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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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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涧不动声色地放缓了马步,很快地落到了车窗后侧。
那被挑开一线的布帘被迅速放了下来,半晌后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几不可察的一线。
沈涧只当看不见,又慢慢骑着马往前挪了一点,感觉到那布帘后的目光一直锁在自己身上,便又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了一眼。
布帘又刷地落下了。
沈涧的嘴角无法控制地往上勾了勾,驭着马又落后了一点点。
布帘抖动了一下,这次似乎没敢掀来。
倒是阿羽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又慢了!”
沈涧捏了捏他的脸:“闭嘴。”
阿羽无辜地捂住了嘴,却又不住地拍打马头:“快点!”
马受了惊,不安地往前跑了两步,沈涧无奈地扣住了他的手,又勒了勒马,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就听到马车的另一边传来了方满晴懒洋洋的声音。
“喂。”
最初沈涧以为他在叫自己,但很快就意识到不是了,因为方满晴的声音很小,只是因为他离得不远,才听得清晰。
然而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回应,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叫同来的弟子。
“喂!”没等到回应,方满晴又叫了一声。
半晌,车厢的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叫商持。”
那一头,方满晴看着终于掀起一角布帘往外看的人,半晌才应了一声:“哦?”
商持急了:“我、我不叫喂。”
“嗯哼。”方满晴爱理不理地应。
商持憋了片刻,刷地将布帘放下了。
方满晴笑眯眯的,似乎并不在意,依旧随着马车往前走,直走了大半个时辰,突然戳了戳那落下的布帘:“喂。”
商持不肯应。
方满晴又戳了两下。
“我叫商持。”商持隔着布帘回他,说得格外认真。
“你下来呀,我带你。”
商持又沉默了。
方满晴却接着道:“你下来,我就叫你的名字。”
车厢内还是一片沉寂,过了一会,方满晴看到那布帘动了动,商持从掀开的一线缝隙里往外看,正要说话,又猛地回过头去。
然后方满晴就从那细小的缝隙里看到车厢的另一边。
那边的布帘也被人撩起了一角,外面是沈涧的脸。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没有往车厢里看:“安静,坐好。”
商持还搁在这边布帘上的手迟疑了一下就放下了,连带着落下的布帘,掩住了方满晴的视线。
方满晴的目光暗了一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马车旁,直又走出好远,才戳了戳布帘:“喂。”
这次车厢里像没有人在似的,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
“……商持?”方满晴试着叫了一声,似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甩甩头,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车厢内还是没有回应。
方满晴迟疑着是不是要再叫,便听到沈涧在那边似在跟谁说话,马车也随即放慢了速度。
他驱马向前,就看到沈涧已经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驾车的一名侍灵,一边吩咐他牵好,一边给还在马上的阿羽交代:“别乱跑。”
然后就放任阿羽骑着马被遛狗似的往前走,迳自转身跳上马车,钻进了车厢。
方满晴死心了。
之后一路没再出什么意外,一行人安静得过分,只有几名弟子偶尔小声交谈,不时夹杂着阿羽意味不明的惊呼。
在客栈投宿时天色正好彻底地黑透了。
商持坐在马车里,望着什么都看不见的车窗发呆。虽然停了车,但沈涧没让他下去,他便只能等着。
这一路沈涧什么都跟他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儿,就像是……看守犯人的牢头。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但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
他想沈涧应该是在生气,却又看不出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只能一路惶然地猜度着。
“来,下来。”终于,车帘被掀开,沈涧站在车厢前朝他伸出了手。
商持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一边下车,一边不安地看着沈涧。
沈涧像是没看到似的,带着他走到客栈后院一个房间里。
“好好待着,别乱跑,若是累了,可以先休息。”
“你去哪?”眼看沈涧又要离开,商持追上一步,问。
“待着。”沈涧没有回答,又说了一句,就走出了房间,当着商持的面掩上了门。
商持呆立了半晌,下意识就伸手去拉,然而手上用了力,门却没拉开,似是被人从外面封住了。
赌气地又拉了两下没拉开,商持沮丧地靠在了门上,一回头,就看到了房间的窗户。
完全就是本能的反应,他几乎没有犹豫地走了过去,用力地往窗上一推。
窗被推开了,窗外是寂静无人的天井,他比划了一下,就手脚并用地往窗台上爬。
优雅宽大的金纹白袍在这时显得格外累赘,他的动作终究还不够利索,挣扎了好几次才爬了上去,往外翻时几乎是摔下去的。
然而等真的翻过去了,就算是手先着地,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得意。他也不去计较身上的狼狈,拍了拍手,就往房间前门走去。
沈涧离开时脚步声远去的方向,他还是听得出来的,这时毫不迟疑地便往那方向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
这就是个普通的客栈,他也没能看出什么不同,他房间在一个半独立的院落里,出了月亮门是条不算长的回廊,回廊一边是两层高的小楼,上下似乎都是客房,只有一两个房间里有亮光,大多像是没有人在。
商持就这么沿着回廊走去,没走出几个房间的距离就到了拐角处,他小心地放慢了脚步,还没转过去,就听到拐角的那头传来很大的一下声响,似是门被用力摔上的声音。
商持吓了一跳,停了下来,好一会才重新往前走,转过了拐角,就看到另一边第二个房间里是亮着的。
他走过去,刚接近那房间窗边,就听到了方满晴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似乎正在质问着谁。
“……你非要弄一个马车,不就是为了把他藏起来?”
被质问的人没有回答,倒是方满晴在沉默了片刻后又继续道:“这么多年过去,这天下还能一眼认出师兄那张脸的人又有几个?你把人困在车里,连话都不让说,就只是因为怕旁人认出他那一张脸?”
商持想,他已经猜到了,方满晴在质问的人是谁。
果然,过了一会,沈涧的声音终于在房间里响起:“他是我的侍灵,我想怎样都行。”
商持心头一紧。
方满晴似乎也被这回答噎住了,好半晌自语般地说了一句:“是啊,他只是你的侍灵……”顿了顿,他又问,“既然不过是个侍灵,我跟他说说话又能怎样?”
沈涧没有回答。
方满晴似乎找到了破绽:“你这么紧张,怎么不把他关在观云台上?最好就关在你那侧屋里,一辈子都别让人看见,不更好?就像当初对待师兄那样……”
“够了!”沈涧打断了他。
这是商持第一次看到沈涧这么大声说话,好像已经失控了一样,将所有的愤怒和慌乱赤/果果地表现出来。
他觉得有些害怕。
因为这样的沈涧,也因为方满晴的话。
然而方满晴没有被吓到,他反而笑了起来:“我说得不对?将人囚禁在屋子里,不让他见人,也不让人接近,甚至不让他跟别人说一句话……这不就跟当年你对师兄做的事一样?要不是因为你,师兄怎么会……”
后面的话嘎然而止,似被人生生掐断了一般,而后就是一声闷响,似乎有人撞倒了桌椅,而后就是两人缠斗撕打的声音。
商持没有动,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听着,浑身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两个人似乎慢慢冷静了下来。
“……混蛋!”方满晴低咒了一声,声音里居然带了丝哭腔。
再之后,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窗上映着沈涧逐渐靠近的身影。
商持想都没想就往回廊的另一边躲去。
他刚隐没在回廊外的大树后,房间门就被拉开了,沈涧从里面走了出来,很快就在回廊拐角处消失了。他似乎已经无心再关注旁事,一路都没有往商持的方向看过。
直到沈涧走了好一会,商持才醒悟过来,沈涧这是在回房间,而自己不在房间里。
他有些慌了,但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等回到那小院落里,房间的门果然已经被打开了。
商持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沈涧的声音。
“商持!”
房间里的青年似乎已经方寸大乱,盲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转,一边叫着他的名字。
也可能……并不是在叫他的名字。
商持往前走近几步,甚至刻意加重了脚步声,但房间里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
“……沈涧。”
沈涧的动作停了下来。
商持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剧烈无比,他看着沈涧回过头,看着他往自己跑来,而后看着他颤抖着,将自己抱住了。
最后他听到沈涧的声音。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