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风弦渡

67、第六章·正邪相驳

　　身陷天耶罗内部，几乎是最无解的杀局，难怪连敖篁之这种几乎没表情的人都为之色变。但他的凝重一闪即逝，瞳孔中的金色愈加浓烈，坚硬的眼神凛冽而镇定。

　　的确是绝境。但所谓英雄，不就是能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男人么？最初的震惊后泷风颜没有多问一句，因为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废话，她只有与他并肩去闯那九死一生的未来。

　　果然，未来不是那么好改变的东西。她回想起那个梦境，破碎的回忆、亘古的哀伤……隐约间嗅到了血雨腥风的味道。

　　没有一贯的针锋相对，在这最危险的关头，龙皇太子和冰锋王女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真是相配，一样的凌厉果决，一样的一往无前。

　　深夜，天耶罗腹地的某处深林。

　　黄金的光芒收敛，领域化为无形，笼罩着密林中潜行的两个人，隔绝了一切气息。敖篁之的确让她惊叹，从未听说他居然还会如此高明的幻术，掩饰了六界气息，两人都伪装为天耶罗族。

　　他略微变幻了容貌，容颜依旧俊美，却不及真容之万一。玄色征衣换为白裳，黄金瞳转为冰蓝色，号令万族的威仪隐藏，取而代之的是万古冰川般的寒意。

　　“接下来去哪？”泷风颜问。

　　“紫珥皇都。”

　　“什么？”饶是对他有相当程度的信心，泷风颜依然惊骇到几乎大叫出声。

　　天耶罗族无比强悍，无数族群繁衍，其中站在最巅峰的就是九大皇族。紫珥皇族的帝都，必然是防御森严、力量强横无匹，即使是敖篁之这等强者，也绝对无法从中全身而退。

　　冷漠如冰山只是表象，这个男人的心里……潜藏着何等疯狂的暴君啊！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冒险的理由？”

　　“时空传送阵，”敖篁之说，“我不能消失太久，一年之内，天耶罗必然反应过来。”

　　不错……七王魁星的名头太大了，他的失踪必然会引起天耶罗族高度关注。即便天枢照命无从推演，只要有一定时间，天耶罗族的智者们也能推测出他的情况。

　　唯一的生机是速战速决，在天耶罗反应过来之前就回归六界，至少也要接近天外战场。靠自身速度遥遥无期，只有借助时空传送阵，且必须是帝都级别的远距离法阵，或许有望迅速奔赴战场。

　　“危险性太高了，你有把握么？”泷风颜低声说。她实在很难同意这种方案，一旦身份暴露，下场就是毁灭性的。

　　敖篁之微微摇头，再没多说什么。差点忘了啊，这男人一向独断专行……他怎么肯听自己的话呢？泷风颜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他带着前行。

　　龙皇太子的行事风格向来是正面碾压，但并不代表他就不会暗中潜行。他是每一方面都力求完美的人，白影如鬼魅般掠过，不留一丝痕迹。

　　事实上他还可以更快，但那样将有被盯上的危险。果然是无可挑剔的强大，除了自身实力，其缜密的思维也冷静到令人敬畏。

　　事到如今她也不是对他没有一丝歉意的，可道个歉、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又有多少意义呢？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掌握未来！

　　只是以她的骄傲，也不得不承认欠他的一切已经还不清了。

　　敖篁之，我究竟该如何对你呢？

　　虽然寒风凛冽，但以她的体质并不算什么。可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也许再也回不到家乡了，也许她在乎的人再也见不到了……想想还真是孤独啊。

　　泷风颜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月光影影绰绰，照耀着他的侧脸，冰蓝的瞳孔清澈又孤寒。

　　不知为何，敖篁之骤然停下，领域如水波般荡漾，两人的身影和气息都被完全覆盖。他没有说话，眼神变得锐利冷冽，泷风颜会意，沉默地向远处看去。

　　等了一会儿，一支数百人的卫队押解着囚犯，浩浩荡荡地走近。泷风颜瞳孔剧烈收缩，睚眦欲裂——

　　那些卫队押解的……是从六界掳掠来的奴隶！近千人全部属于鲛人一族，法力被禁封，遍体鳞伤、衣不蔽体，如畜生般被打骂驱赶着。

　　身为海族王女，鲛人一族也算是她治下臣民。泷风颜脸色冰冷，气得血液翻腾，几乎忍不住想要拔剑屠尽这支卫队！

　　但她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几乎咬碎银牙。这支卫队虽然很弱，弱到她可以横扫的地步，可她救了人之后呢？带着这群老弱残兵回六界？她有这份本事吗？

　　——不要说是她，敖篁之也没这个资格。

　　那是他们的命运么？即使杀光这些卫队还是无法逃脱的命运……没有人能抗拒这绝望的命运。

　　鞭打、哭喊、恣肆的狂笑……泷风颜别过头去，虽然心智冷定，她也不愿再目睹这世间最残酷的噩梦。

　　还是太弱了……弱小，就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罪！

　　一瞬间她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黑暗、屈辱的童年时代……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看着命运夺走她最珍视的人。

　　真的……好不甘心啊……

　　“在这里等我。”敖篁之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白衣飞掠，眼神清冷如刀。

　　泷风颜惊骇地抬起头，他疯了不成？世人不是一向传言敖篁之冷酷决然吗，面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局面，他居然要出手救人？

　　——这种行为虽然令人佩服，但未免太过不智了。

　　敖篁之出手自是碾压式的强大，所过之处尽皆横扫，人数多寡毫无意义。黄金领域一展而逝，无数圣光丝线如暴雨般倾泻下来，不到一秒就结束了这场一面倒的屠杀。

　　面对尊者九重天，区区一些不入流的修士连蝼蚁都算不上，在惊恐的挣扎中全灭了。但在鲛人们眼中那支卫队已经如魔鬼般强大了，这个轻易抹杀了魔鬼们的男人……难道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神明吗？

　　“苍天有眼啊！”

　　“多谢上神！”

　　“谢前辈救我等性命！”

　　一时间，近千鲛人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纷纷跪倒在地，对敖篁之千恩万谢。他们仿佛从极度的噩梦中醒来，亲人相互拥抱、恋人喜极而泣，不少人流下了带血的眼泪。

　　眼泪一滴滴落下，化为银色的珍珠。

　　泷风颜看得心绪复杂，一方面为他们的获救而高兴，一方面又为严峻的未来而忧虑。可毕竟人已经救下了，总不能一走了之吧？她站起身来，欲要上前安抚这些可怜的鲛人。

　　然而下一秒她被他的所作所为惊呆了，惊怒欲狂：“敖篁之！你给我住手！”

　　“不！”

　　“不要啊！”

　　“恶魔……你是恶魔！”

　　刚刚还感恩载德的鲛人们嘶吼着、谩骂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俊美冷淡的救命恩人，再度了展开毁灭一切的领域，将刚刚解救的近千鲛人……全数屠戮！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根本毫无反应的时间。圣光丝线淹没一切，洞穿了每个鲛人的心脏，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泷风颜一怒拔剑，银蓝色的剑锋直指他眉心，一瞬间锋锐的杀气凝成实质！

　　敖篁之脸上漠无表情，眼神冷冷淡淡，冰蓝的瞳孔仿佛冰封之海。也许是笃定她不会真的杀他，也许只是不在乎那毫无威胁的挑衅。

　　“不打算解释吗？太子？”漫长的沉默过后，泷风颜自嘲地冷笑起来：“没错，你是无冕之皇，帝皇一怒血染江山，你根本就不需要向我解释，对么？”

　　她低下睫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悲伤和痛楚。这份悲痛并非完全是给死者，更多的是给敖篁之的。她以为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王者，却忽然发现他和那些毫无底线、杀人如麻的混蛋没多少区别。

　　那一刻世界寂寥，全身的血都冷了。

　　平心而论，她的确有些依赖他，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很少，每一个她都非常在乎。可就是因为在乎他才不想他也是肆意杀戮的混蛋啊……仗着出身和血统就能践踏生命么？这种人的存在根本就是侮辱了高贵的神血！

　　算了……我本来就不该对你抱期待的，敖篁之，我们还是变回陌路吧。泷风颜缓缓放下南溟剑，侧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你想不明白吗？”他的声音清越好听，平静中似乎带着很淡很淡的怅然。

　　泷风颜慢慢冷静下来，骄傲如他绝不是伪善之人，对世间万物都漠然的冰山太子也不是杀戮成性的魔头。他杀了他们……是为了给他们一个痛快。

　　鲛人貌美，必然成为天耶罗贵族的玩物。厌倦之后必然剜目制夜明珠、削皮挫骨制长明烛、炼化灵魂制罪孽法宝……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敖篁之无力救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他们，至少不用遭受地狱折磨，灵魂能够安息。

　　要有怎样的理智、怎样的坚毅才能做到这一步呢？亲手屠戮自己的同胞，承受无数谩骂误解、无尽罪孽缠身……他的眼神依旧淡然如冰，穿越血海的白衣一尘不染。

　　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罪业，平静傲然地孤身前行。

　　这才是真正的你吗？被天下传颂的、龙族等待了千万年的天生领袖……无冕之皇敖篁之！

　　寒风无声刮过，白衣衣角飘然。敖篁之和她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转过身，背影凛冽又孤独。

　　南溟剑幻化为光点消散，泷风颜合十跪下，闭目念诵着往生经。她低声念经，亡者的怨念逐渐消散，虚幻的灵魂离开躯壳，在天道规则的运转下前往遥远的往生。

　　不知什么时候敖篁之回头看了过来，祈愿的少女和血泊中的死者都倒映在眼底，哀凉的表情一闪而逝。原来他也不是对死亡没有任何感触，只是太淡太淡了。

　　“刚才是我不好，”怨灵都被净化后王女站了起来，转头看着他，认真地道：“你做的对，敖篁之。”

　　“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冰山贵公子凝眸注视着她，眼瞳深远，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雾气，让人永远看不分明。他的睫毛也是白色的，长而浓密，仿佛覆了一层白雪。

　　“走吧。”

　　一袭白衣的年轻人转身离开，如瀑的银色长发飘动，不像是逃亡的落难者，倒像一位巡游中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