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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第 1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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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乾清宫下了轿辇,玄烨到底是没再抱流素,到底殿前侍卫众多,不比后宫,这种事在后宫哪怕传遍了也不怕,可传至前朝,必定引为话柄。
流素到的时分已晚,太皇太后、太后与众嫔妃亲王俱已到齐落座,因此当玄烨旁若无人揽着她进入大殿时,众人行礼之余,目光都齐刷刷落在流素身上。大多是几个月没见她的,撇去玄烨对她的亲密状态令人心生不愉,便是她这次现身,也在所有人意料之外,都想从她脸上看出些大限将至的端倪来。
流素脸上施了脂粉,看不出原本的气色如何,容秀精心妆扮过的那张脸依然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只是无论如何掩不住清减消瘦,那身旗装穿在身上显得略有些宽松。
玄烨和流素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施礼,太后只略一点头,太皇太后则打量着流素道:“气色倒还好,只是人瘦了许多,该多调养调养。”
流素微微一笑:“谢太皇太后关爱,嫔妾知道了。”神态依然淡定优容,并没有临死的畏惧哀怜之色。
太皇太后点点头:“既来晚了,赶紧落座吧,你该多吃些。”心中不免微微一动,难怪皇帝这般喜欢她,明知将死,依然如此从容,这份涵养就不是人人都有。
家宴如往年一般,只是中规中矩,似乎总少了些热闹喜庆,玄烨的目光几乎大半时候都落在流素身上,再迟钝的人也看出他心不在焉了。
流素只吃了几口便静坐着喝茶,勉力维持坐姿,好令自己不至失态。但神情中已显出倦色来,只觉得胸闷气虚,身子浮软,无力支撑。
再坐得一会,流素连茶盏也放下了,撑在座椅扶手上的指尖兀自颤抖,紧扣在上头显得指节发白。
玄烨知道她再也坐不住,吩咐道:“展颜,扶敏贵妃去东暖阁歇会吧。”
流素低应一声,轻声向太皇太后和太后及佟皇贵妃告退,她也实在是无力再坐。
佟皇贵妃起身道:“太皇太后,太后,嫔妾也觉得身子不适,久坐不支,恕不能久陪了。”跟着也回转承乾宫。
佟皇贵妃自打八公主去后,身子也一向病怏怏的,不过这回看着像是托辞,必然是看出玄烨心神不宁了。众嫔妃见状也觉无趣,况且知道今年除夕皇帝定然又去陪敏贵妃了,跟着便又有人请安告退。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上了年纪的人倒不如这些年轻人耐不住性子,罢了罢了,散去吧。”瞥眼见玄烨一脸如释重负的神情,心中又是暗叹。
流素倚在床边躺了一阵子,便有些难耐,冰鉴没有跟来,容秀又不能留在乾清宫,已回去了,她便是想找个差遣的人都没有,只能望着东暖阁外漆黑的夜色,盼着皇帝早些散席。
孰料等的时间不长,玄烨竟真散席来了。
听脚步匆匆之声,他也焦心得很。
“皇上!”
玄烨见流素竟是倚在门边,扶着门框候着自己,加快脚步上前,微斥道:“更深露重的,站在这里受了寒凉可怎么办”又将她拦腰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魏珠精灵,立即准备着洗漱用具去了。
“皇上怎么这么快便来了,席散了?”
“瑞珊表姐身子不适,先走了,太皇太后便命散席了。”
他虽没有多言,流素沉默一会轻轻道:“皇贵妃是找个借口离去,好让皇上早早散席吧,太皇太后也看出来了吧?”
“别多想。”
流素苦笑:“臣妾早已是后宫公敌,若不是去日无多,将来还有谁会待见臣妾?”
玄烨柔声道:“理这么多做什么,朕待见你就够了,谁敢不待见你,朕先给她颜色看。”
流素强笑一下,倦怠地撑着身子想要坐正。
“你睡下吧,朕便在这里守着你。”
“这样不好……”
“你又不是头回这样。”玄烨取笑,想起第一年除夕留她,她也是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将他的手臂压得酸麻难当,如今情景依稀,只是佳人却将香销玉殒,不由心痛如绞。
流素想来也是想起了旧日光景,唇边泛起一丝浅笑,悠然出神。
魏珠打了水进来,轻声道:“皇上……”
“搁下,你出去。”
“嗻。”
魏珠退下后却没有走远,支着耳朵倾听里头动静,只听面巾绞水的声音,然后流素轻声道:“臣妾自己来,皇上怎可做这些事”
“莫非你以为朕连这点小事都不会做了?听话……”
魏珠不由轻叹口气,苦笑一下,心想这回皇帝可是动了真心,哪回见过皇帝也会服侍人的?只是这敏贵妃眼见着不行了,万一她真是香销玉殒了,皇帝不知会怎样?
屋内流素任由玄烨拿面巾细细擦拭她脸上的脂粉,替她卸了钗环,又扶了她宽衣上床,盖好衾被。眼见他正要转身,她伸手拽住他袖子,低低道:“皇上,别走。”
“朕不走,只是坐在这边陪你。”
“坐到床边上来。”她往内挪了挪,玄烨只得在床沿坐下,道:“你赶紧闭目歇会,还得要早起。”
流素柔顺地应了,缓缓闭目。
良久,见她呼吸浅慢,神色宁和,估摸已经入睡,便微欠身下去,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却冷不防被她搂紧了,只听她凄婉怨慕的声音在耳畔低喃:“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怕我死了,你会难过。”
玄烨身子微震,本撑着身子怕压着她,一时便凝滞不动。
“玄烨,答应我一件事,以后每届选秀,都要留很多漂亮的姑娘,你每日有新鲜面孔看,便没有空再想我。”她语调幽柔,一字字轻缓说来,既不悲泣,也不哀哭,听着却有种莫可言表的苍凉,仿佛千万利刃刺在玄烨心头。
换作平日,他若不是出言安慰,也总会轻斥她胡言乱语,可今时今日,他竟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言语来,唯有喉头哽咽,双目酸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头魏珠的声音低声道:“皇上。”似乎有事要禀,却不明言。
玄烨轻轻拨开流素的手,柔声道:“朕去去便来。”
“嗯。”
却见林宣站在外头,小心翼翼禀报:“禀皇上,午门外来报,说宫外头有人求觐见。”
玄烨眉头一皱,心想这求见的人好没道理,除夕夜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不会有访客,何况皇帝?听这话也不是加急军报,便回道:“今儿什么日子?什么时辰?管他什么人,天塌下来也不见。”
见林宣神色迟疑,玄烨刚想发作,却听魏珠道:“皇上,不先问问是什么人么?”
玄烨便斜瞥林宣一眼:“什么人?”
“奴才也是听外头通传的,并不曾见到人,传话的人语焉不详,只说那人说了,如不通报皇上,后果自负。如若通报了皇上不见,那就是天意了。”
玄烨凝眉思索片刻,忽然心中一动:“宣。不,朕亲自去见他。”
林宣赫了一跳,不知宫外那人来头何等的大,竟然让皇帝如此行色匆匆亲自去迎见,忙道:“奴才先打前头,着人通传,皇上您慢走。”
玄烨急匆匆走到半道,见林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引了名老者前来。他虽从未见过此人,但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见对方跪下行礼,忙抢上前亲自扶着:“是郎子骞大夫么?”
“草民参见皇上。贱名忝为圣听,实不敢当。”郎子骞虽桀骜不驯,见了皇帝,竟也觉君威凛然,不敢冒犯,语气自然恭敬起来。
“郎大夫此来,是有关敏贵妃的事有消息了么”
“是,皇上听草民慢慢说……”
“没有时间了,你捡最简单的说。”
郎子骞听皇帝如此说,颇感意外,见他眉头深锁,眼中忧急之色甚深,心想他身为帝王,竟然为一嫔妃如此颠倒,这敏贵妃确实手段非常。他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皇上,既如此那臣只有一句话,死马当活马医。”
玄烨看着他,心微微下沉,也顾不得他出言无状,良久才道:“有多少把握?”
“草民深知敏贵妃的大限,身为医者,认为哪怕只有一成把握,也该一试。”
“一成……一成……”玄烨重复了两遍,抿紧了唇线,终于还是心如千钧地缓缓点了头。
“草民还想面见敏贵妃,亲自为她诊脉。”
“……你在敏贵妃面前,要注意措辞。”
郎子骞应了,便由魏珠引去东暖阁,林宣则去着人通传岑苏海,毕竟流素长年来的脉案都是由他写的。
对于郎子骞夤夜入宫,流素也是颇感意外。她本见皇帝行色匆匆走了,又久久未归,正心神不宁,倚门候着,却见皇帝与这怪老头一同行来,实在是全然未想到。
为避忌,流素仍退回帘后由郎子骞悬丝诊脉。
把完脉,流素轻问:“郎大夫,可是有解药了么?”
郎子骞道:“最关键那味药引确已找到,但这药是否有效,从未有人试过,娘娘当真敢服?”
流素寂然无语,见玄烨步入帘后,轻握住她的手,便回望过去,两人四目凝望,玄烨双目赤红,却柔情无限,只令她心头发苦,万般不舍。
好半晌她才道:“不管什么药,本宫都吃,郎大夫,请你开方子吧。”
这当儿岑苏海也到了,听见这话,急得来不及向玄烨和流素请安,抢上前道:“娘娘,这药不能随便吃!”
流素幽幽道:“那你说怎么办?”
岑苏海一时语塞,望着郎子骞道:“请皇上恩准臣与郎大夫私下说几句。”
玄烨挥挥手:“去吧。”他也是无计可施,唯有将流素搂在怀里,深怕她随时会消失一样,不敢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