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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第 176 章 ...

  •   冰鉴正奉了茶上来,苏麻喇姑便动作轻缓地拿茶盏轻沏着茶叶沫子,静静地仿佛在等流素自己思索。
      “这些话是太皇太后让你来说的吧?她老人家既然不喜欢本宫,又何必要劳姑姑多走这一趟。”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她不再是能辅助幼主,撑起大清江山的坚韧女子,而只是个疼爱孙子的祖母,如今的她更在意的是皇上的悲喜。娘娘您食不下咽,夜不思寐,皇上却也跟着您一天天憔悴下去,难道您都丝毫未有察觉?”
      流素秀眉轻颦,憔悴中透着几分迷茫,神思不属。
      “娘娘也许觉得您的日子所剩无几,并不顾惜,可有人却很在意,他甚至不惜任何代价,哪怕只是让您在这世上多存留一日。娘娘,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候会觉得生命的意义,并不只是在于自己的喜恶爱欲,更多是为了身边的人。”
      流素并不言语,睫毛却渐渐濡湿,眼神明暗交织,悲喜难辨。
      这些话她听到的太晚,似乎已经不是正确的时候。但在她心海之中,永远近在咫尺却朦胧不清的那个身影,却渐渐清晰起来。
      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连眉眼间的温柔怜惜之意都那么真切。
      “奴才该走了,有些事娘娘自有斟酌,轮不着奴才多嘴了。”
      “谢谢姑姑,冰鉴,送客。”
      容秀待她们走远,才在床边上坐下,问:“想不想吃点什么?”
      “我要想一想。”流素神思恍惚,眼神迷惘之中渐渐流露出一丝凄楚而忧伤的情愫。
      容秀淡然一笑:“还说你不是喜欢他。”
      流素心中一悸,摸了下脸颊喃喃道:“我现在看着很喜欢皇上么?”
      容秀拿了面小圆镜递给也,揶揄道:“你现在看着一脸思春。”
      流素登时面上发烧,啐道:“你什么时候会说这种笑话了?”
      “从你会思春起喽。”
      “姐姐!”
      容秀拿帕子拭了下她眼角的泪渍,叹道:“你要是喜欢他,没有谁会说你错的。以前我恨皇帝,在我眼里,他只是个杀戮和权谋集于一身的当权者,从没想过他也是个有喜怒哀乐爱恶欲的人。但这阵子,我在你身边日子虽然很短,却已经足够看出他对你的心意了。别说他是个皇帝,就算只是个寻常的男子,能做到如此地步,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倒是觉得他很好?”
      “我是不喜欢,你喜欢就好。”
      “我也不喜欢,我不喜欢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我更害怕他的情不能长久……”
      “你是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男人,你是在害怕和回避。”
      流素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我的时日已经不长了,如果我自己不能得到快乐,起码我要让身边的人因为我而愉悦些。秀姐姐,帮我梳妆。”
      “你真的觉得这样做会对他更好些?他喜欢你,你现在对他越好,他越无法面对失去你的痛苦。”
      “我不这样想,如果我真的非死不可,希望我活着的每天,都能成为他将来偶尔想起我时快乐的记忆。”
      镜子里的流素,精心妆扮后仿佛气色好了许多,眉含烟翠,颊凝胭脂,秋水澄明。
      容秀心中暗叹了一声,这样也好,就让她这样一叶障目下去吧,本想点醒她,奈何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却偏偏在某方面愚笨得要命。

      玄烨过来的时候,听见浄淙之音,一时疑是幻觉,稍一迟疑,问道:“听见有人弹琴么?”
      魏珠道:“应该是莫乐工吧。”
      “她的琴艺比这高明得多。”玄烨踏入明德堂,见流素身着一袭水蓝绣百蝶穿花常服,梳了个简单的两把头,簪了枝镶猫睛石点翠钿子,浅黛素妆修饰后掩盖了之前的憔悴,素净的衣饰更是衬得她容颜绝俗,夺一室华光。
      “皇上。”一曲终了,她才起身盈盈下拜。
      “今儿怎么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他也真沉得住气,到现在也没见着如期的一脸讶异。
      “有什么不一样?”
      “精神好了许多。”他伸手托起她瘦得略尖的下颏,眼中满是怜惜之色。然后看见桌上一只空碗内残余着些羹汤,微怔道:“你吃了些东西?”
      流素浅浅一笑,容秀冰鉴便收拾了东西退下。
      “朕原想跟你说句话,看来是不用了。”
      “皇上想说什么?”
      “朕忘了。”口中这样说,眼中却闪过一丝狡狯之色。
      “皇上总是这么小气,连句好听的话也舍不得说。”
      “好听的话,你不是已经听人说了?别告诉朕,今天没有人来过。”他微笑看着她。
      流素转了转眼珠:“皇上鼻子这么尖,难道又闻到谁的香气了?”
      “不是每个人来过都会留下香气的。但是你突然改变了,当然是因为听到了你喜欢听的话,也许这些话由他人口中听来,会比朕说的更动听。”
      流素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微笑道:“那皇上猜猜,臣妾听到了什么?”
      他答非所问:“有些事,做了并不是指望得到回报的,有些结,是需要用心才可以解开的,朕没有说过的话,是希望你最终能自己感受到。”
      她轻伏在他肩头,娇柔轻巧像云絮,温顺地贴着他的身体。
      他忽然就想起阳笑说过的话,轻声俯耳:“你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朕心里有多重要。”
      “这话是谁教的?”
      “有人说,朕在你面前总是过于强势,所以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朕不能失去你。”
      流素无言。

      清晨有些慵倦地醒来,天边只现出一线曙色,流素翻了个身,才发现玄烨不知何时已起了床,刚想唤,见他挑帘进来,笑道:“怎么不睡了?”
      “皇上要去上朝了?”
      “嗯。”见她只穿了单衣要下床,他忙道:“这种时候不能受凉的,小产和坐月子一样,百日内受不得风寒劳累。”
      “可是臣妾现在总觉得燥热难当,昨夜又是一身汗,想去沐浴。”
      “让她们打水升了火盆,伺候你擦身,现在不能坐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皇上现在怎么这么谨慎小心了?”她笑着轻嗔,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梳头。
      玄烨给她披了件披风,拿过她手中的梳子。他很久没做过这些事了,此刻由着牙梳在她光亮如丝的黑发上滑下,点点旖旎往事涌上心头,恍然如梦。
      手指穿过发间,兰泽微闻,镜中人宛如古卷画轴中一般不真实。
      “朕有时候想,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样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总是让人忧心。”
      “如果臣妾来自皇上不熟悉的时空怎么办?”
      玄烨侧脸笑:“难道你想离去?”
      “如果臣妾要回到自己的时空,而那里却没有权力、江山,皇上会不会跟臣妾走?”
      “傻话,世上哪有那样的地方?”他忽然敛了笑容,“不许再胡说,你不会有事的。”
      原来他误以为她说的是黄泉冥府。
      她轻叹,低垂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然后笑意轻柔地道:“皇上该走了,不早了。”
      “记得吃药。”他自背后环抱了她一下,俯首用唇轻轻摩挲过她的发际耳垂。
      “知道了。”她自镜中看着颊边这个男人,他眼中的缱绻情思,在她脸上流连不去。仿佛是最温柔的束缚,令她失去自由,却仿佛又是自甘沉沦。

      虽然汤药很苦,而且流素知道那没多大效果,仍是按时喝了。
      如果能令他觉得有几分心安,那就喝吧。
      意外的是,岑苏海这回过来带了郎子骞,说是皇上御准再替她诊脉。
      郎子骞号了会脉,深锁眉头,背负双手踱来踱去,然后让岑苏海带他去明德堂里外四处走动。
      虽然不明其意,但流素并不阻止。如此检索了大半日,郎子骞才回到屋内,又叹气。
      “郎大夫到底怀疑什么?”
      “老夫近日来一直翻阅典籍查找关于娘娘的病情,还曾与一名懂西方医术的教会大夫接触过,断定娘娘一定是中毒,但是太医院那帮老不修不相信。”
      流素闻言莞尔,太医院哪有一帮老不修,他必定是特指孙重。
      “本宫相信你,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冰鉴奉茶。”
      郎子骞目光一闪:“娘娘为什么相信老夫?”
      岑苏海忍不住道:“臣也曾四下搜索查寻过,甚至私下里吩咐罗硕他们仔细盘查了娘娘的饮食起居,真的没有特异之处,没有任何毒物。”
      流素静了一会:“如果真如郎大夫所言,这种毒物也不会是轻易被人察觉得出的。”
      郎子骞点点头:“而且绝非是短期可见效的毒,而是长期缓慢渗入人体的,也就是说这东西很有可能现在仍在娘娘身边,或者娘娘仍在服用这种毒物。”
      “本宫头晕是在回宫后不久即有的事,那时候应是去年腊月底。”
      “那时候娘娘开始吃什么,身边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一排除可疑之物,却始终都找不到。流素的饮食都由纤娘亲手烹饪,从有孕之后还有两位嬷嬷在旁监督看管,根本不可能做任何手脚,银针也试不出有毒。
      倘若是日常摆设之物,例如薰香之类,流素又不用,况且香气不止她能闻到,她身边的人也必不幸免,冰鉴展柏华这些奴才日常出入,却没有中毒症状,那应当还是只有她一人中毒。
      到后来郎子骞连她的发梳、首饰、头油都检验过了,仍是失望而已。
      岑苏海忍不住道:“郎大夫,不是我不信你,你自己如今也见着了,真的是没有。”
      “还有个地方。”郎子骞指指殿外搭建的小花圃。
      这还是当年宁凤宸在的时候教过她搭建的,类似于温室结构,里头气温较室外为高,能养植许多娇贵花卉。
      “娘娘从有孕之后不大去打理那些花卉了,偶尔会剪些花插在室内,不过是常见的桃花、梅花、杏花之类。”冰鉴解释。
      “但是花植之物,其实是最易有毒的。”
      展柏华嘀咕道:“奴才打理得最多,也不见中毒啊。”
      郎子骞吹胡子瞪眼:“那也要去看。”
      流素微颌首,展柏华只得带着他入了花圃。
      过了好一阵,他带了几盆花出来,展柏华找了小车将那些花都搬上去,唠叨道:“你可得小心啊,这些珍稀花卉都是娘娘平时喜欢的,你拿回去养得活么?”
      “老夫不会养花,弄死了拉倒。”郎子骞瞪了他一眼。
      流素笑道:“郎大夫要带回去研究?”
      “老夫带出宫去再研究研究。不过这里头至少有好几种是有毒的,娘娘就不该再养着。”
      流素看了一眼,不禁也有几分佩服,郎子骞未必懂花草之道,可他挑选的这几盆花当真都是有毒的,除了铃兰还有郁金香、钩吻、白曼陀罗、虞美人等。
      “娘娘怎么喜欢种这么多有毒的花?”
      “本宫只不过看着好看,也不知道有毒,不过又不是吃它,应该没事吧?”
      “有的花接触多了也有事,你叫这种花的小太监注意着点。”郎子骞绷着脸恐吓展柏华。
      转脸又问流素:“娘娘近来病况如何?”
      流素道:“若问感受,只有五内俱焚四字可以形容。”这本是形容情绪的,但这病的症状恰恰就如五脏六腑灼烤般炙热,她还真想不到比这更合适的词。
      郎子骞点点头:“那就对了,别的呢?”
      “尿色赤黄,似是热症,但其余正常。发作时头晕心慌,眼前发黑,近一月来时有恶心呕吐,总觉得肺活量不足,好像喘不上气来。”她一时说溜了嘴,把肺活量都说了出来。
      郎子骞皱眉:“什么叫肺活量?”
      “就是……一次大力吸气后呼出的气量。”流素怕他再问下去要露马脚,解释道:“本宫随意说的。”
      “嗯,其实就是觉得好像有人攫走了你体内的气息,这和老夫的猜想很近似。”
      流素心想他的猜想难道是哥德巴赫猜想,值得摆出如此一脸骄傲的神情来。
      “恶心呕吐和你身怀六甲有关,既然胎已堕了,以后就会好些,但其余应该不会改变。心慌气闷等征兆随着胎儿流产也会在短期内稍有改善,但长期下去又会发作。”
      “对了,因体内炽热,本宫还爱食寒凉之物,其余东西吃了直想吐,正如郎大夫所说,近几日又好些。”
      岑苏海忍不住插话道:“那照郎大夫之意,是不是要更改药方?”
      郎子骞道:“太医院开的狗屁药,你爱吃就吃,不吃也没关系,最多是短期内减轻些你的痛苦而已。”
      岑苏海瞪着他:“难道郎大夫没有对症之方?”
      郎子骞回瞪他:“老夫不是孙重那老不修,病理未明,胡乱开药缓解症状,有屁用!老夫现在开不出方子来,回去研究完了这些花草再说。”
      “郎大夫别生气,岑御医不过是有些忧心本宫,出言稍有不逊而已。”
      郎子骞当年遇见她的时候也曾不欢而散,不想如今见她身居高位,反倒和颜悦色,口气便也缓和了许多:“实不相瞒,老夫其实知道娘娘中的什么毒,也知道什么药可解,但是仍然束手无策。”
      “什么意思?”
      流素道:“岑苏海,你先出去!”
      郎子骞见岑苏海沉着脸走出去,道:“还是娘娘知道老夫心意。那种毒物古籍有载,老夫从未见过闻过,不敢断定。至于解毒之物,更是虚无缥缈,不敢奢望世上竟会存在,因此目前为止,娘娘身中之毒无药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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