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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远游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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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马修和红叶入狱后被判了比原著更重的罪,且丧失魔法,时间太久不记得原著设定了,这是个全是瞎编的不负责脑洞短打(:3_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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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晦暗潮湿的监牢里再次走到阳光下时,马修的精神状态还算可以,虽然他被判处贬为庶民,没收一切财产,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
至少没让他蹲几年监狱,也没剥夺政/治权利,不是么?
瑞拉在执法上是个比较人道的王国,即使马修在白夜组任职时做派蛮横,让不少民众怨声载道,但监狱还是体面地给他留下干净的衬衣和裤子。马修熟练地将袖扣扣好,挺直的背脊仍和曾经风光时没有差别。
然而走在街上,路人窃窃的议论不绝于耳,更有甚者,直接当面对他破口大骂,不过可笑的是,谩骂者隔着几十米远,连他的反应都不敢看,一溜烟地逃走了。一开始,马修对此只是讽刺一笑,但渐渐的,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妙。
由于被没收资产,他被安排住在一处老旧简陋的保障房里,左右的邻居不是潦倒的贫民、就是孩子很多且拮据的家庭主妇——他真是受够了那些小屁孩的恶作剧和中年妇女的吼叫。那些小孩甚至并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从监狱里出来的“大坏蛋”。真是可笑,他必须要尽快找到一份工作搬离这个垃圾窝。
即使穷困,马修每天还是尽量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不过迫于无奈,他把遮住一半脸的前额发梳拢到后面,不太习惯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选择戴上一顶礼帽。小时候这半张脸受过严重的伤,即使早已痊愈,也没有留下疤痕,他还是习惯遮住,但这导致个人特征太明显,被认出后总会受到冷眼和拒绝,毕竟他这个形象可是通过新闻播给全瑞拉人看过的。
屡屡碰壁后,他不得不承认正常的工作渠道完全行不通。于是只好来到以前认识的几个小贵族那里,威胁来了一个还算像样的岗位和新公寓,谁让这些人有把柄在他手里呢?哦,他也并非特意记住的,只是作为白夜组组长脑子里应该存储的档案罢了。他确实想改过自新做个好人的,不过还要再等一等。
新工作很顺利,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挤掉烦人的主管获得晋升。只是他最近有些烦躁,因为一直没打听到红叶的消息。
他明明都看好了对面的公寓,打算提前帮红叶租下来,万一她也被没收资产,总不至于像他那样还要沦落到保障房区,他简直不能想象一向优雅的红叶出入那种糟乱的环境。嗯,看在曾经算是共过患难的交情上,他多帮下红叶也未尝不可。
但是,该死的,红叶究竟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竟然不允许他探视,这气得他差点对监狱守卫动手。“嘿,高贵的马修先生,你忘自己已经没有魔法了吗?”守卫端了端手中的武器,提醒道。好吧,他确实忘了。就算在骑士训练营里格斗学得不错,可瑞拉毕竟是魔法的天下。
他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公寓。天幕暗了下去,屋子里寂静得唯有指针机械走动的声音,让人心里发慌。马修懊丧地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覆住眼睛,张口重重地喘气,出狱后第一次感到这样挫败,他有些……想念那团红色的影子小姐了。
假日清晨,马修照常给自己沏了一杯红茶,打开新闻,坐下来吃着有些冷硬的隔夜面包。
女播报员平稳而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日前,前白夜组成员红叶…被判处剥夺瑞拉籍,驱逐出境…将在一周内遣送回东方。”
杯子倏尔倾倒,茶渍浸湿了白衬衫,马修蓦地站起来,脸色煞白。
他预想过无数种坏结果,也因此无数个日夜噩梦缠身,可他独独没有想过,独独避开了他最不愿接受的——红叶将会从他的人生中消失。
东陆究竟离瑞拉有多远?她的家乡在东陆哪个王国?她真的,能顺利回到家乡吗?
马修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接下来,他开始打听遣返红叶的具体消息,并再次申请与红叶见面,可得到的回应却是一张红叶亲笔写的字条:
「安好,勿念,祝你再度成功。」
这算什么?原来是她不愿见我。马修有些怄气,谁还能为她的事情劳心劳力、焦头烂额?只有他马修!而她竟然不领情!
他泄气地想,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了,重获自由,一个旧时总爱使唤她做事的吝啬上司,又有什么好惦念的?他实属自作多情了——就因为红叶那天在监牢里的举动,现在看来,他那时心脏狂跳浑身僵硬还故作冷静的样子,一定可笑至极吧?
祝他成功?对,进监狱那天他就在计划出狱后如何东山再起了,他早晚会再度爬上主宰者的位置,这毋庸置疑。所以,他该如她所愿,接着按部就班地朝目标前进,不是么?马修说服了自己,就这样浑浑噩噩上了几天班。
可是…可是……马修合上怀表,低咒了一声,下车后开始不顾形象地狂奔起来,站台人头攒动,他费力地挤出一条路来,礼帽早被落在马车上了,打好发胶的发型也凌乱不已,终于登上了列车。
松了口气,走了两步又顿住,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匆忙失措,转而懊恼地看了看手里攥成一团的车票和仓促收拾的箱子。
本来只是打算向她告别,可不知怎的,想起当时她被单独带出囚室时,回头望了他一眼,那时她眼中涌动的、清凌凌的眸光,令他徒生恐惧,害怕那就是永别。而今天,却是真正的永别了,瑞拉与那不知在何处的“东方”,马修和红叶。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什么他不在乎。所以最终,选择出现在红叶面前。
*
红叶坐在列车靠窗的座椅上,身旁站着两个负责押运、监视的守卫,他们将一直跟着红叶,直到她踏出瑞拉边境。
马修的突然出现,令两个守卫都很惊讶,甚至其中一个条件反射地喊了声“马修组长”。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转而看向红叶,她仍然穿着那身她最爱的、红白配色的东方服饰,在白夜组时她甚至把这件当成了制服来穿,几乎成了属于东方玄术师红叶的标志。她似乎清减了许多,头发也长了些,遮住秀气的眉毛,显得气质更加神秘、清冷。
红叶看到他,一向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意外,顿了一会儿,见马修说不出话来,心里微微一叹,问:“你怎么来了?车快要开了。”说完,目光移向他手中的提箱。
马修听她这像是在轰人的话,火气又噌地一下冒上来,直接两步走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放下箱子,环起双臂,摆出一副倨傲的样子,扬着下巴故意不看她:“我知道,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什么?”红叶淡淡反问,却眼含笑意。他真是一点也没变。
马修似乎被她的满不在乎激怒了,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拍在桌子上,手指气愤地敲了敲桌面,“你就打算拿这个打发我吗?”
红叶瞥了一眼,赫然是她写的字条。她看下两个守卫,请他们离远一些,两人面面相觑,虽然是监视,但红叶是自由民,也不能过分,更何况,那边马修投来的瞪视让他们浑身不适,于是走到一旁的桌子去了。
“但你知道的,瑞拉容不下我。”红叶听到火车启动的汽笛声,皱眉急切地问,“你真不打算下去吗?”
马修看了一眼车窗外,景物已经缓缓倒退起来,心中有些慌乱,这毕竟是他出生以来一直生活的土地,他的一切欲望、憧憬都成长在此,可唯独有一片令人在意的红叶不是,而要飘回属于她的东方了……他抿唇,肯定地说:“至少现在不。”
那也已经足够了。
红叶暗暗地想,他能出现在这里,自己活的还不算失败。
得知判决结果时,也确实很不甘心,但能让她再次回到故土,实际上她还是欣喜的。
她记事很早,是家族里最有天分的孩子,但她出身低贱,若想获得善待,就要表现出应有的价值。为了摆脱家族控制,她轻易相信了大祭司,可来到瑞拉,却是从一个火坑又跳到另一个地狱,她逐渐被大祭司养成了一副是非不分的扭曲人格,想必家族会对她很失望吧,又或是早就不记得她这号人了,都无所谓。
虽然故土的印象乏善可陈,但她对故土的留恋,并非因为牵挂某人某物,而恰恰是因为,那是她还未好好领略过的远方。她现在已经不受任何人的桎梏,只要回到东方,随她想做什么不都可以吗?
只是……那个马修怎么办?那个笨拙、恶劣、自卑却又强撑着骄傲的马修,那个曾支撑她度过禁咒噩梦的人,没有她在身边,会不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糟糕?会不会习惯性地喊了她的名字,回头却找不见她?
在监狱里凹凸不平的木桌上,用羽毛笔写下那一行字,那已经是她做下的告别。
她觉得,自己一直是个冷情的人,马修也并不会被一些捉摸不透的感情影响,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看几份文件。所以,她打算就这么算了。登上火车,在瑞拉的一切痛苦全部都要结束,那一点点因马修而得到的欢欣,就让它留在瑞拉吧。
但没想到,马修这个家伙竟然出现了。而她也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到底是在看什么。
果然还是心有期待的。而马修没有负她所望。
“你靠近点,”她忽然探身向前,勾勾手指,待马修不明所以、却顺从地凑过来时,伸手将他松动的前额发整理出来,再次拨弄到脸颊前。
“……”马修忽然感觉车里有些热,却是自己红了耳尖。
红叶坐回去,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还是这样顺眼些。”
马修动了动嘴唇,却憋不出话,只好扭头接着看外面,以掩盖莫名的羞窘。一视线被挡住一半,好像能保护他的东西又回归了一样,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不再想着火车离王城越来越远;不再想着公寓里没来得及带走的一些小钱;不再想着他不告而别后,房东和主管发现之后会如何气急败坏……见到她后,好像这些并不重要了。
会后悔么?他不确定,但他知道,如果放任载着她的火车开走,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
之后,马修好像渐渐找回了舒适的节奏,每日清晨准时叫两杯红茶,坐在桌边惬意地拿起报纸细细读起来,见红叶收拾妥当后过来落座,淡淡打过招呼,再叫列车侍者布上早餐。
红叶则照例问一句:“离出境还有五天,不下车么?”
“不,”马修蹙眉,纸张哗啦啦作响,他折起报纸放在一边,又开始找借口,“最近瑞拉局势变动不小,暂时避一避也好。”
红叶抿了一口茶,砂糖加得正好,是她习惯的口味,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难得开玩笑道:“那马修大人就当是度个长假吧。”
他受用地点了点头,拿起刀叉,两人开始用餐。
列车里的日子比较无趣,那两个守卫如影随形,很是扫兴,但今日他们提出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几日他的消费其实都记在红叶帐上了,而红叶仅有的资产其实只是瑞拉提供给她的回国路费。
守卫说,再这么花下去,红叶下一步将没钱坐船了。当然,守卫还很顾及马修的脸面,是在洗手间单独告诉他的,怕得罪了这位睚眦必报的先生。
马修脸上很是挂不住,也是,他高高在上惯了,到忘了自己又变回一贫如洗的平民了。而红叶也从未提醒过他,明明这是她仅有的钱财。
不过,钱这种东西,想得到也易如反掌。
他敲了敲车厢门,里面嘈杂的谈笑声停下来,门开了,铺面而来的烟味令他厌恶地皱眉,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贵族们正围着一圈打牌,齐齐抬眼向他望去,打量他质地粗陋的衬衫马甲,露出鄙视的嗤笑,“这位先生,这可不是你来消遣的地方。”
马修扬了扬下巴,也挑衅地讥笑起来,“嘿,高贵的大人,相信您不会吝啬这点时间,来给小人长长教训吧?”
这些场景,他简直再熟悉不过。
也就是半天时间,晚饭再回来时,马修带来一个手提箱。
“给,红叶,路途遥远,你该添几件衣物的。”
红叶诧异地挑眉。
然而这只是刚开始,今天的晚餐异常丰盛,完全是贵族待遇,连侍者都恭敬了许多。
接下来,马修的消费大手大脚起来,不过他每天会离开几个小时。
“所以你到底做什么了?”车厢里,红叶换上瑞拉的华美长裙,不太习惯地提了下裙摆。
马修很少见红叶这样的打扮,一时新奇,不免多看了一会儿,他觉得依照礼节,应奉上几句赞美,但绞尽脑汁,一向能言会道的人竟组不出配得上她的词句。
顿了顿,只好移开目光,解释了一番钱财的原委,随后自得一笑,轻蔑地说:“那些满脑子只有玩乐的贵族小子穷得只剩钱了,不宰他们宰谁?”
“……所以只是教他们出老千,就得到了这样丰厚的‘馈赠’?”
真该说,不愧是你,马修。
有时候,红叶确实很佩服马修。
“你很像一棵野草。”
“什么意思?”马修不喜欢这个形容,红叶是在挖苦他么。
红叶望着远处,不自觉用母语念了出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马修听不懂这陌生的语言,疑惑地歪头。
红叶上前走了两步,贴近马修的耳朵,轻声说:“夸你的意思。”没等他反应,迅速越过他的肩膀走过去,拉开车厢门,等马修回头去看,只看到她的裙摆消失门外。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耸耸肩,唇角的上扬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从前,他无法想象红叶拥有喜怒哀乐的样子,那样不像她,可这些天,他能感觉到红叶是开心的、喜悦的,虽然她那冷淡的表情也仅仅只柔和了几分,但他竟为她的改变而暗自窃喜。
因为,是不是可以认为,他的陪伴令她感到舒服?即使是一无所有的他,也可以得到她的肯定。
那么,其实一直跟下去也未尝不可,红叶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不是么?
瑞拉的一切,也并非真的值得留恋,况且,经历了一次失败,他是有长进的。他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别人的目光实际上也没那么重要,他人的尊重不是靠权势压迫就能轻易获取,在真正重要的东西面前,尊重和体面?那都是排在后面的。
他知道自己真正应该抓住的是什么。
东方么?或许是个好地方也说不定。
*
列车终于来到了国境线,所有人都下了车,守卫则在为马修和红叶办理好出境手续后,完成任务返程了。第二天,他们将坐上下一列出境的火车,离开瑞拉。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站台上,红叶轻轻叹息。
马修却觉得,心里好像扔出了一块石头,顿时轻松了不少。
“去他的瑞拉吧——这是我最后一次骂这见鬼的地方!”马修冲着王城的方向夸张地叫到,然后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红叶。
红叶给了他肯定的回应。
她牵起他的手,带着他登上那列没有返程票的火车。
很快,他们转到客轮上,开始了几十天的海上航行,周围的瑞拉乘客也越来越少,随着客轮中途靠岸,还出现了许多东方面孔,但那些并非红叶所在国度的人,马修对他们也没什么兴趣,甚至觉得他们的面部特征太难记清——明明看红叶时他连她眉眼的比例都能算出来。
天色暗了,马修靠在栏杆上望海。红叶从船舱里出来,到甲板上来找他,然后听到一些年轻小姐们对马修的背影小声议论,眼里全是少女怀春的荡漾。
她轻哼一声,摇头失笑。马修若是知道有少女们欣赏他,怕是一定讶异极了,他从没想过男女方面的事情,看那些贵族小姐,都像看仇人一样,只会鄙夷她们身为贵族的无知和残忍。
她凑上前去,与他并肩而立。马修扭头看她,见海风将她的长发打乱,有些不赞同地问:“不困了吗?怎么上来了?”刚睡醒就吹风,也不怕着凉。
“要晚饭了。”
“我说了会喊你的。”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或者缩减成,我想你了。
“我……”
在情商上,他其实也并不是红叶所想的那样,什么都不懂。
但,自从意识到自己不同的心意后,他总是不能好好把想说的话,正常地讲出来。
因为这是红叶。
他从不用多说什么,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时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究竟为什么,他会和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截然不同的异性如此契合。以至于,他现在像疯了一样舍弃瑞拉跟着她一路向东,去迎接全然未知的人生。
“再教我一句你那里的诗歌?”
红叶看向海平面的尽头,一轮皎白的圆月低低的挂在天幕上,像她似的,刚刚睡醒爬起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古老的文字好像蕴含着什么神秘的力量,像瑞拉古时拗口的咒文,他盯着红叶一张一合的唇型,却不知如何重复那些声音。
“它提到了‘月’?”马修不确定地问。这个发音他有记住。
“嗯,他在望着月,想念他远在家乡的妻子。”
马修想了想,自己刚刚看月,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红叶的面容,她柔和的侧脸,细腻白皙的肌肤,比月华还要明净。
突然很庆幸,如果自己没上那趟火车,也许也会像这个诗人那样无数次在夜晚想起红叶,想起一个再也无法见面的人,那将是怎样的痛苦?
不由伸手握紧了栏杆,忽然问:“你的名字,在你母语里是怎么说的?”
“红叶。”
“……红叶。”他低低地重复,对他来说很陌生的语言,却感觉比瑞拉语更能念出她名字的含义。
“那么以后,在你的故乡,我会这样叫你……我会,陪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而不用,隔着什么太阳月亮。”
红叶始料未及,微微睁大眼睛看他,这是,马修的情话?
又忍俊不禁地笑了两声,不可一世的马修大人也会说出这样傻里傻气的情话么?
真是……可爱呢。
“红叶!”马修见她戏谑地看着他笑,不禁提高了音调,仍用他刚学会的奇怪发音,甚至忍不住伸手覆住她的嘴,“不许笑了!我说不许!”
直到红叶肯点头,他才反应过来,蓦地把手收回,手指不自在地捻了捻,像要忽略那柔软的触感。
突然,肩膀上一沉,他偏头看去,红叶又一次靠在他肩头,甚至比上次更近些,那一抹红唇就要擦在他脸侧,连呼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
夜色中,他清瘦单薄的背影如生根的树木似的稳稳立着,好像自己稍微摇晃一下,那只偶然停歇的鸟儿就会飞走。
而他则希望,鸟儿在他这里筑巢吧,即是是株枯木,他愿意为她生发新芽,长出荫蔽,甚至移植根系,做异国的异类,那都可以。因为她说过,野火是摧毁不了他的,无论在何处,他总能闯出一条路来,那么和他的鸟儿呆在一起,怎么就不行呢?
“该去吃晚餐了,我们进去吧。”他压低嗓音,轻轻提醒,怕吓到她似的。
“嗯。”
红叶应声,下一秒,马修感到脸侧有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贴上来,一触即离,却难以忽略。
马修惊得睁大眼睛,不禁伸手轻触那片肌肤,冷白的肤色顿时染上一片胭红,回头去看,红叶已经跑远,在甲板上停下来,等他过去。
红色裙摆在风中扬起唯美的弧度,她将一缕发丝拢在耳后,身后船舱的灯火映得她整个轮廓都在发光似的,稍一侧头,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霎时被点亮,刹那间,星河入眼,像是东方神话里乘风而来的神女。
他干涸腐朽的枯枝瞬间便浸润在醉人的东风中,骨骼战栗,疼痛着,叫嚣着,拥住她。
忽视不相干的人群,上前虚虚地将她拢在怀中,低下头,又一次变作引颈就戮的奴仆,听后神女发落。
而红叶,坚定地回抱过去,紧紧贴实他的胸膛,感受那有力的、急促的心跳。
在她这里,他永远都是那个骄傲的马修,她会回应他所有的期待,体谅他的难为情,包容他那些可爱的小毛病,在马修这里,红叶的荆棘只是徒有其表,实则热烈而柔软,足以炙烤一颗从未萌动过的心。
*
船将靠岸,抵达明国最繁华的港口。
马修摇身一变,成为远道而来的瑞拉货商,原来他早在途中买了许多新奇货品,打算先挣一笔以作安家费。
但直到下了船,红叶才告诉他一件事。
“其实,我之前没告诉你,明国的玄术和瑞拉的魔法应该是两种东西。”
“……??”
马修震惊地看着红叶一伸手,熟悉的枫叶出现在手心。
见马修有些控诉的眼神,红叶难得心虚,解释说:“如果被瑞拉知道,我会被处理成危险分子,你就见不到我了。”
“好吧……那就当是意外之喜吧。”马修哪里会真的计较,看来,他也得找一个靠谱的营生才是,不然岂不是输给红叶了。
明国是个神奇的国度,它神秘并非因为封闭自守,毕竟早有明皇派使者七下西洋的事迹,但它确实有些不传之秘,有很多对外邦人难以解释的情形——比如这里的机关机械极为发达,天上有千奇百怪的机关鸟,地上跑的车更是兔子老虎狮子……什么造型都有,啊对,后来有幸见到明皇的腾龙座驾,确实犹如仙人腾云驾雾,威武神气。
明国重要的支撑力量就是玄术,玄术家族与门派林立,都以培养强大的玄术师为己任,若是通过朝廷选拔,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马修知道了这些,还曾一度动过学习玄术,在明国某个一官半职的心思,然而他不得不承认,瑞拉人的身体中好像确实没有玄术的天赋。
不过玄器用着到很顺手,不需要会玄术,只要知道使用方法即可。
而他也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极为适合自己的工作——明国皇家玄器行的特殊执行经理人,和他在潘多拉的工作异曲同工。明国各地会有诞生器灵的古玄器,这些野性难驯的器灵或是贪婪的执器者总会引起一些骚乱祸事,而马修的职责就是要带领手下调查他们,回收玄器或登记记录,方便管理。
深山腹地,一栋废弃的楼阁外,一个身着宽袍广袖的少女虚影浮在空中,眼中满是绝望和愤怒,飓风夹杂着冰棱凛冽地飞舞着,幻境已被敌人打破,这是它最后的顽抗。
而它的这伙“敌人”,为首的马修长袍翻飞,已经祭出了最后防护玄器,他分神一看,几个手下早就东倒西歪支持不住了,不禁气急:“你们的玄术都是摆设么!”
手下们也有苦说不出,他们的术力刚刚全被这只器灵的幻境骗走了,如今确实还不如马修能扛。
马修不再管这些靠不住的,唤出玄器搭档镰刀,压低身子冲上前去,要直接硬碰硬了,在和器灵最后的保护层僵持不下时,关键时刻,突然听见上空一声鹤唳,马修仰头,一只巨大的白色纸鹤遮住烈日,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是红叶!
坐在纸鹤上的红叶蹙眉结印,释放术力破坏掉器灵的护阵,感到阻力骤减,马修唇角一扬,默契地补上最后一刀,器灵漂浮的虚体实化落地,镰刀抵住她的脖子,马修居高临下道:“配合登记,既往不咎。”
器灵期期艾艾,化为原形落到马修掌中。
低头一看,赫然是一朵做工精致的红梅簪花。
手下们围上来,见只是玄器饰物,大失所望,纷纷抱怨,废尽大力气竟然就回收了这么个小东西。
马修将其小心收好,皱眉呵斥他们:“别小看任何一个器灵,刚刚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的不也是你们?”
器灵是很奇妙的存在,总让他想起那些魔卡精灵,曾经他不将精灵当做生灵,手段残酷无情,最终遭到了报应,从此丧失魔法,方块也不在了。而这只簪花,他抬头看了看停在半空的红叶,他想,红叶也许会喜欢。
“你来晚了。”马修对红叶扬声控诉。
红叶跳下纸鹤,毫无歉意地回道:“之前迷路了。”那个幻阵还有些水平,还好赶上了,她可不会说,她有多担心马修出什么意外。
红叶实际上并不热心工作,所以只申请了一个编外执行人的身份,作为马修的副手,一同处理事务。反正她无拘无束,正好可以四处游山玩水。
习惯性地斗嘴几句,相互嘲讽的话张口就来,可说着说着两人就齐齐上了纸鹤,马修将红叶搂在怀里,回头看那些神情古怪的手下,疑惑地问:“都愣着做什么?该回程了。”
“……”
马修大人和红叶大人真的是他们见过最奇怪的夫妇!
啊?你问马修是什么样的人?
作为他们的上官,马修是个吝啬、刻薄、好脸面,战斗力还很弱的家伙。
带着一种西方人的古板虚伪,简直不亚于朝廷那些官老爷们。
那他有什么优点吗?不然怎么坐稳这个位置?
哦,也有吧。作为一个外邦人,他一口流利大明语足以让他出入各种上流场合,在大人物之间游刃有余。当然,挖苦他们时也总能骂出花样来。
最重要的是,有他做老大真的很可靠,出任务时他从来都冲在前面,即是他一丝术力也没有;出师不利时,他也会揽下一切过错,代他们受罚;从来不会克扣月饷,对他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还有,看得出来,他真的热爱这份工作,对每一个器灵,总是调查周全,制定最稳妥的方案,从来不伤害无罪器灵。所以,跟着他,我们组的指标永远是第一,好评度也是最高哒!年终奖!都是我们哒!
……那你们的红叶大人呢?
(╯QAQ)╯︵┻━┻是马修大人的红叶……
可恶啊女神为何芳龄早婚!而且夫君还是那个奇奇怪怪人品糟糕的西方人!甚至他们还作为“最令京城百姓羡慕的模范夫妻”出现在《平京画报》上!这也就算了,究竟是为什么,连工作的时候也要吃他俩狗粮啊啊啊!
手下们的悲催内心不再多言,时间来到马修交完差回到家后。
红叶正坐在镜前梳着头发,马修走过去。
“红叶……给你。”马修将簪花放在她的妆奁上。
红叶一愣:“你怎么把它买下来了?”
“只是,觉得有些像红心。”
红叶摇了摇头,“我不需要替代品。”后来知道红心是水月沧澜的受害者,而她恰恰是制造灾祸的罪人之一,她还有什么脸面说想念红心?只希望,她如今所做的事情,能为曾经的自己赎罪。
“不过……”红叶淡淡笑了,“谢谢你送我,我也希望它能有个新的归宿。”
簪花器灵的虚影现身出来,小小的身子抱着红叶的手指蹭了蹭,似乎很喜欢新主人,不过在看到她身后的马修时,恶狠狠向他吐了吐舌头,慌慌张张地钻回簪花去了。
马修挑了挑眉毛,笑道:“你喜欢就好。”自然地接过木梳,小心翼翼地为她理着发丝。
而由于俯身,马修留长的发辫也搭在红叶的肩上、颈侧,微微发痒。
光阴流逝,异国将他改变了很多,但马修仍是她不变的原点,他眼中的燃烧的火炎从未熄灭,红叶不禁伸手,描摹他那深刻的五官轮廓,问:“……真的不后悔么?”
“你怎么还在问?”他抓住那只纤细柔软的手,不满地眯了眯眼,忽地从身后揽住她,脑袋搁在她颈窝里,十指相扣,一对银戒挨在一起,证明着主人的关系。
“我是马修,无论在哪我都是。但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会,变得不像自己。”
“好了,”红叶胡噜胡噜他手感极好的头发,扭头亲亲他的耳尖,“我知道……我都知道……”
窗外一阵风簌簌拂过,几片妍丽的海棠花瓣落进窗台,却又羞答答地逃走了,好似不愿扰了这一对亲昵的璧人……
*
远游人,不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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