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故茕

11、新年

　　高三的寒假往多了说，也只有短短七天。明天就是除夕，而现在，曹子轩还在教室里上课。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其实他讨厌像过年这种理应一家人团聚的日子。父亲总是不能回家的，他要工作，不管是真的工作还是那工作当借口。母亲开始的时候还会做饭，后来渐渐不做了。
　　曹子轩也渴望过新年的气氛，一家人，开开心心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现在要一家人坐在一起，那该是很别扭的一件事。曹子轩其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父亲有另一个喜欢的人，母亲以为有婚姻做保障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胡闹，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生活在一起，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他不知道该责怪谁。
　　比起在这种情绪中纠结的曹子轩，秦鸣的想法要简单很多。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一家人的概念，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自己是自己。每个人该过怎样的生活都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他没有一家人应该聚在一起的概念，过年对他来讲不过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事，这个日子和平常的日子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曹子轩躲在房间里，听见母亲在电话里咒骂的声音，很久也没有结束。她打了很多个电话，对别人诉苦，咒骂父亲。他都能想到电话那头的人，有多么不耐烦想要挂掉电话。
　　母亲没有其他的亲人，丈夫也不能成为她的依靠，曹子轩曾经很同情她。但这些同情在她一复一日对父亲的责骂对生活的抱怨中都被消磨殆尽了。在他印象里，母亲是个漂亮骄傲的女人，然后在他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泼妇。他待人处事的礼貌都是母亲交给他的，而母亲现在却违背了她交给自己的东西，这是曹子轩无法接受的。
　　他穿上了外套，围上了围巾，走出了家门，把母亲的声音关在了房间里。
　　关上门的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下来了。正是吃饭的时间，街上没有一个人，街边的店也大都没有开门，只有零星几家亮着灯，但是也没人光顾。他走进一家开着门的小餐馆，店里正在看春节联欢晚会的老头对他爱答不理。他要了些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
　　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觉得自己是醉了。其实也没有真的喝醉，只是觉得很晕，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走出店门，刺骨的寒风灌进衣服里，让他觉得很爽。
　　他骑上自行车，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飞快地骑。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只是想，自己今天必须去那个地方。

　　云冈小区这边要更安静一些，整个小区十几栋楼，几乎没有几家开着灯。这其实也不奇怪，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有钱有地位的人，他们在这种日子里，都忙着赚钱，谈生意，工作，他们不会放任自己用这样宝贵的时间来陪家人吃饭聊天，看电视……他们会觉得这样的事情过于庸俗与平凡。
　　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超市还开着，店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用手机打着游戏，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样子——不知道老板许了他多少加班费。
　　秦鸣最近正在练习素描，他从寒假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他发现家里没有铅笔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出门买，毕竟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他觉得自己很快会就来，就在衬衫外面套了毛背心。但是下楼以后他就后悔了，他记得放假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冷。但是他也不想再回去穿衣服，就快步走到超市。
　　他从超市买了两支铅笔，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推着自行车走来走去的人影。因为街上没有其他人，所以这个人影就特别的显眼。
　　那人显然也看见他了。曹子轩喝了酒，一下子冲动地骑了过来，然后想到，自己就算来了也进不去。虽然是除夕，小区的保安却还在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曹子轩一会儿想有没有方法可以混进去，一会儿又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找秦鸣。
　　他在冷风中走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人从街两边唯一一个亮着灯的超市里走出来。他一下子就认出那是秦鸣，不高，很瘦，站着的时候脊梁无力的塌着，有种不合年龄的颓废。
　　曹子轩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那人影也没动，该是认出他了。
　　秦鸣站着那，看着那个推着自行车的人。他觉得曹子轩该是来找自己的，但是他没有过来，自己也不敢确认。秦鸣在与人交往上有一种天生的缺陷，他从来没有主动靠近谁，他觉得自己不拒绝曹子轩的靠近，那自己的意图就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终于，曹子轩推着车，几步走了过来。
　　接着超市不太明亮的灯光看清了秦鸣，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穿那么少。”那句话问得那样随意，那样理直气壮，就好像曹子轩自己本该为这件事负责。说完他用自己冻得发红僵硬的手，摘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
　　秦鸣其实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在秦鸣的印象中，曹子轩是第一个对自己表现出这样情绪和行为的人，他其实也比较相信这是个人性格的问题，因为据科学调查表明，人是不会在突然之间改变自己固有的行为习惯的。所以不存在一个平日里什么都不在乎的人，遇上了另一个人，就开始对他嘘寒问暖，想到各种各样的生活小事。
　　秦鸣还在想着这些科学报告的时候，曹子轩把自己的围巾围到他的脖子上，那围巾其实一点也不暖和了，可以想到他已经在外面待了很久了。但是即使这样，秦鸣还是感到了温暖，那温暖是从心里感觉的到，他第一次，有一点想要靠近另一个人。
　　“你一个人吗？”曹子轩问他。
　　秦鸣点了点头，问道：“你也是吗？”
　　曹子轩有点惊奇，在他的记忆里，这是小孩第一次主动问他什么。他说：“可以去你家吗？”曹子轩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他自己也没想到，也许是他感到了秦鸣态度的微妙变化，也许还有一点酒精在体内作怪吧。反正他就这么问出来了。
　　秦鸣点头说：“好啊。”一脸没有戒备的样子。曹子轩想拍拍他的头，却在手伸出一半之后又收了回来。他想自己的手太凉了还是不要碰他了。

　　秦鸣的家还是像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区别。秦鸣从鞋柜的最下层拿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用尺子比着拉开，把拖鞋端端正正放在曹子轩面前。曹子轩走进来，脱掉外套，以眼神询问秦鸣应该放在哪里。
　　秦鸣接过他的外套，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关门，曹子轩站在客厅，看见他拿出衣架，把衣服挂上，拉好拉链正要挂到衣柜里。
　　“你喝酒了。”秦鸣闻到了衣服上淡淡的酒味。
　　“那个，挂在外面不就好了。”曹子轩觉得他可能是不喜欢这味道，而且挂在他的衣柜里，也会让秦鸣自己的衣服沾上味道。
　　“为什么挂在外面，”秦鸣把衣服打理整齐放进衣柜，“衣服当然都有要放在衣柜。”
　　秦鸣把衣服放好之后走出房间，他靠近曹子轩，凑到他身上闻了闻。曹子轩被他搞得有点尴尬。
　　“那个，我知道有味道……”
　　“酒好喝吗？”
　　“其实，不好喝吧。你不会是想喝酒吧。小孩不能喝酒。”曹子轩看着秦鸣有点失望的眼神又有点心软，“你长大了我可以陪你喝。”
　　秦鸣其实也没在意，他也不是很想喝酒，只是对新鲜的事物总是有一种好奇心。但是听见曹子轩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
　　秦鸣没说别的，走进厨房，从冷冻层里拿出一袋速冻饺子。
　　曹子轩跟过去看，又打开冰箱看了看，发现冰箱里多了很多菜，便问：“你自己做饭？”
　　秦鸣拿着刀子把饺子的包装袋拆开，点了点头，“因为假期不能吃食堂，所以自己在家做。”
　　“你会做饭？”曹子轩对此表示很惊讶。
　　“有详细一点的步骤就可以。”
　　这回曹子轩没话说了。他从来不知道聪明的头脑还可以这样用。秦鸣在他感慨的时候，把拆开的饺子递给他。
　　“我煮？”
　　“你不是说你会煮这个吗？”
　　“你不是也会煮吗？”
　　秦鸣也不反驳，也没有回话。曹子轩也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只是看着秦鸣没话说的样子很想逗他。
　　“那你叫我一声，我就煮。你知道我叫什么吧。”
　　“知道。曹子轩。”
　　“谁让你叫名字了……叫声哥哥来听听。”曹子轩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种恶作剧似的笑容。
　　他总觉得秦鸣不像是同龄的孩子，其实没有人告诉他，他自己和那些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的同龄人也是不同的。但是现在，窗外已经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来，虽然家里还是很安静，但是他们一会儿也会像其他普通的人家一样，一起在零点的时候一起吃饺子。他们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种真实而平凡的生活，两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秦鸣看着曹子轩露出了一点嫌弃的表情，脸微微发红，憋着叫不出来。越是看他这样，曹子轩就越想听，也不松口。
　　“我自己煮。”秦鸣最后选择了另一种妥协的方式。
　　“逗你的，”曹子轩看他最后也没好意思叫出来，急忙接过饺子，“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