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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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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下山是两个月后的事,但各事安排很快就定了下来。
汝山云海自方满晴一辈往上,已再无旁人,按理说沈涧要远行,方满晴就该留在山上主持。只是不知方满晴是怎么跟沈涧商量的,他似乎打算带上几个弟子同去历练,沈涧居然也没有拒绝。只是这么一来,留守在山上的除了修为参差的数十门人,就是那一众身穿金纹白衣、形如常人的侍灵。
于是自这天起,沈涧待在侧屋的时间就明显增加了。
连带着,商持也不得不每天踏足这个他醒来时所在的地方。
侧屋里的摆设很简单,窗边一桌一椅,另一边角落里放着的一方石榻,除此以外,就是那占了整一堵墙的柜子。
柜子边上堆放着形态各异的木头,柜子上那数不清的格子里更是放满了各色物事。骤眼看去,既有法器符纸、各式器具,也有布料金银,衣衫首饰,但更多的,是大大小小已雕琢成型的人偶。
侧屋里不分昼夜的昏暗,衬着这一柜子的人偶,凭空就生出了几分渗人的寒气来。
商持不喜欢这个地方。
“怎么?”正给侍灵画血印的沈涧突然开口,将商持的思绪拉了回来。
商持慌忙应了一声:“没、没事。”
“继续。”
商持迟疑了一下,才重新将手中的短笛举起,断断续续地吹了起来。
这是他动作行走渐如常人后,沈涧教他的。
起初他手指还不够灵活,只以为这是锻炼的法子,但后来练得多了,才发现并不是。
沈涧本身对音律并不精通,拿着短笛反复吹奏,能成调的也只有那么一首,却找来各色曲谱,要他每日练习。
谁才是会吹短笛的人,不言而喻。
商持也不知道是自己天生就不会,还是心里隐约有了抵触,练了快一个月,居然毫无起色。
笛声在屋子里呜呜地响着,总不成调。
勉强吹完了一段,商持自己都烦了,又放下手来,偷偷地去看沈涧给侍灵画血印。
说是血印,其实用的主要是朱砂,配以其他辅料炼制,最后滴血凝法,就成了画血印的原料。
这时沈涧正拿着笔专注地在侍灵眉间描画,青年模样的侍灵跪坐在他身前,面上无悲无喜。两人离得极近,仿佛一低头就能吻上去。
商持竟看得有些心头发热。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短笛,目光游离。然而好像不管看向那里,总离不开那轻描慢画的笔尖,鲜红的印记在侍灵眉间成形,那一笔一划,却像是落到了他的心尖处。
“不要停,继续。”沈涧又一次开口,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动了跪在跟前的侍灵。
商持被吓了一跳,半晌紧了紧握住短笛的手,不甘地垂下了眼。
再响起的笛声便越发凌乱了起来,忽而尖锐短促,忽而呜咽欲断,杂乱得叫人烦躁。
沈涧顿了顿手,抬头向他看了过来。
示威似的吹了几个破音,商持将短笛丢到一旁:“不想吹了。”
沈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回头仔细地将那印记画完。只见他以指虚按,片刻后那印记便突然亮了起来,然后迅速嵌入侍灵眉心,消失不见了。
“去吧。”他拍了拍那侍灵,那侍灵便顺从地站起来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商持。
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人,商持怯了。
刚才不过是一时意气,这时那口莫名的怒气消了,顿时就觉得沈涧显然比吹笛子要可怕的多。
“沈、沈涧……”
沈涧弯腰将他丢弃的短笛捡了起来,放到他手心,开口时语气居然温柔得让商持有些恍惚:“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笛子么?”
“我不……”商持往后缩了缩。
“既然喜欢,就好好爱惜。”
商持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短笛,笛身带着常被摩挲造成的温润光泽,这确实是根被保存得很好的笛子。
可惜不是他的。
“我不会。”他努力过了,但学不会。
“如果其他曲子不喜欢,不练也罢,等晚上回去,我教你别的。以前你最喜欢吹那首曲子了。”沈涧说着,眼中似乎多了一丝怀念,“虽然我不知道那曲子叫什么,不过……我也喜欢。”
商持一直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听他说完,原本想说的话就突然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掌事在吗?”
屋子里的两人都是一愣,商持认得这个声音。
这是方满晴安排留守在山上主事的大弟子,最近每隔两三天就会到观云台上来一趟,跟沈涧商量之后山上的各种事务。他似是与沈涧同辈,却从来不以师兄弟来称呼沈涧,而沈涧也不在意,只是每次他来的时候,沈涧都会让他在外面等着,然后让商持留在屋里。
这一次也一样。
“听话,在这里等着,别出去。”
商持应了,看着沈涧走出去又掩上了门,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逃过一劫,还是为那压在心头的失落。
沈涧大概是不想让那个人见到自己吧?
商持低头看向手中的笛子,最后又将笛子收进袖中,眼不见为干净。
周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窗外日光正好,屋内却变得越发地渗人。
商持漫无边际地想着,若是真的不想让自己与人相见,沈涧下山前会不会将自己锁在这个屋子里。也不知道沈涧会去多久,若是三两个月一直呆在这里,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商持突然有些害怕。
于是等沈涧回来时,就看到商持已经缩到了石榻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在发呆。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问:“这是怎么了?”
商持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也难免有些羞赧,好半晌才支吾道:“你下山时,要把我锁在这里吗?”
沈涧挑了挑眉,弯下腰凑到商持面前,盯着他的眼,低声问:“是又怎样?”
“可以不要把我锁在这里吗?”
商持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这样的反应让沈涧难得地觉得很有趣,所以他没有马上回应,只是等着商持继续说。
“我、我会躲着人,不让、不让他们发现……”虽然言语已几乎与常人无异,但一着急,商持还是结结巴巴的,“如、如果不行,换一个地方可以吗?”
“为什么?”沈涧问。
“……我不喜欢这里。”连声音都像是要哭了。
沈涧忍不住低头在他眼上亲了一下,而后才柔声问:“那为什么不让我带你走?”
商持愣住了。
沈涧微笑着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你说过的……‘没想过要带你下山’。”
沈涧似乎怔了怔,却掩饰得很好,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如果你想去,我就带你去。”
商持的目光都亮了起来,主动往前凑到沈涧身边,抓住他的衣角,像个要糖的小孩:“我想去。”
“那就去。”沈涧像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了,脸色几番变换,最后还是将人搂住了。
“好,带你去。”
我本就没想过留下你。
论道大会定在九月初九,但汝山云海一行,八月中就出发了。
站在山脚,方满晴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山上,叹了口气:“若是纵马疾行,五、六天便可到无咎山庄,实在不需要这么早就出发。”
“御剑而去,不过一日,师叔又何必要骑马?”
方满晴语窒。他跟沈涧当然可以御剑而行,但如今汝山云海人事凋零,门下弟子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于是骑马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只不过……
他转头看了一眼停在队伍最前头的马车,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沈涧只当作没看见,却又淡淡地补了一句:“方师叔要是放心不下,大可以不去。”
方满晴咬碎了一口牙:“但我更不放心的是你!”
沈涧勾起了个极虚伪的微笑:“师叔放心,想来,我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谁怕你被欺负了?我是怕你欺负人去了!”
方满晴恨不得给他翻一个白眼,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他走到队伍前,招呼众人开拨。
沈涧毫不在意,只是纵马向前,跟上了最前头的马车。
这次方满晴带去历练的弟子一共六人,而沈涧除了商持和阿羽,还带了两名侍灵,一行十二人,马八匹,车一辆,倒也不算累赘。
阿羽最初是跟商持同在车上的,但他性子活泼,上路没多久就耐不住寂寞,仗着修为高、身手也灵活,上跳下窜的,甚至不时跳到那些弟子的马背上,把几个人带马都吓了个遍。
“阿羽!”沈涧终于呵斥了一声。
阿羽顿时收敛了起来,跟驾车的两名侍灵挤到一块去,张着大眼跟沈涧哭诉:“阿羽要骑马!”
沈涧似也有些头疼了。最后他看了车厢一眼,终于伸手:“来,我带你。”
“好!”阿羽欢呼一声,直接就从驾座上飞身跃起,在空中拉住了沈涧伸出的手,一借力便稳稳地落在了沈涧身前。
沈涧奖励似的摸摸他的头:“安分点。”
阿羽正高兴,也没听清他说什么,胡乱地应了。
沈涧叹了口气,马上就察觉到一旁的马车窗帘被人掀开了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