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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番外 泠泠会素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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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与东珠大婚那日,魏珠替展柏华传话,说流素思念他心切,约他御园相见。
此事太过不合礼矩。
他知道她的用意,什么思念心切,都是假的,她刻意要他大婚之夜冷落东珠,不过是因为谢流波之事对东珠心存恨意,想要报复。
她是个爱与恨都极为强烈的人,哪怕对身边奴才,都如此在意。
但他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去了。他今生也不能给她一个大婚礼,今夜她多半心情也不好,他若不去,不知她会怎样。
但他知道,以她的性子,必定会在御园彻夜守候至天明。
他想去看看她究竟闹些什么花样。
待至浮碧亭,见了她轻绡迎风的袅娜身姿,他心中的疑虑之念尽消,只惦记着她的楚楚风情。
月光下她冰肌如雪,容颜似真似幻,仿佛伸手过去,她的美丽便会被穿透,没有任何实质。
但好在他伸臂过去时,搂住的是一个凉滑柔软的身躯。
鼻端香泽微闻,怀里身躯轻颤,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便低头吻着她的唇,心魂俱醉。
他抱着她去璃藻堂,她赤足从他怀里跳下去,只为了采一朵秋海棠,她说那是断肠花。
他见她神情幽然,心头划过一丝酸楚,将秋海棠簪在她鬓边,许诺要让它变成相思花,再不会令她断肠。
她看着他,目光若有所动,回抱着他,在他耳畔低语:“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说得那样动听,他几乎就要信以为真。那一夜风流缱绻,香艳旖旎,宫嫔中无人敢像她那样大胆,帝后大婚之夜便令他离开皇后,在御园幽会。
他始终都没能正面问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忘记往昔那段情。
直至皇后千秋,玄烨喝下那几杯酒,在皇后精心设计之下临幸了柔真,其余嫔妃或多或少都有不愉之色,最多是掩饰功夫好些,流露得少些。
听说唯有她不动声色,真心恭喜。
她哪是那样会掩饰情绪的人,她既然不动声色,那自然就是真的毫不在意。
他越想越怒,越想越痛。
那晚之后他一直担心她会着恼,担心她会瞧不起自己,可是她竟然无动于衷,仿佛只发生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决意不理她,而且一时意气,册了柔真为嫔,夜夜召幸。
可他非但没气到流素,反倒被她气到了。
除夕夜他去巩华城陪仁孝皇后,她闻讯后依然淡定如昔,对她而言,仿佛他的心无论在活人还是死人身上,她都可以置之淡然。
她真能做到毫不萦怀,完全没去理他,听说她元宵那日心情还格外好,做了许多元宵送去各宫,唯独没送去乾清宫。
到后来他看着柔真时已经觉得心浮气躁,连半分温情都懒得再装,一心只想着那个全没将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拜她所赐,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相思,而且是在明知她心里没有他的情形下。
他终于想起皇后诱他喝下的那杯酒,叫什么蝶缠新蕊,香艳低俗的名字,不过效果当真惊人,他那晚全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人只有在最不自知的情形下,说出的才会是真话。
他从笙竹那里拿到了酒,然后去了承乾宫。
流素喝下那杯酒时,毫无防范之心,而且很快他便见识了那酒的效力。
卸去钗环后,她长发委落,将脸仰在他臂弯之间,眼神缠绵悱恻,柔肠寸断,仿佛有无数哀愁欢喜交织,看得他心魂俱醉,难以自抑。
他从不知道她也有如此情热的时候,抱着他不肯放开。
那酒的后劲如此强烈,连他也觉意外。
但他再怎么神魂颠倒,也知道她不过是被酒力催发激起的情'欲,并非她发自本心的爱恋。
这种时候,她在想谁?
仿佛为了回答他心里的疑问,她柔涩娇滞的声音轻声呢喃:“冬郎……”
这两个字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情动爱欲,他如坠冰窖。
他当然知道冬郎是谁,他们少年相识,曾引为知交,哪怕后来逐渐失去了少年时代的默契,始终只能君臣以待,但他对那个人的了解从来不逊于他人。
那一刻他妒意如狂,只想去杀了那个叫冬郎的人,他听不得这个名字从她唇齿间逸出,尤其是那样暧昧缠绵的语调。
但他知道这终究只能是一个念头而已。
或许他从前并不是真的有多清楚两情相悦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这种事绝不是除掉了情敌就可以的。
况且,他下不了手。
人心是世上最莫测的东西,哪怕他拥有天下,也难强占人心。
他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加外露,然后仿佛没有听清一样,反问了她一句:“你叫朕什么?”
她的神情一时呆滞,显然酒劲尽消,想起了方才迷乱中呼唤的名字。她低垂了眼睑不敢看他,却依然绽开微笑,轻唤了一声:“三郎。”
她从来没有这样唤过他,以后应该也不会这样唤他。
但她既然还愿意伪饰下去,他也只能陪她作戏到底:“你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朕,倒也新鲜。”
他忽然庆幸从来未曾去点破他们之间那层窗纸。
她显然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往,无论出于何种心理,至少他知道她还愿意和自己维持目前这种状态。
他怕他们之间一旦出现裂痕,就再也无法弥补。
他朝她强颜欢笑,心里在滴血。
但她很快就察觉出那酒是有问题的。
“朕误幸了柔真那晚,就是在坤宁宫饮了这杯酒。”他解释了一下。
她的脸色顿然变了。
他心中不禁生出悔意,知道她现在必然又羞又怒,跟他当时得知东珠给自己饮下那杯酒一样,充满屈辱感。
但她脸上仍是无法谅解之色。
他终于冲口而出:“朕想知道你为何总能那样清醒,在瑞珊表姐和皇后跟前风清云淡,对于柔真的事全无芥蒂,还能言笑自若。”
她眼中有盈盈泪光,幽咽之声顿起,扭过头不去理他。
他心里的怨意不知不觉被她的泪水冲淡,最后还是要无可奈何地去哄她。终究这件事是他有错在先。
好容易哄得她回心转意,她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要他一个月不去看柔真。
她真以为他有多喜欢柔真,还是她心里多少有些介意他对柔真的专宠?无论如何,她表现出吃醋的模样,多少令他心里的痛楚减轻了几分。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到该怎样面对她的过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她忘记过去。
她就算是块坚冰,也总有溶化的时候,他就不信自己比不过她心里的那个人。
从他有了这一念头起,他对她越发百般宠爱,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那年去南苑,流素席间一直看着一个方向出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难看到那个低着头,仿佛要将掌中玉杯都捏碎的人。
玄烨当时胸中气血翻涌,一直看着他们,而流素毫无察觉。
她眼中只有那个人,哪里还会在意别人。
容若一直没有抬头,自然是知道有人在注视自己。哪怕他的表情掩饰得比流素要好,可些微不经意的小动作还是流露了他的内心。
那时候玄烨才发现自己错了,流素并非是一厢情愿地走不出那段过往,和她一样走不出来的,还有容若。
如果换作别人,哪怕已成他的嫔妃,只要容若相求,他都会考虑成全他们,可是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流素。
爱情如此自私,岂容相让。
他心里的醋意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理智,他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好在流素终于察觉,寻个借口离席而去。
散席后,玄烨去看流素的时候,她从睡梦中被唤醒,娇慵的模样令人心动。
他没提席间的事,她倒是主动提起了,还自作主张请他成全了纳兰揆叙和悦罗格格。她猜测他当时已有疑心,却不知道他其实早已了然。
但她既然想方设法要取信于他,他自然也该遂了她的意,便为揆叙赐了婚。
想来明珠对于这桩婚事不会太满意,但流素满意便好。
只要她高兴,做什么都行。
她以为他终究释疑,却没想他心里的抑郁无从发泄。他抱着她极尽缠绵,只想以此证实她是属于他的。
她拒绝不了他的激情,因为这是一个没有人权、男尊女卑的时代。她既入了宫,她身上这个男人便是她的夫君,她命运的主宰,可是她心里不甘。
她只是无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