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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半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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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时,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看得清门口跑得气喘吁吁的那个人,我已经习惯了黑暗。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却清晰地记得那个人的脸——是杜林特。
他冲进来时汗水顺着发梢滚落,落在锁骨上,那样子十分迷人。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他满脸的讶异。
我知道,他在看我脸上的面具。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从那一天起,这面具便一直戴在我脸上,我没有丝毫摘掉它的想法,戴着它让我感到一阵安心。
我们这样僵持着。虽然我已经睡醒,但我知道在面具前他看不到我的眼睛。我一动不动,装作自己还在熟睡,又或者在他眼里只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他从进来后就没有说一句话,我从面具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十分锐利。
他动了动手腕,我听到了骨头碰撞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他一点点靠近我,这让我更加确定他认为我还在昏迷,他伸出手来,高度与我的脸相持平。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想要摘掉我的面具。
回忆中的恐怖席卷而来,我不再伪装,而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我确定他把我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在那之后,他停住了。
我感觉到他的双手已经触碰到了我脸上的面具,他停顿了一会儿,观察着。我内心的恐惧依然没有消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接下来他还会再做什么。
我听见他的喃喃低语,像是在对谁诉说,声音小的可怜,声带“嗡嗡”作响发出模糊得无法分辨的声音。我猜,那可能是某种咒语。
右侧的脸颊感到一丝生疼,像是肉要被从脸上拽下来了。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松动了。
杜林特的声音大了起来,他的手也跟着缓缓加大了力道,他用力向外拉扯着,那块面具仿佛长在了我的脸上一般难以取下,疼得我死去活来。
终于,我的右脸一松,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
杜林特被惯性用力向后扯去,几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在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半块狐狸面具。
······
我的记忆仅停留在这里,待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松软的床上。门外依稀传来查尔斯和某个男人对话的声音,他们像是在讨论着什么。我感到一阵心安,我想我终于回来了。
外面的讨论似乎十分激烈,我竖起耳朵听着。
“查尔斯,事情非常严重。他们已经提前动手了,而米歇尔已经沦为了牺牲品。”男人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查尔斯反问。
“我的意思非常清楚。他的脸上已经被刻上了狐狸的烙印,就算只有半张脸,他们也会很轻易地找来!”男人的声音激动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要我辞退他?”查尔斯的声音听起来不容置疑,“我不会那么做的。”
“我不管你听不听我的,查尔斯。”男人平稳下自己的情绪,他压低了声音,“你不仅是要辞退他还要杀掉他。他会毁了整个镜世界······”
“是‘狐狸’,不是他!”查尔斯大声打断了他,听得出,他已经很生气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戴上面具只是他被逼无奈!那种疼痛每天都要忍受,换成谁都承受不来!更何况他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戴上面具已经表现了他的忠心,你还要让他怎么样!”
男人的声音变得无奈:“查尔斯,你为何要这般地护着他?”
“我不光是护着他!”查尔斯的声调高了起来,“我还要他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查尔斯,你不要再这么任性了!”对方也不甘示弱了起来,他收起了刚才的忍让,冲着查尔斯大吼,“对方的手法的确非常卑劣,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你下不去手,那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做!无论如何都要除掉他!”
“我会竭尽所能阻止你的。”查尔斯冷冷地甩下这句话,起身离开了。
他轻轻推开我的房门时,我想要装睡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着我勉强地笑了笑,满脸憔悴。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察觉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他在我的床边坐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感觉到他在仔细地描绘着我左脸上的纹路。我知道自己的脸上有什么——半面狐狸图案,刚刚那个男人提到的。我还可能会因此而丧命。我在心中暗自祈祷着,祈祷自己不要给他人带来什么灾害。
“查尔斯。”我睁开眼看着他,我的右眼有些模糊,“我给你添麻烦了吧······”我沮丧地别过头,他的手僵在了我的脸上。
“你全都听见了?”他有些惊讶。
我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坦然地笑了笑,手指轻柔地梳理着我的碎发,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道:“别害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他吹出来的风洒在耳畔有些痒痒的,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那个人说···我会毁了整个···镜世界?”我有些疑惑,我并不明白他们口中的镜世界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不会的,我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他不打算解释什么,表情变得十分认真。他补充道:“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你,我会拼上性命去保护你。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着站起身,“你刚刚醒过来,身子还很虚弱。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有什么是你可以吃的。”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我的愿望只是当个普通的小店员,一辈子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可现在呢?我的存在给周围的世界留下了极大的隐患,我拖累了店长,拖累了身边的其他人。现在居然还要担惊受怕,小心被人暗杀。
不,也许我本就是该死的。我的愿望太过奢侈,我的内心太过贪婪。
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戴上了面具。也许那种痛,我本是可以忍下来的。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可怕的夜晚,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们,还有我在白光下的惨叫。
我像是聚光灯下的小丑,被人戏弄、赏玩,最后被当做祸害一把丢在地上,甚至还要被踩烂烧碎。
平凡——
我盯着天花板,没有一丝灰尘,店长把房间打扫的十分干净,在我不在的时候,或是在我昏迷的时候。
我不知道前方究竟还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也不想再面对什么。
查尔斯、本杰明、万斯,还有那个黑衣男人和这面可恶的面具。
我的右眼在隐隐作痛,我拼命忍住不去揉它。
我现在还拥有什么?
烧伤一般的半面脸颊和一只可能面临失明的眼球?
我笑了。
外面传来了欢快的鸟鸣。我起身把窗户关紧。
那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从我迈进这家店的那一刻,从我忍不住戴上面具的那一刻。
我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我该怎么做?是任由查尔斯所谓的拼命保护,还是放手装作毫无防备地被视我为芥蒂的人所杀。
有那么一瞬间,我害怕了。我害怕死亡,谁又不是呢?
我想起本杰明夫人去世时熟睡一般的安详。我明白自己终究没有这份福气安然地死去。
也许我会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死不瞑目;又或许是被大卸八块,内脏散落一地······
我不敢再去想,脑子里一片混乱。
如果我的母亲没有逝去,如果我没有走投无路踏进这家店里,如果我没有认识过查尔斯,如果我没有戴上那面面具······
太多的如果,但是又能挽救的了什么?一切都发生在假设的基础上,一切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我本不想逃避,但这一步错棋为我带来的代价太过沉重,又岂是我独自一人能够偿还的。
我甚至还不明白自己的半面究竟会引致多么惨痛的结果。
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我将带着这半面烙印罪恶地活着。
窗外,风停了。带着我的思绪,也一起停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