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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第 1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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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鉴和容秀正在侍浴,玄烨听说这大半夜的还要沐浴,不觉诧异,便亲自步入盥洗室内。
“奴才参见皇上,您可算来了。”
“怎么这会子沐浴?”
冰鉴轻叹一声,容秀答:“这两日都是如此,皇上不在,主子连夜噩梦,无法安睡,总是满身的汗。”
她向来刚强,于生死泯然不畏,若非心有牵挂,又岂会屈服于死神?思念及此,他心中加倍的剧痛,绕过屏风走进去,见流素只穿着贴身亵衣呆坐在浴桶边上,室内香雾袅绕,依稀有往日旖旎暧昧光景,唯不闻美人笑语,令人黯然魂销。
“小素儿。”
流素闻声震动,“啊”地一声如梦如醒,慌乱地伸手整理鬓发。
玄烨快步过去拿了搭在椅上的锦毡裹住她,问道:“大半夜的怎么坐在这里出神?你这是洗还是没洗,也不怕冷。外头那两个奴才怎么伺候的,朕非得重惩不可。”
“皇上息怒,是臣妾赶她们出去的。”流素迟疑了片刻,有些恍惚地道:“臣妾……不记得有没有洗浴了,只是想着皇上有两天没来了,心神不宁的……”
“才两天你就成这样了?”方斥了一句,见她憔悴恍神的模样却又觉语气太重,不由得心疼,仿佛她凄楚的眼神是最柔软的刀,在他心上划过。
他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只能拥着她柔声低语:“回去睡罢。”
流素顺从地点点头:“皇上不必担心,臣妾已经很久没有畏寒了。”从她中了奇毒,只一日胜似一日的燥热,哪怕天寒地冻也不觉得有多冷。
容秀和冰鉴见玄烨拥着流素出来,刚刚还黯淡无光的脸上立时光晕流转,眼神明亮,都不由一怔。从何时起,皇帝对她的影响力已如此之大了?
流素拿着那串菩提子把玩着,听说是英华殿外的,已是一怔,又听是太皇太后给的,心中一凛,问:“太皇太后特意赏赐的?”
玄烨便告诉她今日在英华殿祈福的事。
她听他居然放弃陪太皇太后祈福从英华殿过来,不安感加深,轻蹙秀眉道:“太皇太后这下该恼了臣妾了。”
“怎么会,若是着恼便不会赐菩提子给你,英华殿外的菩提子可是极难得的。”
流素想了想,左右自己也已这样,哪还用在乎什么他人的喜恶,太皇太后大约也是因了这个才不与自己计较的吧。她展眉浅浅一笑,轻倚着玄烨,低声道:“明儿臣妾去谢过太皇太后。不过这菩提子再灵对臣妾也是无用了,不如转赠给柔贵妃,祈祷胤礻我早日康复吧。”
“胤礻我其实好多了,你不用费心了,自己都这样了,还只想着别人。”
“臣妾早已无所求了,只盼有生之日能天天见着皇上,就已够了。”
玄烨听她说得凄酸,不觉搂紧了她的身子:“朕不会让你离开,朕相信这世上是有奇迹的。”
流素想起自己无端地来到清朝,无端地认识这两个令她爱恨交织的男人……这些本就已经是奇迹了。她更没有想到身为帝王的玄烨竟然可以这样爱她,甚至可以令她早如灰烬的心渐渐活过来,不由得泛起一丝浅浅笑意,轻声道:“是啊,你就是我的奇迹,玄烨,玄烨……”
她眼神朦胧如雾,水波潋滟,低喃的语声如梦如幻,一时间他不由也有些痴了,两人都有些恍惚,都只沉浸在各自编织的梦境之中。
眼见着又是除夕将至,宫里照例忙碌着披红挂彩,仿佛人人脸上也都盈着喜气,唯有启祥宫门可罗雀,一派冷清。连平素常来的也都须各忙着自己宫中的事,备着过年事务了。
流素这几日睡得不好,玄烨虽日日来看望她,但时近年关,朝政事务也是繁忙,他有时看过她仍要赶回乾清宫去处理事务,她夜间独眠,难以入睡,即便有时候昏昏沉沉无力入睡了,转眼也便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周身虚脱。
除夕这日,她早早地让罗硕和展柏华将屋子里一张黄花梨盘螭摇椅搬到院中,蜷在椅中痴痴看着九九消寒图,任凭下头的宫女太监们张罗着张灯结彩,却只觉得置身于空谷荒山,周遭一片死寂。
“今儿除夕,他要忙着家宴,不会来了。”她自个轻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微弱得连近身守候的冰鉴也没听见。
除夕夜皇帝要在乾清宫守岁的,不能来后宫留宿。家宴那般热闹的场景,别说她体力不支坐不了多久,即便是去了,也不过是令众嫔妃煞风景而已。
但下晚时分,玄烨竟不期而至。看他行色匆匆,料想也是百忙中挤出时间过来的。
刚到宫门口,便见着流素蜷在椅中,双睑合着,眉秀睫长,脸色淡白透明,静静地竟是睡着了。这些日子以来,她益发地消瘦清减,孤伶伶的身躯蜷成小小一团,看着甚是伶仃。
红蔻当值守着宫门,冰鉴则一直贴身站着伺候,说是伺候,其实只是神色凄惶地看着流素,不时替她掖一下薄衾。
两人见了玄烨,慌忙跪下请安,却见他抬手摇摇,示意她们不要出声,两人只得静默无声地退到一边。
玄烨走到摇椅边站了好一会,才低声问:“天这么冷,怎么在院子里躺着?”
“回皇上,主子大清早就站在宫门口,说要候着皇上,可是站了一会子就乏力,只得让小展子他们抬了这摇椅出来躺着,不觉便睡着了。”
冰鉴顿了顿,眼神黯淡,又低声道:“这几日皇上没有留宿,主子她……她这几宿也总是不能入睡,哪怕是熬不过昏昏沉沉睡去,转眼便会惊梦,醒了就问皇上哪去了……今儿躺了好久,不知不觉便睡沉了,居然好一阵没醒来。”
玄烨点点头:“你们下去,别吵着她。”他自己却立在摇椅边上,端详着流素的睡颜,只见她脸上华光不再,下颌尖尖,肌肤虽仍莹白,却失了往日润泽,颊边有点浅浅疤痕,应是今日才新凝的血痂。他想着冰鉴的话,心头凄酸,难以自已,抬手用指腹轻抚那道疤,知道她若是发现了必定又要难过,好在屋里镜子全砸了,旁人也不敢告诉她,她自己多半不知。
流素似是感应了什么,眉尖微一蹙,然后便朦胧醒转,睫毛忽闪了几下才看清眼前人,蓦然坐起,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低声呜咽:“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既没请安,也没叫皇上,低咽的语调百转千回,却更惹人堪怜。
“朕来带你去除夕家宴。”玄烨搂着她,轻声道。
流素一呆,抬起泪眼,轻声道:“是啊,今儿除夕……皇上不去家宴,为何来了这里?”再看看已是日暮时分,低喃道:“这会儿众嫔妃该都要聚集乾清宫了,皇上却来这里,这样不好。”
玄烨微微一笑:“没事,不是还没开始么,朕扶你起来。”
流素摇头:“臣妾不去,如今这模样,让人瞧见了成什么,况且也没有力气久坐了。”
“你去小坐一会儿,到个场凑个热闹,也算是出去透透气。坐一会儿累了便去东暖阁歇着候朕。朕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场合,可你已经久未出宫,未免也闷得慌,只去看看也好。”
流素听他如此温言软语地哄着自己,知道他来接自己不过是为了能和自己一同守岁,虽然如今这光景不情愿去家宴那种场合,心却是软了,轻轻叹了口气:“皇上你怎么还是这么腻人,万一臣妾哪天不在了……”却被玄炫伸掌掩口,只能幽幽看着他。
半晌才伸手轻轻拨开他的手掌,低声道:“容臣妾更衣梳妆。”
“不必了,这样挺好的,纵然你素面朝天,也是最美的,何况你一惯不爱华服脂粉,何须为了别人逆了自己的本性。”
流素惨淡一笑:“皇上何必安慰臣妾,若是从前说这话倒也罢了,如今的流素,容颜不再,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这副模样怎生能见人?”
她慢慢撑着扶手想要起身,却被玄烨拦腰横抱起来,往殿内走去。
殿内所有镜子被砸得光光的,哪怕是梳妆台上亦不例外,流素看着空荡荡的镜框,失神片刻,开了脂粉盒子,轻声道:“展颜呢?让她给本宫妆扮一下。”
容秀应声而至,趋近前取了粉扑细细在她脸上扑匀,刻意盖去了那道血痂的痕迹,染了些胭脂膏子,又替她选了一套胭脂红缂丝寒兰旗装,一串南红玛瑙珠子,绾了发,簪了枝点翠和阗玉步摇,一枝碧玺芙蓉钗,端详一阵道:“主子这模样依然是华容婀娜,姿容殊胜。”
玄烨笑道:“看你身边的人都跟你学会附庸风雅了,说话居然也这么掉文。”
流素明知他们都只是想说些好听的,也不加多言,只勉强微笑一下,轻声道:“走吧。”扶着妆台正要起身,却觉得身子一轻,又被玄烨横抱起来。她微一蹙眉:“臣妾还能走几步,不必如此。”
“难道朕还抱不动你?”
流素低声道:“臣妾担心出了宫门会被人瞧见,成何体统。”这段日子她极少见人,冰瞳等来探望的也尽捡好听的话说,可她如此剔透的人,想也知道后宫的嫔妃泰半都将她恨上了,病骨支离还要霸着皇帝,将六宫嫔妃尽打入冷宫,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玄烨淡淡一笑:“这会子都去乾清宫了,便有人看见又如何,朕要宠你,谁敢多言?”
流素轻叹了口气,伸臂搂住他的颈项,将脸附在他胸前轻声道:“皇上还是和当年一样,总说臣妾恣情任性,其实你自己不也是?”
玄烨低头笑道:“为你任性一回又何妨?人生若时刻规范礼矩俱全,未免无趣。”径自迈步向启祥宫外走去,宫内上下都伏地叩送,免不了偷眼看着,心里暗自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