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致》正鬼

6、引路五

　　五、【引路五】

　　一把清亮灵悦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伴着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少爷，可以开始了吗？”
　　话音一落，我的衣角被人从身后扯了扯。
　　我转身揉了两把来人的头发，小女孩被梳德整整齐齐的冲天辫被我揉塌了一个，她浑然不觉，仰着头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啊？”
　　我小心翼翼地把辫子给她扶正，蹲下身问她：“八吞也要参加？”
　　小女孩身后的老者低头恭敬道：“是的，少爷”

　　我慢慢直起身，用力揉了揉眉角，假笑了一下：“那螭面来了吗？”
　　唐唐慢慢道：“组织里的四族好像都来了。”
　　我又在小女孩头上揉了一把，起身环视厅堂。巧鬼、朱阴、八吞、螭面。各族的兽纹在衣角袖口昭昭欲飞。厅堂仿佛成了群兽的巢穴。
　　我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吐出口：“诸位，向来都只能由一族请路，没有四族同请的规矩。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只答应了巧鬼的引路。刚才看见白查，以为是朱阴与巧鬼联合请路，还准备出来问问情况，没想到出来却是四族同请。当着引路人的面破坏引路的规矩，是想绝了本族异兽的血脉？我差点给气笑了。
　　四周无人应答。我只得继续说：“虽然我只是个引路人，对你们诸多破事不关心，但你们也不能随便糊弄我，对不对？烦请你们编些理由来试试说服我。”
　　一个女人走了上来。她生得极艳，雾一样朦胧的眼瞳盈盈凝视着我，双眼间一抹赤鸟的印记。我见她要说话，连忙抬手打断：“别让美人儿来说服我，我怕我色令智昏，不小心答应你们。”
　　一声冷笑突兀地从一旁传来，旋即是阴冷的两个字：“小丑。”
　　先前娇俏可爱的小女孩的声音一扫清亮，变为男性的沙哑而沉闷。她眼白呈现出一片铟蓝，瞳孔猫一样收缩成针尖，冷冷地看着我。
　　她身后的枯槁老人头低得更恭顺，低声道：“主人，您醒了？”
　　小女孩眼角一弯，弧度似毒钩，却没理会老人，仿佛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我说：“尊敬长辈，人人有责。”
　　小女孩冷笑更盛，眼白处红得要滴血：“上次我醒，你就是这幅小丑作态。这次醒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装模作样，蛮横无理，活脱脱一个丑角，供人取笑。”
　　我也笑起来：“人生苦短，我的更短，没那个时间去知书达理。你骂我一句，我可是要还你十句的，小矮子。”
　　小女孩瞳孔缩得几近消失，我在她开口前道：“矮子。矮子、矮子、矮子、矮子、矮子……”
　　唐唐拽我一下，低声道：“十句了。”我立即闭嘴，说十句就是十句，半点便宜都不给她占。
　　小女孩胸口剧烈起伏。缩在小女孩身体里的八吞族长每次苏醒时情绪本就不稳定，又遇上我这么一个让他厌烦又不要脸的人，想必满肚子气不知道如何发泄。下一步，他怕是要动手了。
　　果然，明亮如昼的厅堂霎时一暗，血红的影子从小女孩背后烟雾般升起，尖利疾唳炸响，那影子张开血盆大口朝我扑来
　　一道清光掠过，冲破血影，点亮高悬的明灯。白查收回手。
　　小女孩怒瞪向白查，白查径直望向老人：“八吞族长栖于孩童体内，性情难免会受影响，还劳烦您多加看顾。”
　　老人低诺一声，一副卑微谨小的模样，杉木板枯老的手在小女孩身后拍了拍，小女孩全身一僵，在原地颤抖一会后终于恢复了平静，漠然收回血影，留给我的余光仍是轻蔑而嘲弄个。
　　我习以为常，看着她头上歪歪斜斜的冲天辫，克制住想去摸一把的冲动。

　　八吞族长冷静下来了，正事却还没完。我没看站在面前的女人，无奈道：“请来个人给我解释啊，非得让我叫爹吗？”
　　“是啊。”一个严肃的声音从后方冒出来，“叫了爹之后，不光解释，我把我小时候尿床的事儿都告诉你。”
　　严肃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欠揍之气。
　　刘锤那傻逼。我白眼一翻，懒得回头，心说刘锤知道是四族同请还让我来？
　　我的引路相关的事宜基本都是扔给了师父跟刘锤处理，非常靠谱，相当放心。这次他出乎意料地来了这一手，我惊疑的同时，也放了点心。
　　刘锤绕到我面前来，兴高采烈地说：“好消息啊少爷，这次是四族一起去啊！到时候你走在前面，四族族长跟在后面，多威风啊。”
　　我说：“嘿，你废话特别多是吧？”
　　刘锤川剧变脸似得马上一本正经，他认真地看着我，“这次的遗迹，应该是姬的。”
　　我愣了一下。

　　姬，这是游走于组织之外却又与组织平分秋色的神秘一族。无人能说清他的起源于遗迹，连族长是谁都未尝得知。亿万年前巧鬼、螭面、八吞、朱阴各占大地的东南西北四方，姬的领地却难以推测。唯一可知的是，姬族曾如阴云般笼罩在组织之上，除了招惹上引路人，他无所不敢，张扬狂肆。
　　但那是姬族和组织内各族的事情，本就与引路人无关。我担心的是魏斯。依着他与姬的千丝百缕的关系，姬的遗迹出现了，他未曾不会赴身前往。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是姬族的遗迹，就怪不得四族都要去了。”
　　美艳的女人正要笑，我又道：“但是，关我屁事？这不足以说服我。”

　　满厅寂寂，无形的弩弓拉开，把空气绷得紧得濒临断裂。
　　我说：“请路也要有请路的规矩。你们知道我的脾气，四族同请虽然从没有过，但大家都知道我不靠谱，搁我头上十有八九是能同意的。可你们这样事前糊弄我，事后马后炮，我可不乐意。”
　　小女孩冷哼一声，我心想这人还是这幅臭脾气，我说一句话，他就非得做个态度来嘲讽我，步步紧随，简直跟暗恋我一样。
　　白岳容禁不住我这语气，朝唐唐瞥了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有什么条件直说，兜什么圈子？”
　　我笑道：“我没条件啊。你们这样糊弄我，还不准我抱怨几句？白情圣，好霸道啊。”
　　白查见我逗他儿子，纡尊降贵地开了口：“霸道？许山越，先自省吧。”
　　刘锤无耻地拆我台：“没错，谁能有我们少爷霸道？”
　　一时糟了围攻，我背着手一副大爷模样向前踱了两步，走到那女人旁边，低头笑道：“美人，他们都说我霸道，简直不讲理。不如你来跟我讲讲道理？”
　　美人抬头一笑，一双眼瞳盈盈欲滴，她轻声道：“少爷，山有豺狼，不可不防。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四族此前就联合向您请路，姬怎会毫无察觉？”
　　我奇道：“察觉又怎么样？只要我不出手，他们哪怕找到了遗迹的位置，也不能靠近一步。请换个道理来讲。”
　　唐唐在我背后接话：“先欺负小孩，又让姑娘窘迫。少爷，你还说你不霸道。”
　　我心想嘿，今天这俩怎么净拆我台？我霸道？废话，我当然霸道。当初师父就边饮茶边骂我，说我恣意放纵，霸道蛮横，一身横骨不知天高地厚。骂完了还用盛了滚水的茶杯摔我，一把长刀把我钉在北俱芦洲——自然不是佛教之地，一间石屋而已——想起了我就胸口痛。
　　女人却笑道：“若是为了魏斯呢？”
　　哦。我总算懂了。

　　先前他们讲的什么四族联合会惹得姬疑心，这一点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如今的四族何时畏惧过姬？姬早已不复当年盛况。又有哪一代引路人会被人用这种原因来糊弄？敢情我不正经大家都不正经，组织的风格朝引路人看齐？还有刘锤那老王八，立场鲜明的很嘛。到底收了什么好处让他这么帮着组织忽悠我？
　　魏斯的名字一出来，所有的线索都明晰起来。这群体内流了异兽血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证据，肯定魏斯是姬族中人。四族请路，姬听到风声派魏斯来找我，我因为一时私情应了下来，从此姬族再现辉煌。他们恐怕就是在担忧这个。最关键的是，好巧不巧，我就是会徇私的人。
　　组织不愿意姬族强盛，一是不愿意被人压在头上，二嘛，是因为源于血脉的仇恨。也不知道亿万年前这些异兽老祖宗有什么恩怨。
　　厅堂内诸人皆望着我，目光有一有二，无法归类。我盯着一旁石柱上古艳的雕刻，把每一道转折与深纹都看遍了，才低声道：“魏斯？你叫我家宝贝的名字干什么，想挖我墙角？”唐唐起哄说：“不是才说我是你的宝贝吗？转眼就换人了哪？”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这种不正不经、目无尊长的请路之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另一人压低声音回答：“像是从这位少爷第一次引路开始。像个什么样。”
　　女人神色不变：“绝无此意。”说完行礼退下，不再跟我讲什么“道理”。
　　我猜她多半是以为道理已经讲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