真正的天谴却在这里等着他。让他千年幻想终究成了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他已经,回头无岸了。
只能一错再错。
错到极限,便是对了。
他安慰自己,至少他还能看到,还能触摸到,而舒圆也只剩一份虚无缥缈的回忆可供缅怀,兴许哪一天那记忆崩塌了她便一无所有了。究根到底,他还是赢了。只是这场输赢不管胜或败都无法令人由衷喜悦。
后来的事谛听都知道,他第一次遇到这样傻的一只妖怪,傻得让人替他不值,替他心疼,甚至为他而质疑天道不公命理不平。
然而解轶不在乎这些同情和怜悯。他走在他认定了的路上一去不回头,把那些袖手旁观的,指指点点的,故作慈悲的人抛在身后,他不需要这些,他要的从来只有一个,偏偏爱而不得。
他靠着墓碑问:“转世了的午子彦,还是陆时迁么?”
谛听难得犹豫,他不知该隐晦地戳破解轶自己编织的希望,还是直言不讳。至于让这只老妖怪继续沉浸在虚假的幻想里,他一点儿都把它放在自己的考量里。至于为什么,他没有深究。
解轶却等不来他说出答案的那一刻。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径直往回走。
那个时候谛听恍然大悟,解轶并不需要这个答案,他自己清醒得很。午子彦是陆时迁与否他心如明镜,区别只在于解轶他是放纵自己沉溺还是及时抽身。
而答案,早在他答应谛听留下便已经揭晓。
谛听看着解轶依旧挺直离去的背影,疑惑地摸了摸左边胸膛,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无果地勾了嘴角,跟了上去。
午子彦还没回来,屋子里还跟离开前一样。
解轶闭着眼凝神定了定,條然睁开眼推开刚到门外的谛听很快消失不见。
谛听猝不及防地推了一下撞到门上,不疼,他垂下眼帘,不去看解轶离去的身影,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半天发出一声嗤笑:“明明一副已经心灰意冷决意放弃的样子,那个废物一有事还不是紧张得心慌意乱。”他的手捂住被撞的肩膀,半真半假地叹:“真是令人唏嘘感动呐。”
没有人回答。
他阖下眼帘,想着为什么要醒过来呢?继续在地府里睡觉多好。他后悔来这一趟了。
解轶是在河边找到的午子彦,彻夜未归的人半个身子浸在河水里,脸色发青唇色发白。
解轶颤抖着手试了一下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气后把人拦腰抱了起来,怀里人湿漉漉的身子隐隐发烫。解轶把人掂了掂,使了个身法一眨眼已在屋子里,榻上的神兽蜷着身子睡得正熟被一脚踹到地上,刚好碰到刚才撞上的肩膀,他捂住肩膀难得不发一言。自顾不暇的老妖怪没有看到,他忙着给午子彦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午子彦自小身体弱,时不时地会有一些低热,解轶已经见怪不怪。他轻车熟路地把午子彦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细心地拉起被子牢牢盖好。回头看到谛听还咧着嘴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忙碌,一边往柜子里走去一边吩咐:“去烧点水。”
闻言谛听勾起嘴角轻笑,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凭什么。”
解轶皱眉看过来。
谛听举起手认输:“行行行,我做还不行嘛。”
他认命爬起来往旁边庖厨里去,偏偏堂堂神兽向来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一双修长的手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瞪着灶台半晌始终不知如何下手,骤然想起之前解轶下厨的场景,咬咬牙提起木桶跑到院里汲水的井台,磨刀霍霍地准备兽生第一次劳作,他拿起汲水的水桶一把扔了下去砸出的水花把自己淋得浑身湿透,正气急败坏着却发现自己没拎住绳子,那只被扔进去的水桶漂浮在水上悠然自得。
谛听心中挫败,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地上,像是闹脾气的小孩一样。被淋湿的衣料又紧紧贴在身上,黏糊糊得难受。心里升起一股不明不白的委屈。
解轶靠着门旁看完了整个过程,手指微动,井台里的水桶兀地升了起来,装着满满的水稳稳停在地面。
黑衣男人走了过去拎起水桶把水往木桶里倒,目不斜视地提起来往庖厨里去。
解轶盯着他的背影,盯着盯着,突然笑了起来。
他迅速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看解轶点火,添柴,烧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谛听心中颇为欣赏,复想起他是为了谁才这般动作脸上又沉了下来。
解轶没空搭理这只阴晴不定的神兽。他把烧好的热水倒进盆里端进里屋把毛巾丢进水里,捞起来拧了拧水,一丝不苟地给午子彦擦身子。
谛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心里冷笑道,他可不是你的陆时迁,他是午子彦!午子彦!
嘴却抿得紧紧的,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出泪来。他以为解轶肯对他说出那些陈年往事,肯对他坦诚相待,是信任他的,还算是,把他当朋友的。
现在想来只是凑巧而已,凑巧他当时也在,凑巧这只老妖怪憋得太久太苦想一吐为快,而不是因为他是谛听,即使当时没有任何人,解轶还是会说,会讲。只是因为他想说了,而不是他对面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