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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深谋之卷(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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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松明火把噼里啪啦地响,一点火星溅落手背,阿若嘟囔着缩了缩手:“该死。”
“你!动作快!”领头年轻偏将耳敏目聪,阿若停下脚步不过转瞬的功夫,偏将手中的一把黑鞘宝剑已然直指其所立之处,“巡夜乃重中之重,不可懈怠!”
阿若一惊,忙挺胸收腹站得笔直:“是!”
“五人一组各自散开,若有状况即刻燃信号烟。”偏将下罢命令,凌厉眼神特意在阿若身上多兜了个圈,这才转头行开。
阿若连大气也不敢出,颔首直腰站得更加标准。
“阿若,阿若,宋偏将走远了,你就省省力气吧。”
阿若抬起头,左右看看,随即有气无力塌下双肩:“哎呦,宋偏将今日是着了什么魔,那双眼睛像是要吃人似的。”阿若今年刚满十六岁,去年秋应兵役入伍,这次是她首度征守远方关卡。十六岁的新兵还是孩子心性,行军的新鲜劲一过就觉得全身懒散,恨不得立刻插上两只翅膀飞回故乡。
“所以让你平时多花点力气打听消息。今日下午秦将军与苏将军大打出手,直打到钰王千岁跟前去了。”说话的是另一名兵士王嘉。
“秦将军和苏将军大打出手?”阿若莫名其妙地摸摸后脑勺。她祖上饲马为生,在县内算有点名气,她沾祖宗光混入官兵,平日里只管照顾马匹兼帮手做点杂事,一日混一日,根本没想到费神管将领的闲事。
——此批新兵皆是嘉佑皇增派给龙吟的人手,可惜久战沙场的龙大将军看不上眼,一律留在使节护卫团里充数。充数哪~钰王千岁的面子薄得就像新烙好的春卷皮,对日头一晃,还能透出光来。
“边走边说。”王嘉一把拉起阿若,几步赶上其余三人步伐,嘴里不忘絮絮叨叨地念,“今天下午有人拦军喊冤……”
阿若一个激灵:“拦军喊冤?喊冤的家伙疯了吗?南周拦军者当斩不赦,怕是状没告到,人头倒要先一步落地。”
“是啊是啊。”王嘉贼兮兮地挤了挤黄豆小眼,声音更低,“军法当斩,可秦将军不让斩啊!苏将军与秦将军据理力争,甚至大打出手,最后还是钰王千岁出面解围。要不然,哼,非打个你死我活不可。”
“后来喊冤人斩了吗?”阿若听到关键,心里痒得厉害,恨不得一下问个水落石出,“怎么说都是军令如山啊。”
“没斩没斩,钰王千岁顾虑百姓喊冤情切,故而破例网开一面。”
阿若长长舒出胸腹一口闷气:“不愧是百姓口中重民意,性随和的钰王。”
“重民意,性随和?”王嘉好笑地摇摇头,“傻孩子,你忘了秦将军是谁?她是钰王府内人!想钰王千岁本是出使使节,与军队毫无牵扯,却因府内亲信的一个随性所至,就能向龙吟大将军要到货真价实的军衔,可怜我们这些小兵小卒,不知熬到何时才算尽头……唉,苏将军真冤枉,明明是秦将军贪图喊冤男子美色,到后来却成了苏将军不通情理、欲毁钰王名声。”
“难道、难道喊冤人就该死了吗?”阿若愤愤不平,她才入伍不久,心里想来想去全是百姓生死。
“大惊小怪!军法如山,阻拦行军队伍就是该杀!”王嘉侧颜低啐一口,“你小心点,别被抓到小辫子,玩忽职守,军鞭可不饶人。”
军鞭!阿若脊背上寒毛直竖。军鞭啊!足七尺的皮鞭子,密密麻麻生着倒刺,抽人时还要沾上盐水、辣椒末,一鞭就可以让人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王嘉见阿若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乐了:“好了好了,逗你玩呢,我当兵几年还没被抽过一下军鞭,几时才轮得到你?”
阿若干巴巴地咧嘴笑,她刚想打趣,可脊背上的寒毛又竖起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钻入耳际,再听仔细点……倒像男子哭声,她吓了一大跳,退后半步扯住王嘉的胳膊:“你、你听,有没有什么声音?”
“疑神疑鬼,哪来的声音!”王嘉大力拍拍阿若后背。哪想下一刻,王嘉的笑也僵在嘴边,听见了,奇怪的声音,细细碎碎像是男子哭声,“有情况,你三人立刻去禀告宋偏将,切记勿燃信号烟以免打草惊蛇。阿若,你跟我来。”
阿若抖得厉害,一口口水卡在咽喉里好半天才咽下去:“就、就我们两个人?”
“别怕!”王嘉用经验说服阿若,“我估计只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兵士抢了民男带回营帐,哼,色字头上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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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字头上一把刀。
手中松明火光照亮帐内衣冠不整的少年,闭目昏厥的中年男子,还有秦将军咬牙切齿的狰狞面容,王嘉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瞎子。瞎子总比死人好。
“混账!滚出去!!”
“是、是,小人……”这一长一少两名男子分明是下午拦军喊冤的父子,天哪,秦将军真是色胆包天,可,可她该怎么办?她能说些什么?发软双腿不听使唤,王嘉像是溺水之人想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求助望向阿若,却发现同伴也是一脸瞠目结舌,心里忍不住愈发慌张起来,“秦将军,小人,小人……小人不是故意……”
秦天涯铁青着脸推开怀中少年,右手蠢蠢欲动仿佛要去拔剑:“还不滚!”
“秦天涯,你莫要猖狂!”帐帘一掀,更多火把飘入帐内,领头便是半怀愤慨半藏兴奋的宋偏将,“你私下掠男子回营,辱人清白,如今证据确凿,军法饶你不得,我宋允饶你不得!”
“哼,军法?饶我不得?原来宋偏将你手握如此大权,简直可与钰王千岁比肩。”松开剑柄,秦天涯戏谑地挑起眉梢。
“呃……秦天涯,你勿血口喷人!钰王千岁在营,宋允怎敢越权!”虽说军队与使节团各有各主,但钰王萧姚这么一尊天家金佛摆在那,即便军中问审,也需上奏萧姚,再联合主将共议处置之法。如今龙吟大将军脚底抹油跑了,挂名副将苏珀顶天打个下手,谁说话算话?还不就是萧姚。宋允被梗得相当郁闷,“你们将秦天涯与这两名男子押上钰王主帐,本将与苏将军随后就到。”
什么跟什么!王嘉心里头七扭八歪地打了十几个死节,宋偏将可以第一时间去找苏将军领功,她们这些小兵就得负责押解秦将军,就得正面迎上钰王的怒火、甚至背上与钰王府作对的黑锅,这是什么道理?
“王嘉,王嘉。”
王嘉回过神来,一扭头恰好对上阿若六神无主的目光:“走吧,今晚之事无论如何我们是脱不了干系了……记得,到钰王千岁跟前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把明晃晃,阴森森的夺命大刀,如今究竟架在谁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