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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杀人 ...

  •   八月丹桂飘香,转眼又是一年中秋。
      三日水师检阅很快过去了。
      城隍庙里,千树桂花竞相盛放。高参信道不信佛,听说城隍庙桂花开的好,十五那天摆着车驾就去了浮遨山,渡口兵防因此宽松了不少。
      静慈应约前去给大户人家的内眷讲经布礼了。商昭单独待着无聊,偷偷贴着柜台边,一溜烟摸出了客栈。
      出了客栈,直奔渡口。
      那日渡口的繁华景象还萦绕在她心头,半刻也挥之不去。小孩子爱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钻。她对庸城熟悉,怎么跑也丢不了。
      撒丫子跑着,迎面“嗙”的一声就撞到了人。
      商昭一屁股墩倒在了地上,鼻子差点撞平了。她可怜兮兮的揉着鼻尖,抬眼就看撞到了谁……结果,女孩傻眼了。
      好漂亮的哥哥!
      少年穿着一身浅蓝色直裰,宽袍广袖,袍脚绣着几朵象牙白夜合。唇边的笑容亲切而温和,他抱歉一笑,伸出了手,“你……没事吧?”
      “没事。”商昭借着他的力道起身,单手行掌礼,“阿弥陀佛哒,多谢哥哥援手。”
      “无碍。”他比商昭高许多,于是单膝跪下来问她,“你可有伤着哪处?”
      “鼻子有些痛。”
      “嗯,是撞红了。”他转头吩咐后面的仆人,“来人,去船上拿我的伤药。”
      “是,公子。”
      接过侍人手里的小梅瓶,挑出米粒大小的药膏来,抹在商昭的鼻尖,“这是消肿的药膏,会疼,你且忍忍。”
      “我不怕疼。”
      “好,不怕就好。”少年失笑,最后将瓶子放入商昭手心,“药要多擦几次才见效,这瓶便送给你了。”
      不待商昭说话,少年摸了摸商昭的头顶,转身上了身后的那艘福船。刚踏上甲板,有人迎面走来,是万竟欢的干儿子颜孝若。
      他先停了身,俯首而拜:“奴才颜孝若见过公子。”
      他通体精致的打扮,一身暗蓝色青织金妆花罗飞鱼服,同色镂空绣花鞶带,一双黑色绣纹云缎靴。细长的眼角微微挑起,有些孤傲。眉骨下似乎抹了石青黛粉,衬托出眼底的清凉和冷意来。
      少年皱了眉头:“……你副打扮,是要去何处?”
      “厂公今晚在回香阁设宴,干爹派人传话叫我过去伺候。时间不等人,公子请自便。”颜孝若微颔首,绕过他下了船。
      “颜,你……”少年盯着那道背影,眉头拧紧了,抬脚跟了上去。
      “公子,您要去哪?”
      少年抛下几个斩钉截铁的字:“回香阁。”
      华灯初上,烟火才消。
      烟火表演后,高参提议说要去乘画舫,延庸河而上,对月抒怀才不负此夜今宵。他倒是个附庸风雅的主,又没人敢说个不字。
      李建中急忙安排了六艘画舫,最中间的画舫由高参和几位档头,以及李建中几人陪同乘坐。
      其他五艘上皆是东厂番子。
      画舫里燃了香料,愈发的纸醉金迷。琉璃灯盏染上颜色,迷乱的有些晃人眼。歌女抱着琵琶低语浅唱,薄纱里透出玲珑的风姿。
      画舫外,一道挺俊的浅蓝独立船头。
      漆黑的水面上,有人撑着小船过来了。小船刚靠在画舫边,颜孝若上船,就迎上了那人质问的声音,“半道上你去哪了?”
      “奴才有些私事。”
      “你有事瞒我?”
      “奴才低贱,不敢瞒公子。倒是您,何必偷偷摸摸跟着我?”
      “……”
      少年哑口无言。
      颜孝若倾身就入了画舫。
      罗扇轻摇,高参坐在上首。他轻拈起一块月饼,像女人一样细嚼慢咽,那风骚的动作看在李建中等人的眼里,都快长了针眼。
      歌女高唱,诸人的兴致达到最高。
      这时,有人进入画舫,跪在了高参面前,“奴才颜孝若见过厂公。”
      琵琶声陡然停了,画舫陷入了沉寂。
      没等高参开口,万竟欢起身请罚,“厂公恕罪,是我调教无方。”他冷眼一扫,“来这么迟,还敢打扰厂公的雅兴,你,还不滚出去!”
      高参压了压手,“竟欢,何苦发火?孝若是你干儿子,他的性子你还不清楚?怕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我不怪罪,入座吧。”
      “谢厂公。”
      万竟欢扫他一眼:“还不起来,跪着不嫌丢人!”
      “是。”
      少年折身立在他身后。
      万竟欢指着空酒杯,朝他厉声道,“还不倒酒。”
      “是。”
      他跪下来执起酒壶,乘着酒水溅起的空隙,低声道:“安排好了。”
      万竟欢端起酒杯,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一曲唱罢。
      高参先鼓起了掌,众人附和称赞。
      “历年中秋咱家都在宫里,陛下和宫妃们在太液池上泛舟赏月,官员们趁着中秋之际走月,一派歌舞升平啊。不过在宫里,咱家只有伺候的份,今个多谢圣上眷宠深厚,能让咱家也亲自体验这等人间幸事啊!”
      “厂公福泽深厚,这些小幸事岂能入您法眼呢?”李建中说着,将一封厚厚的红笺信封放在了高参桌上,“微臣们不能在您身前伺候,只能尽些微薄的心意,还望厂公不要嫌弃。”
      “你们有心了。”高参明着没多大表情,暗地里早已眉开眼笑,“咱家怎么会嫌弃呢。你们的孝敬,咱家记在眼里,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厂公。”众人皆跪。
      “都起吧,行这些俗礼做什么。”高参抬手示意坐下,端起酒杯,“来,咱家先干为敬。”
      “谢厂公。”
      对面你来我往,热火朝天,万竟欢眼底却愈发深不可测。他喝着酒水,几个眼风向周围的几个档头扫去,众人皆心领神会。
      端着酒杯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一根,两根,三根……
      酒杯将要落地。
      “孝若啊!”
      万竟欢猛地攥紧了酒杯,少年已经走了出去,站定在中间道:“厂公有何吩咐?”
      高参似乎喝醉了,视线愈发模糊。
      锦绣繁华里的少年眉目疏朗,面容俊美,又有些沾着些超脱和迷离。身量挺拔又纤长,穿着百褶的飞鱼服,除了精致雍容外,更多的却是挺秀俊逸。真不知万竟欢哪来的福气,竟然有个这般优秀的干儿子!真是让人嫉妒又眼红!
      “诸位大人,你们觉得他长得如何?”
      “拔尖了。”
      “长的像个女娃子,太瘦了。”
      “很少见男孩子的腰能那么瘦。”
      几人你来我往,说不停了。倒是少年被人当做物品一样评头论足,并没有任何反应,敛着神色盯着角落。
      只是那双眼睛,有些无神。
      高参偏了偏头,冲后面的歌姬招手:“你,过来。”
      歌姬抱着琵琶的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很紧张。脚踝一软,将将要摔落下去。肩膀一紧,一双有力的手就扶住了她的肩头。转头看去,少年淡漠的表情仿佛透出丝丝温和来。
      她红了脸,柔声道:“多谢。”
      颜孝若撤了手,视线平视前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众人目睹眼前一幕,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万竟欢暗中赞赏地点了点头。
      高参话锋一转道:“咱家记得在宫里,每夜中秋都会簪玉花,今日不知……能否看到这般景象?”
      说着,目光始终定格在颜孝若身上。
      眼尖的太监已经去河岸上摘桂花了,不消片刻,几枝桂花被放在玉碟里呈了上来。
      众人轻咳,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
      高参原来是想让眼前的少年簪花供大家观赏呢,可历来簪花的不都该是女子吗?如今换成太监是何道理?
      不过,少年的确比那歌姬都美上几分。
      万竟欢表面上笑着,暗中却咬起了牙根:高参,他……竟敢这么对他的人,该死!
      那歌姬是坊间头牌,人情世故也精明,随即放了琵琶去取桂花。轻抬玉腕,细细的摸索着,将桂花插入了发髻之间,顿时明艳照人胜之当前。
      “美啊,真是美!”
      歌姬柔柔行礼,娇羞不言。
      她随手又取过一枝桂花,站在颜孝若身前,询问他道:“我可以帮你簪吗?”
      在数道复杂的神色里,他终于点头,说的却是:“我自己来。”
      他抬手取下描金乌纱帽,将桂花的杂枝全部掰除,没有半分波动的将其簪在了发髻左侧,只留了三朵花瓣在外面。
      歌姬看痴了。
      双颊泛起了胭脂粉红,连忙用香帕遮掩了春色。
      见此,高参轻咳一声:“继续,再弹一首来。孝若,你……退下。”
      “是,厂公。”
      歌姬复又坐回鼓凳,架起琵琶,偏头按弦,一段清丽的调子如珠玉般流泻而出。清亮的歌喉如莺,干净而轻柔,娓娓动听。
      眉目静如画,
      发染鸦雏色。
      木樨插鬓髻,
      浮香绕满庭。
      那首清丽的曲辞,新奇的调子,在场之人从未有人听过。
      眉目静如画,发染鸦雏色。
      听到这一句时,众人眼前皆是一亮,以为是在描述某位绝世佳人。
      木樨插鬓髻,浮香绕满庭。
      众人却在听到这一句时,都将不约而同的目光投向了万竟欢身后的少年。
      歌姬眉目娇羞,一遍遍的按弦起唇。
      那支调子流转在画舫内,甚至沿着九曲灯盏飘到了寂静的夜空当中,也传到了正在船头独自喝闷酒的某人耳畔。
      仆人道:“公子,夜深了,您该回去了。”
      “歌姬在唱曲?”
      “嗯,曲子在唱颜公公呢。”
      “唱他?”
      “是歌姬为颜公公做的曲,您听多少好听啊!”
      一口烈酒烧心,意气风发的少年露出苦涩的表情,自言自语道:“眉目静如画,发染鸦雏色……她是在唱你吗?多讽刺!”
      话音刚落。
      霎时,画舫里传出酒杯碎裂之声。
      同时,无数的黑影如潜龙般从其他五条画舫上同时飞起,呈包围之势向中心画舫攻来。
      仆人慌了神:“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不慌不忙的丢了酒杯,向画舫内走去。入眼的,先是摔碎的酒杯,再是脸色惨青的李建中,以及被人影挡着的高参和……横在他脖颈的利剑。
      两个东厂番子上前拦住他:“公子,还请您出去。”
      “你们能保证颜孝若没事?”
      “能。”
      “好,我出去。”
      甲板上已经响起了刀光剑影的声音,打斗十分激烈。但不消得半刻功夫,又陡然回归寂静。
      少年踏出画舫,一股血腥之气钻鼻而来。
      数道尸体横七竖八散落着,鲜血从船舷流入庸河。几个东厂的人已经在清扫尸体和痕迹了,各自分工更是惊人的明确。
      好一场预谋已久的算计!
      半盏茶后,一声凄厉的呐喊在船里响起。灯火从帘缝里流出来,有人影从惨淡的光色里缓步而出。
      袍边沾满了暗红的血迹,修长指骨上也绽放起数朵血色的花。
      他说:“高参死了。”
      少年从袖中掏出洁白的手绢来,为他擦拭手腕的血迹。
      他说:“我亲手杀了他。”
      手帕被血染红了,少年嫌弃地随手一抛,手帕就随风掉落在了水面上。
      他说:“鹤兮,我杀人了。”
      “他本就该死。”颜孝若偏头看他,少年重述刚才的话,“我说,他本就该死。”
      许多年后。
      徐鹤兮回忆那年的中秋之夜。
      那个少年面容冷漠地说着自己杀了人,似乎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可只有他知道,那双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的有多厉害。
      他也记得。
      他最后离去,在风里留下那句让人心碎的话。
      他说,鹤兮,从今后,我和你再也不一样了。
      因为……
      那夜起,他彻底变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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