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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中毒 ...


  •   八月桂花飘香,月渐圆,人情渐薄。
      自从敏的“身份”明朗,武玄霜住进瑶光殿,一切似乎归于平静。可是敏知道这只是大浪来前的宁静,黎明来前的黑暗,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每天看着月亮,中秋佳节日益临近,她的心却渐渐冷却。一次次的催促李希敏离开,他却一次比一次更强硬的拒绝。平时温暖如春风的笑脸也渐渐消失无踪,从坚决变成坦然,只撂给她一句话:“你一日不离开皇宫,我也不会离开。”这句话让她喜也让她忧,喜的是她真的不想离开他,忧的却是他的处境真的很危险。
      韦后已经三番四次在探她的话,什么父亲兄弟安好,什么安排更多的奴婢太监服侍,都想知道她的父亲究竟是不是李逸,想要看看瑶光殿是不是藏了什么人。虽然她推三阻四的拒绝了,可更加证明她的心虚。她知道武玄霜很着急,也知道上官婉儿暗地里一直在调派人手谨防韦后派遣近侍接近瑶光殿,更是把一些老宫人调的远远的,这样在皇宫里认得李逸的人就只有中宗了。
      瑶光殿里秋风习习,一轮明月挂于枝头,渐圆的月亮像一个被人咬去一口的月饼,带着缺憾依旧美丽。
      敏端着一盘月饼笑盈盈的走上鹤亭,冰凝端着酒菜紧随其后,武仁惠蹦蹦跳跳的扯着敏的衣角,让她将刚才“灰姑娘”的故事讲完。敏笑着摇头,道:“我就是要吊你胃口,一次讲完就没意思了。你自己先猜猜,灰姑娘怎样才能让王子认出她来。”
      武玄霜和李希敏坐在亭中,闻声看向她们。李希敏依然笑脸如故,而武玄霜的脸色却有些难过。敏忽略这些,依旧笑着走进鹤亭。
      这是瑶光殿中除了九曲回廊外,精致最好的地方。不大的池塘中鹤立一亭,亭中赏月最得精致。
      敏将月饼放在石桌上,坐在武玄霜的身边,正好隔开她与李希敏。冰凝和武仁惠布置好一切,侍立一旁。敏一手一个拉她们坐下,不满的道:“这里没什么规矩,都坐下吃我做的月饼。”
      李希敏瞪着月饼,拿起一个仔细的研究,才笑道:“月饼?真亏你想得出来。”说着张嘴要吃。
      武玄霜动了动,还未开口,敏就伸长胳膊应从他嘴里抢了过来,嗔道:“哥哥,你怎么那么心急?想吃我做的月饼,可没那么容易的!”
      李希敏怎会没看到身旁武玄霜的动作,双手紧握成拳收在桌地,脸上神色不变,笑道:“吃月饼还有说法不成?”
      敏瞄了一眼武玄霜,笑道:“当然,想吃月饼必须先说一句带‘月’的诗,应了景才能吃,说不出就得罚酒。这也算是行酒令吧。怎么样,不会是怕了吧?”
      李希敏眼中只有宠溺和温暖,朗笑道:“行酒令有何难,我先说便是——”
      敏手持筷子敲了一下盘子,道:“好歹我也是做月饼的人,得让我一下呀。这第一句诗、第一口月饼,总的由我开始才是。”看着水面上倒映的明月,叹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说着掰开手中的月饼,吃了一口。
      李希敏眼中一痛,强笑道:“好一个‘天涯共此时’!”仰头看向月亮,有些神伤的道:“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瀚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他便要拿月饼,敏却提早一步将刚才自己掰开的月饼递到他手上,轻声道:“哥哥的抱负终有一天会实现。这是哥哥喜欢的桂花味,是我特地给你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李希敏有些不甘的从她手中接过月饼,眼睛若有情似无意的望着她,大大的咬了一口,用力的咀嚼着,含糊道:“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点心了。”
      武玄霜愣愣的看着李希敏,他刚才念的《诗经》里的一章,说得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被群小所制,不能奋飞,又不甘退让,怀着满腔忧郁,无可告语。可希敏心中真正想说的却是他的情意,欲语还休,终还是忍住了这片相思。心中思情突然犹如翻江倒海一般涌来,情不自禁的念道:“游子归来无定期,夫妻两地话相思。夜夜梦中长相见,每每暗惊乌鸟啼。冬未尽,著寒衣,南上鸿雁未北归。岁岁除夕窗前立,对月诉怀与君知。”
      这样直白的话相思,这么多年过去,又是怎样的长相思呢?敏心酸的看着她,心中也莫名的痛起来。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是否也照在他的身上呢?他若看着明月,是否会想起她当日对他许下的生死不离的诺言呢?
      李希敏有些心痛的看着武玄霜,轻叹了声,却看到敏望着明月出神,眼中光华闪耀,点点柔情、丝丝爱恋全是为了另一个人,心中大痛,举杯饮尽杯中酒。
      冰凝只是微笑,鼓励的看看武仁惠。武仁惠歪着头想了想,才怯生生道:“蜜桃人所种,人定胜天工。月照九霄碧,时来四海红。春华明旦旦,秋实乐彤彤。万古生机在,金轮运不穷。”诗情豪放,而她的声音却绵绵软软,听起来极为别扭。
      武玄霜惊愕的看着武仁惠,许久才起身走到她身侧,摸着她的头道:“姑母的《咏蜜材》,是在她自加‘金轮’封号时所作,你怎么会背呢?”
      武仁惠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着不解,轻声道:“以前曾听则天大圣皇后念过,就记下来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武玄霜的眼底飞快掠过很多情绪,最终汇于眼底的只是怀念和尊敬,笑得有些寂寥,道:“姑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她从不怨天尤人,凡事亲历亲为,相信人定胜天,不管做过什么、结果怎样,她从不后悔。像她这样的女皇,只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敏对于武则天的感情极为复杂,但钦佩感念之情最重,想着她临走时的坦然和释然,一个女人能经历那么多的事,的确不简单啊!看着听不大懂的武仁惠,心中怜惜,将一个月饼递了过去,笑道:“顺利过关,给你的。”看着一直微笑着的冰凝,经一个月饼塞进她手里,轻声道:“月饼象征团团圆圆,你现在手里拿着这个就是团圆美满,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的诗我来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冰凝感动的看着敏,一手紧紧攥着月饼,一手握着敏的手,脸上的笑灿若星子明月,清丽动人。
      武玄霜长叹一声,“好一个‘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她眼底的痛楚越积越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鹤亭,隐没于暗影中。
      敏怎会不明白她眼中的深意,心里苦涩不已,脸上却强颜欢笑。“明月当空,当是弹琴饮酒才最畅快!我不懂音律,还得请哥哥献上一曲了。”说着低头抱拳相请,眼底是止不住的悲伤。
      李希敏爽朗的笑笑,一个纵跃便到了旁边的琴台,千年古琴在月下闪耀着柔和的光辉,伴着悠扬的天籁之音响彻瑶光殿。每一拨、每一挑,乐声婉转缠绵,敏的心却是百转千回。缓步走上琴台,走在他的身边,专注的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双手紧紧握拳,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哥哥,离开皇宫吧。”
      李希敏手指轻颤,弹错了一个音,但手指不停,断断续续的弹着,原本高山流水的乐声,却变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了。
      敏歪头靠在他肩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你不是说要带我游遍名山大川,赏尽天下美景吗?你先去转转,把最好的精致路线都想好,以后带着我一气儿走下来,不是省了很多功夫吗?你说好不好?”
      李希敏只盯着古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随意弹着,指尖狠狠拨弄着琴弦,指过处,留下点点血迹。
      敏缓缓抬起头,狠了狠心,道:“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有所属,何必在我身上再浪费时间呢?你也知道我是死脑筋,一旦认定,永不回头,你对我再好,也不会得到回报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该有更为广阔的天地追寻你的梦想,等你登上高峰,一览众山小时,你就知道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待我,你值得更好的女子。我相信你一定会遇到一个你认为最好的女子,快乐的生活。”
      明月、清风、古琴、残曲、璧人。
      断断续续的琴音如金石坠地之声般惊心动魄。突然弦断曲终,一腔热血喷洒在古琴上,黑亮的古琴缀上斑斑血迹,让人毛骨悚然。
      敏大惊,伸手扶住软倒的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暗黑的血迹,叫道:“哥哥,你怎么了?我要你走了,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求你不要吓我!”
      李希敏一手紧按胸口,想要平抚胸口的急涌的血气,眼睛紧盯着她,半真半假的道:“敏敏,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会为我流泪吗?如果当初是我先遇见你,你会喜欢我吗?如果我和吴名同时向你伸手,你究竟会握谁的手?”
      敏紧紧咬住下唇,眼中水雾迷蒙,眼前他苍白急迫的脸庞渐渐模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握着他的手。
      李希敏盯着她的泪眼,突然朗笑起来,道:“傻妹妹,吓吓你竟当真了!哥哥没事,逗你玩的。酒气上头,哥哥怕是不胜酒力了,先回去梦周公了。”话未说完,便踉踉跄跄的起身走下琴台。
      敏扶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泪涌出眼眶,他的脸刚刚清晰,又被一层水雾掩盖,她急急擦去泪水,想要看清他的神色,却被他一掌推开,摔在琴台之下。
      “敏敏,你的心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管我。否则,我会不顾一切的抓住你,再不放手。”李希敏歪歪斜斜的后退,眼底只有挣扎和痛楚,没等敏回答就匆匆奔出拱门。
      他按住胸口,急速跳动的心脏,如针扎般的疼痛,让他站立不稳,重重的摔在地上,脑袋里响彻的只有那天姑姑说的话。这就是姑姑说的“轮回”吗?可是姑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轮回竟惊人的相似!他要重蹈覆辙了,继续走完父亲未走完的路。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喉头腥甜,血顺着嘴角涌了出来,气力一点点的消失,意识一点点的模糊。这就是他的轮回——

      月已西移,一片乌云随风飘来慢慢遮起光华四射的明月,宏伟的宫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敏僵直的站在床前,黑亮的双眸紧盯着床上脸色黑紫的李希敏,那样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灿若星子的黑眸,此刻都失去了光彩,了无生气的平躺着。
      武玄霜默默坐在床边扣着他的腕脉仔细的诊脉,脸色凝重的观察他的脸色、眼睑、舌苔,忙碌的手微微颤抖着,掩饰不住她的恐惧。许久,她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送进他的嘴里,待他咽下才缓缓起身,步履沉重的走到桌前,双手撑着桌沿出神。
      敏看着她喂了他一刻药丸,心中的恐惧消减了些,急急走到她身后,问道:“哥哥是不是没事了?您给他吃的是解药吗?”
      武玄霜缓缓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瞪着她,眼底尽是后悔和痛恨,情潮汹涌着翻搅着她的心。她骤然抬手狠狠的甩了敏一个耳光,力道大的将敏打翻在地。她指着敏喝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他才会留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鬼地方,才会中这种毒!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承受两次这种痛苦,让我看着他爹走,现在还要看着希敏走吗?”
      敏重重的摔在地上,只觉得头重脚轻,晕眩的看不清一切。脸颊火辣辣的烧着,耳边却清晰的回荡着她的话,心脏狠狠的抽紧,如万箭穿心般的剧痛,让她紧咬下唇,嘴里的甜腥让她清醒了一些,抬头看向武玄霜,问道:“连您也救不了他吗?”
      武玄霜悲极反笑,一双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太多的情绪,当年的一幕幕似乎又在眼前重演。她瞪着敏喝道:“既然敢下毒,就必有九成的把握。当年的心狠手辣,这次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不除去希敏,他们心难安啊!”
      敏的脑袋一是清明一时糊涂,脑袋里浮现出太多的面孔,让她判断不出谁会是真凶,似乎每个人都有毒害李希敏的嫌疑和动机,可是究竟是谁,那样执着的一定要除去隐太子建成唯一的血脉呢?今天的一切酒菜和月饼都是她亲自准备的,就是怕人下毒,在他吃喝之前,都由她先尝过的。可是即使这样小心,却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将晚上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突然留意到一个细节,让她忧虑的心瞬间冰冷,呆愣的看着地上红色的地毯。怎么会是她?
      “姑姑,你不要怪敏敏,她已经尽力了。诚如你所说,这是我的命,是注定的‘轮回’,谁也改变不了的。”昏迷的李希敏不知何时醒来,支着身子坐起,脸上的黑紫之色减退,却显得更加苍白无力。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关切的注视着敏,绵密的藏着太多的感情。
      武玄霜的眼亮了一下,瞬间又暗淡下来,挤出一个苦涩的笑走到床前,仔细的看着他的脸色,眼底的痛苦更甚,却冲着他微笑道:“是姑姑太心急了。敏敏,对不起,错怪你了。”
      敏按下心中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慢慢爬起,回身望着他,他伤得那么重,为什么眼底还是清澈温暖的笑意?她伤他那么深,为什么他不怪她?她强逼自己笑对着他,柔声道:“哥哥现在的样子比小娘子还要娇弱呢?这可有辱哥哥男儿的尊严呢!一定要赶紧养好身子,你答应过我带我天南海北游历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能反悔哦!天色这么晚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出去了。”她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匆匆转身往外走。
      李希敏看着她急转的身影,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敏敏,不要担心。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敏顿住脚步只是点头,泪随着震动坠落,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泪花,点点滴滴洒在红色的地毯上。她推开门,重重的拽上身后的门,贴着门看着漆黑的夜空,仿若自言自语:“即使牺牲一切,我也一定要救你。”说完一转身便隐没于夜色之中。

      无云遮月,繁星点点,一切都陷入无边的黑暗中,让人心坠落于这深渊中,不能自拔。
      门轻轻的推开了,一个黑影缓缓走进,看着低垂的纱帐,一步步的走了过去。角落里一盏孤灯照亮了一小片天地,照亮了敏一身黑色的男装。她默默立于床前,轻轻挑起粉色的纱帐,床上的小人儿兀自沉睡着,浑然不觉。敏轻轻抚摸着她水润柔嫩的脸颊,灯影斑驳的泻在她脸上,狰狞而恐怖。
      武仁惠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模糊阴森的脸,吓的她一声尖叫便坐了起来,拽着被子缩在床角,哆嗦的看着阴影中闪烁的人影。床角漆黑一片,唯独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惊恐的大喊:“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敏抽痛的心似被狠狠碾过一般,紧攥的拳头使劲打在床柱上,冷冷的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儿,声音却轻轻柔柔的。“不要再演戏了,武仁惠。我不会相信你这套的。究竟是谁让你下的毒,说实话,我不会为难你的。否则,玉石俱焚,我在所不惜。”
      武仁惠吓得瑟缩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着胆子往外爬了爬,想要看清背光下的人影。阴影中的敏仿佛散发着戾气的恶魔,一双晶亮的眼睛竟只有怨恨的冰冷。武仁惠吓得往后退了退,却被敏一把拽住,狠狠的拖了下来,摔在冰冷的大理石青砖上,让她抖的更加厉害,哭叫着:“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凶,为什么这样对惠惠,惠惠做错了什么,惠惠改,求求你不要吓我!我怕,我好怕——”
      敏冷笑连连,蓦然放开她,点亮了屋里的灯,瞬间明亮的房间,照亮了敏脸上的巴掌印和她嘴角溢出的血迹,在光明中竟是这样的恐怖,让武仁惠惊愕的连连后退,贴着床畔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敏,央求道:“姐姐,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好怕。惠惠真的很乖的,求你不要扮鬼吓我,我好怕!”
      敏猛地欺近她,森然的盯着她清澈的眼睛,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心里有鬼才会怕。武仁惠,我再问你一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究竟是谁让你下的毒?是韦后,还是武三思?你说!快说!”
      武仁惠不解的看着她,愣愣的不知如何开口。
      敏自嘲的笑笑,喃喃:“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怎么会轻易相信你,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惠惠了。要我说出你的手段吗?平日不进厨房的你,今天为什么缠在我身边问东问西,让我给你讲故事?你一直在我身边打转,打的什么主意,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只是我真要佩服你,我那样亲力亲为,居然还让你钻了空子。每样酒菜、月饼我都事先尝过,你究竟在何处下的毒,而我们都没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说不说?”
      武仁惠不甚明白的看着她,突然娇俏可人的脸上有了一层了悟,全然不似她这年纪应有的。她怔怔的开口,晶亮的眼中闪着泪光。“姐姐你的意思是我下毒害人吗?是这个意思吗?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跟你说实话,我来这里时,皇后娘娘吩咐我把这里的一切事情都告诉她,你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这里有没有可疑的人物,都要我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告诉她。我不想做这种事情,我不想背叛姐姐,所以我在她面前装作愚笨,告诉她你不喜欢我,可是她还是把我送来了。那天,我知道姐姐很生气,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纯纯净净的,你说过要我一直笑给你看,我明白姐姐是真心为我好的。可是,自从姐姐走后,陛下逊位,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讨厌我、挤兑我,我能做的只是天天哭,希望姐姐早点回来接我走。一等就是两年,现在终于见到姐姐了,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呢?我真的没有,我连想皇后娘娘报告都是避重就轻的,里面还掺了假话。我不知道姐姐的哥哥是谁,可我知道他对姐姐很重要,所以我没向皇后娘娘提起过,真的一句都没有。姐姐,请你相信我,我们是表姐妹呢,你是我心里唯一认定的姐姐,我不会背叛你的,真的。”
      敏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眼中有着不信,也埋着动容。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即使她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也不会下毒害人的。但不是她还会是谁?她皱眉又将整晚的细节想了一遍,出入厨房的只有她自己、冰凝和武仁惠,冰凝是上官婉儿的人,上官婉儿是绝对不会害李希敏的。如果不是武仁惠,他又怎么会中毒呢?她的脑中像一团乱麻般理不出头绪,如果找不到下毒的人,就没有解药,那该怎么办?现在连武玄霜都束手无策,她究竟该怎么办?
      脑中突然闪过武玄霜刚才的话:“当年的心狠手辣,这次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不除去希敏,他们心难安啊!”难道当年李逸之死也是个阴谋,这次是斩草除根?这个念头让她毛骨悚然,李逸的死是个秘密,上官婉儿至今竟仍不知道李逸的死讯,那么其他人是知还是不知?如果知道,为什么唯独要瞒着上官婉儿;如果不知道,是谁有能力将这个消息瞒的滴水不漏?她真的惶惑了,究竟这个皇宫里藏着多少秘密,要背负多少人的血债才算满意?
      她心灰意冷的看着仍在苦苦哀求的武仁惠,这个毫不人情味的皇宫,究竟还有谁能相信。如果这么小的孩子都会见机行事,那么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的呢?原本纯净美丽的笑容真的要湮没在这虚伪现实的皇宫中吗?
      门口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敏,她蓦然转身,看到冰凝震惊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冰凝急急走了过来,站在敏的面前,略微张开的双臂保护性的护住了武仁惠,眼神中尽是询问不解之色,直直的看向敏。
      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只是精疲力尽的看着武仁惠,轻声道:“我现在分辨不出你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做了,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她无力的往后退了一步,看向满面震惊的冰凝,无奈的道:“今晚的事,不要告诉她,如果你是为她好的话。还有,武仁惠我交给你了,帮我看牢她,在事情没有解决前,她一步也不能离开瑶光殿,更不能跟任何人说话,这关系到哥哥的命。算我求你了。”敏说着敛衣便跪,冰凝急急扶住她,冲她连连点头,眼中只有真诚和担忧。
      敏感激的握着她的手点了下头,轻声道了“谢谢”,便缓缓走出房间。不知所措的抬头看天,月已西斜,云朵时而遮住,时而散去,九曲回折的长廊时明时暗、变幻不定。敏的心紧紧揪着,华山上他的侠气干云,则天门楼下的灿烂微笑,回廊间的温柔怜惜,瑶光殿前一只孤灯下温暖的身影深深的烙在敏的心里。
      他是她第一个视作亲人的人,一个默默爱护她却不求回报的人。如果可能,她宁愿中毒的人是自己,宁愿现在担心害怕的人是他。他比她坚强勇敢,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他。自己顶替了他的身份,为什么还是不能为他挡去灾祸,究竟她怎样做才能偿还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呢?
      没有意识到自己又走到了他的门前,隔着一段距离,他在里面,而她在外面。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哥哥该有多好!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苦涩不堪的笑。
      “姑姑,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不肯告诉我当年的事吗?”李希敏中气不足的问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恳求。
      武玄霜淡淡的道,却透着无尽的悲凉。“你不要多想了,当年并没有发生什么,你好好休息,姑姑一定会想到解药配方来救你的。”
      李希敏轻笑了声,无所谓的道:“您不用瞒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想我现在的神情应该和当年父亲临终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吧。我知道自己长的极像父亲,在母亲、上官婉儿和您的眼中,我看到的不是我,而是父亲。当年父亲和您一起下山时,看我的眼神就是诀别,但我不懂,现在想来,父亲早知此去无归,却毅然赴死,为的就是天下太平。此刻,我身受‘轮回’之苦,您还不愿意告诉我前因吗?”
      武玄霜极为震动,眼中尽是仓惶,回避着他追问的眼神,道:“你不要再想什么‘轮回’,是姑姑说错了。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们不能混为一谈的。你爹是病死的,没有什么缘故,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姑姑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你的。”说完不等他答话,飞也似的逃开了。
      李希敏坦然的看着已经紧闭的房门,苦笑着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床帐上的流苏出神。这不是‘轮回’又是什么,他和敏的相识不相知,“兄妹”关系横档其中,如今他剧毒在身,本就是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如果是“轮回”,他接招便是。

      更深露重,月没星出,东方天际的一抹鱼肚白色那样的耀眼。
      敏站在回廊的尽头,遥望着拂晓晨雾中的鹤亭,心中百转千回。李希敏所说的“轮回”是什么呢?事已至此,武玄霜为什么还不说出当年的事情呢,难道真要看着李希敏毒发吗?
      似断实续、似有似无的曲调飘浮在空中,哀怨缠绵的令人心痛。敏浑身一震,看向雾气中琴台,白雾中人影若隐若现,看不分明。敏心中牵念,跳下回廊急往琴台去。雾气中,一切都虚虚实实、似真似假,敏的心随着雾气似幻似真。
      琴台前,一抹白影独坐,一头黑发低垂,在白雾中格外分明。长袖拂过古琴,手指若有似无的拨弄着琴弦,琴声一下一下似断绝,却又似连绵不断,一曲《离骚》悠扬而起。
      敏不想打断这奇妙的乐曲,心莫名的惊跳着,似看到希望,又似坠入不尽的绝望。只想静静的等待。
      古琴弦断失音,他却将《离骚》完整弹出,尾音缥缈在雾气中久久不绝。他似徜徉在古曲中,久久不动。
      清晨一缕阳光穿透白雾,直直的射在古琴之上,灿烂的光芒反射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格外的耀眼。他立于明媚的阳光和未散的雾气中,似真实似虚幻,缓缓转身看向敏——
      “是你——”敏一声惊呼。
      雾气渐渐散去,新的一日从现在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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