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妖医》小瑷

1、成碧获救

　　江南三月花如雪，小桥流水，不胜愁绝，淡烟微雨。
　　微翠的垂柳下，两位颀长的公子从拱桥上漫步而来，一路上烟雨朦胧。左边公子叫如镜，他着深蓝丝绸外袍，内搭白色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里衫，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手持一把象牙色坠扇，眉目雅致温润，凤眼修长，悬鼻朱唇，周身有股王者之气。右边公子名唤千面妖医尹子墨，世间少有人见过他真容，只见他穿水绿素色长袍，只在两边袖口分别绣着一只惟妙惟肖的雪白九尾狐，竹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在脑后，眉眼却甚是普通。
　　两人行至桥头，却见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小乞丐跌跌撞撞从远处跑来，这在江南并不少见，乞丐饿极了抢了哪家的吃食，被店家追得抱头鼠窜。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往旁躲去。
　　花成碧无头苍蝇一般跑了一路，本就乏力，加上毒在体内发作，跑到两人跟前，两眼一翻就往尹子墨身上倒去。尹子墨快如闪电往一旁侧身，身子就倒在了如镜身上。这走近一打眼，才看出是个姑娘家。
　　如镜洁癖，长袖一带，姑娘被内力缓冲，慢慢倚着桥头滑落在地。
　　"这丫头一身酸臭，还身中剧毒，我们速速离开，莫沾了晦气。"尹子墨捂着鼻子嫌恶地跳远几步。
　　如镜没有搭话，愣愣盯着地上的姑娘发呆，她穿着宽大的灰色衣袍，脏乱笨重，身子又瘦小，整个人好似裹在棉被里，只露出脏兮兮的看不出五官的小脸蛋，神色疲惫惊恐，眉头紧皱。不由想起了八年前早夭的妹妹如尘，如果现在她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尹子墨软糯的声音有点炸毛：“如镜你不会是看上这个脏乞丐了吧？我家妹子才貌双全温柔娴淑，你拒绝了她，居然看上一个脏兮兮的不明来历的小乞丐？”正说着，突然有破空而来的细微声传入耳中，右手扬起夹住偷袭的暗器，低声道“如镜，这丫头惹的好似不是一般下三滥。”
　　话音未落，两道高大的人影疾驰而来，直奔地上少女。如镜手中折扇拦住攻势，伸手捞起地上的姑娘，尹子墨迎上，与对方闪电般过了数十招。这两人招招致命，打算速战速决。尹子墨却只守不攻，悠哉悠哉的逗乐一般，那两人只能眼看着如镜抱着姑娘离去。
　　“朋友好身手，请报上名来，我兄弟二人今日不是你对手，但这丫头是我主上势在必得的人，阁下怕是闯了弥天大祸。”个子略高的大汉咬牙开口，手中确是不停，越发凌厉。
　　对面模样普通的公子却扯了嘴角，软糯声线懒洋洋的道：“本公子无名无号，不过你这么一说，公子我倒是认出你们两个杂碎来了。”眼中暴出凛冽杀意，再不恋战，双手一扬，两道银光没入两大汉的眉间，两人顿时抱头跪下，倒地哀嚎。

　　“你杀了他们？"看着换了一身白衣的尹子墨悠哉悠哉直直闯入他的房间，如镜浅笑道。
　　“没死，也活不成。"尹子墨仰头，却是换了一张脸，长发收于脑后，用银色发冠束了髻，发下配着华美的玉饰，剑眉挺鼻，星眸晶亮，天庭饱满，菱型薄唇不笑也上扬，温润如玉，又纯良似童。"这两人是江城一霸，他们手下也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了。"
　　如镜早习惯了他的脾性，没有深问，指了指床上躺着的小乞丐，"墨，救她。"
　　“救她？这丫头来头可不小，能请动熊氏两兄弟卖命的人，世上没几个，速速将她丢出门去，免得惹一身腥。况且。。"他嫌弃的扫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女娃，"看起来姿色不佳，兴趣缺缺。”干扁，脏兮兮，来历不明，他拒绝浪费他的药。
　　“从不知千面妖医也会害怕。”如镜挑眉。
　　"激将法没用，恕不奉陪，这姑娘最快三天最多五天，友情相告，死相难看。"尹子墨懒懒迈步往外走。
　　“子墨，如尘若无八年前恶疾，现时也该这般大。”如镜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子墨的脚就顿了下。

　　混沌的意识中，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低沉温润，另一个声音清冷又糯糯的，温柔中带着肃杀。但两人声音太低，听不到内容。顷晌，有一个冰凉的掌覆在花成碧额头，很是舒服，她不由得哼了两声。只听得嗤笑一声，那软糯低沉声音道：“不如杀了省事。”语气似吃饭一般寻常。花成碧心下一惊，拼命张开眼，只见榻前立着一个颀长的白衣男子，正弯腰去探她的额，因着意识不清，面容看不清楚，只闻到他身上有淡香。她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白衣公子见她张开眼却是一惊，并指如电般点了她颈项大穴，花成碧偏头昏死过去，他皱了眉，指尖闪过一道锋芒。如镜抬手握住他手腕，两人对视半晌，角力中纹丝不动。“她听到我真音，说不得方才见到我真容。”尹子墨声线软糯，语调又漠然。“你一定要留？”
　　如镜点头。
　　尹子墨意兴阑珊的收回手，好似累了一般， "绯墨在外，唤她进来，有姑娘在旁比较方便，你便出去吧。"尹青纤长食指抵着眉间，面色不耐。
　　如镜早熟知他反复无常的心性，见他应下，这小丫头必然得救了，转身离开。
　　花成碧被指尖剧痛痛醒，还未睁眼便觉好似无数只尖利爪牙的小虫在往指缝中钻，她咬牙忍着不叫出来。却听身边有个温柔的姑娘声，"哥，你为什么不给她敷上止痛药呢？"昏迷前那个凉凉又软糯的声音响起："我不高兴救她却不得不救她，不折磨她一下，我心里怎么会好受呢？"姑娘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花成碧心中翻了个白眼，虚弱的睁开眼。面前一男一女，一坐一站。男子斜斜倚在她床头，白色长衫，面若冠玉，长得很是漂亮，亮若星辰的眸中却是冰冷的，少女和他有七八分相像，高挑明朗，十分娇俏，同样菱形的唇，笑得灿烂。见她醒来，少女热情迎上去，“姑娘你好点没？你身上的毒应该已经解了，这多几天养好身子就可以了。”
　　花成碧眼珠一转，忍着疼，苍白着小脸，用孩童般稚嫩的声音道：“谢谢姐姐，是姐姐救了我吗？”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挣扎间裹着白布的十指碰到床沿，疼得她差点晕过去，却一声都没有吭。
　　尹子墨冷眼看着小乞丐咬牙没有呼痛，额上却冷汗涔涔，嫌恶的转身离开床榻，一个旋身坐到离她较远的太师椅上，刚刚救人不觉得，现在觉得自己浑身跳蚤泛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脏，臭，你若醒了，先去净个身。”
　　“是我哥救了你。妹妹你不要理他，他说话就是这个样。”尹绯墨给她拉好被子安抚她，“你再躺会，稍后等你有力气了，我带你去沐浴。”
　　花成碧笑得灿烂，认出刚刚打晕她而且故意不给她用止痛药的就是这个男人，表面却不说什么，甜甜得道，“原来是这个漂亮的哥哥，谢谢哥哥。”
　　尹子墨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哥哥，谁漂亮正要发飙。绯墨一听到对方说出漂亮两个字，就知道触了自己哥哥的底线了，里面出来打圆场，“妹妹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厨房下人煲的药膳好了没？”转身对子墨小声说，“她还是个孩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去去就回。”
　　一下子房间就只剩下两个人，花成碧也懒得装了，闭上眼睛装睡觉。
　　“小乞丐，你惹的人是谁？”软糯的声音响起。
　　这一问，花成碧倒是想起来了。她是个孤儿，从小就被遗弃在长安落阳寺，抚养她长大的住持圆德是个酒肉和尚，对她百般苛待，平日动则拳打脚踢，好在她学了一身的耍赖卖乖本领，从小在圆德的教唆下出去装可怜化缘行骗，，圆德看她有用就一直留着她。十岁那年圆德醉酒想要轻薄她，她与同样受圆德欺凌的扫地僧妄智相互帮助逃了出来，与妄智相依为命五年，一路行乞逃亡到江南，妄智年岁已大，一年前死在他们藏身的破庙里，只剩下她一人无依无靠，就在破庙继续行乞行骗为生。前几日黄昏时分，她正在破庙里啃着骗来的烤鸡，结果进来两个打扮富贵的人，两人讨论了一番什么起兵，什么兵符的事宜。那两人说话文绉绉的，她一句都没有听懂，只是不小心将面前的水碗踢了一脚，然后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再后来就是昨日有两个壮汉来到庙里，逼她服毒，结果她装死逃了出来，再后来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
　　见她不吭声，尹子墨确是不耐烦的慢慢踱步到她床前，“手指怕是要再放一些血才好。”
　　花成碧吓得往墙角缩了下，“哥哥，我也不知道惹得是谁，我只是一个小乞丐，哪里碰得到大人物。”她也不是傻子，对方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况且事情始末她也并不知晓。
　　“是吗，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吗？”软糯的声音携了点威胁。“曼陀散，这么名贵又狠毒的药，一颗的价格一百个你都比不上，告诉你，我对你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若好了便早点离去，这里的事情一句都不准提。”子墨漂亮的褐瞳里满是煞气，菱形的唇也拗起。这小乞丐总有一股让他觉得不简单的感觉，若不是如镜，他不会救她，如今就怕如镜移情作用把她当成了如尘，这就麻烦了。
　　花成碧瞪着乌黑的眼珠望着他，脏兮兮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心中却绕了好几道弯，这里看起来应该是富贵之家，紫檀木床榻，蚕丝锦被，镂空雕花窗台，各处摆着叫不出名字的花瓶瓷器，墙上挂着字画临摹，虽然她不太识货，但看这架势随便顺一个物什出去都可以卖不少钱吧。“哥哥你是这里的主人吗？”答非所问，两眼放光看着他。
　　尹子墨指尖银芒暴起又压下，忍住杀了她的冲动。“不准叫我哥哥，也不准叫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哥哥。我会尽快让你恢复，然后你滚出这里。”
　　“好的，哥哥。”花成碧从善如流。“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哪里？”
　　正在尹子墨要暴走的时候，一把温润的声音响起。“子墨，这位姑娘醒了？”花成碧就看到谪仙一样的黄袍男子逆光走进来，长发铺在脑后，用发带简单绕了一圈，凤眼温和的望着她。不知为什么饱经苦难已经坚硬的心就酸了一般，两行泪就不觉得滑了下来，在肮脏的小脸上冲出了两道沟痕，很是好笑。
　　尹绯墨噗嗤一笑，搁下餐盘，去帮她擦脸上的泪。“小丫头，这是不舒服了吗？”她又那样温柔，花成碧越是忍不住了，呜呜趴在绯墨怀中哭起来，绯墨也是不嫌弃她脏，爱怜的抚着她的头。
　　如镜愣了一下，心头却是一软，慈爱看着花成碧。
　　这头尹子墨白眼翻到天际，这丫头演技真的太好了，说哭就哭，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如镜柔声道：“姑娘不要担心，在上华阁，没人敢伤害你，你就好好疗伤便是。”
　　上华阁？就是那个天下第一阁，阁主上华居士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自成一派，连当今圣上都仰慕推崇，每年圣驾躬亲问道。花成碧立即止住哭泣，却还是假装抽抽了好半天。“谢谢神仙哥哥！”小脸伸出来乖巧得冲如镜道。
　　“哥哥？”如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股陌生但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散发出来。尹子墨眼见他要着道，怒瞪着小乞丐。
　　花成碧顿时感觉自己十指剧痛更清晰了，还是撑着道“神仙哥哥，温柔姐姐，漂亮哥哥，我叫花成碧，多谢大家救命之恩！”装作要起身跪拜的样子，却是如镜一扬衣袍，止住了她的动作，并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一股暖流从她虎口传入四肢五骸，指尖的疼痛也减轻了。
　　“绯墨你先照顾成碧用膳，子墨，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