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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喜临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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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终于是要死了。
迟凡凡满心欣慰。
只是……如果能死的再快些就更好了,这耳边的呜咽低泣声实在太扰人了些。
这些人啊,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揣摩自己的心思,到了最后竟还是没人能猜对,只怪自己生前在人前惯做一副端庄大气的模样,十分的能容人,她们纵使摸错了方向,自己也大都是听之任之,有时甚至如看戏般,看到乐处忍不住还要对她们笑上一笑,她们就更以为自个儿冰雪聪明体察上意,在错误的路上越跑越远,一抹眼的走到黑。
眼下自己马上要死了,她们这样的性格以后怕是要吃大亏。
迟凡凡来不及好心的为她们的将来忧一小愁,此时只觉得自己自作自受,这些人如此不知消停,破坏自己欢快死去的好心情。
眼看自己将死的好心情快被这魔音绕耳一般的声音破坏殆尽,迟凡凡决定自给自足。
她挣扎着眼皮掀了一丝缝隙,打算喊一声闭嘴。
嘴唇刚翕动,就听到旁边有人惊且喜的声音:“皇后醒了!皇后醒了!”
声音是她宫中的伺候的蓄草,入宫时间不长,为人十分机灵,除了拍马屁,平日唯一爱好就是假装无意地搬弄是非。宫中长日闲闲日子多的用不完,迟凡凡只觉她耍弄小机灵暗搓搓陷害人的模样,比看那笼中金丝鸟有趣地多,日常便常叫她在身边伺候,时日久了,在宫中面前便有几分体面。
因此,她虽然资历尚浅,此时也能守在迟凡凡塌前。
此刻她显然十分的激动,声音大的要吓死人,迟凡凡用力地极威仪地瞪了她一眼,可惜力气不足,蓄草看来只是她虚弱地睁开眼,“饱含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她立马“心领神会”地俯下/身来:“娘娘,您可是有事要奴婢去做?”
恩,要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可惜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用眼神表达不满与愤怒。
蓄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立马又“悟”了:“娘娘放心,奴婢已经着人去请皇上了。”
迟凡凡想摆摆手制止,却只动了动手指头,蓄草“察言观色”,体贴地宽慰道:“娘娘别焦心,想必皇上已经在来的路上,您先喝杯参汤补补身子,带皇上来了才好有力气跟他说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给身边小宫女使眼色,那小宫女立马将桌上的参汤端了过来,这边蓄草已伸出手要扶她起来了。
迟凡凡一瞬间明白了被老鹰啄瞎眼睛的戏鹰人是个什么心情,想必也如她这般自作自受哭笑不得。原本图个看猴子戏耍一般的乐呵,此时自己只想安静躺着,却被这猴子自作聪明地随意摆/弄,偏偏自己喉咙干疼,浑身无力,竟连阻止也说出不出口。
眼看蓄草就要过来,迟凡凡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胳膊,想要推却,却只虚虚抬起了手。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却很快附了上来,手掌宽厚,掌心与边缘的硬茧微微磨手,明黄色的袖口附于其上。顺着袖口氤氲过来的,是龙诞香的淡薄香气,随着那人将她环在怀中盈了满口满鼻。
皇帝微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皇后,朕来了。”
你……来干嘛?
迟凡凡心中不由恼怒,他一来,太医、宫女、内侍官、连带着后宫众位妃嫔皇子乌泱泱的只怕得来了一半。
自己只想安安静静享受将死的快乐,难不成就这么难?!
一直紧盯着她表情蓄草见她神色一动,再次“心意相通”,冲着皇帝假惺惺地抹泪卖主子的好:“皇上,皇后娘娘昏迷了这几日,人事不知,方才醒来,连话都说不出,便吩咐奴婢找您。”
连话都说不出,还如何吩咐人去寻皇帝?迟凡凡听得有些啼笑皆非,蓄草被自己惯得口无遮拦,自己之前只把她当玩物般看待,不曾让她在御前伺候,她这话说小了是为自己邀宠,说大了便是欺君。
皇帝倒不以为意,只是依旧看着迟凡凡,双目中含/着恰到好处的温情,口气中有着恰到好处的沉痛:“是朕来晚了。”
不……是您来的太早了,等我死了再来才是恰好,迟凡凡心中默念。
不然就如现下这般,皇帝虽抱着她,可身躯僵直动作生硬,十分的膈人,两个人都不舒服又是何必。
迟凡凡鼓起力气挣扎了下,蓄草惊喜的声音再度响起:“皇上,方才娘娘还虚弱地连话都说不出,现下皇上一来,竟能起身了,有皇上真龙天子庇佑,娘娘福泽绵长定能化险为夷!”
迟凡凡耳听她这一番胡言乱语,只觉得想抚额。依她对皇帝的了解,他对这种话向来也是嗤之以鼻。只是眼下自己命火将熄,皇帝必然也不会发作,定会从善如流,圆了她最后的脸面。果然,下一刻就感觉皇帝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感觉……也更加的不适。
偏偏蓄草见此,自以为在皇帝面前得了体面,愈发卖力:“皇上,这是奴婢为娘娘煮的参汤,奴婢觉得,倘若您能喂一喂娘娘,有您福泽庇佑,娘娘必定汤到病除福泰安康。”
迟凡凡日常与皇帝相处的十分融洽,这份融洽具体体现在皇帝对她向来尊重,处处维护她的体面,每月初一十五到她宫中不曾怠慢。她日常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未曾让皇帝为后宫琐事烦心,两人一外一内相得益彰,配合得宜。
只是这喂食……
迟凡凡觉得自己这病恹恹的身体都忍不住的僵了一僵,更敏锐地体会到了身后皇帝浑身散发出的不悦,强撑着抬眼一看,他的嘴角已微微抿起。
蓄草见皇帝静默,还沾沾自喜只觉今日自己表现出众,来日纵使皇后薨了,自己在后宫靠着皇帝也能站稳脚跟,甚或更上一层楼,只觉前途大好,端着参汤款步而来,伸手就打算将参汤递到皇帝手中。
迟凡凡向来以良善自居,不忍看她这一幅傻样,自己虽拿她取乐,也不忍心她为此丢了性命。用了全身力气唤道:“皇上……”
身后怒气随即收敛,皇帝低头看她,又是那恰到好处的温情:“朕在这里。”
迟凡凡双目脉脉,声音因虚弱更显得深情楚楚:“臣妾……舍不得皇上……”
话一出口,迟凡凡只觉得牙酸,皇帝也一怔,显然也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许久方道:“皇后何出此言,咱们的日子还多着呢。”
迟凡凡握了握皇帝的手,含情脉脉:“来生,臣妾定要再寻你。”
皇帝默了默,也握紧了她的手:“朕应你。”
迟凡凡虚弱一笑,甫才那一口气提到现在再维持不住,整个人忽地颓然下去,整个人却似上了云端,晃晃悠悠无比轻松自在,看着下面那短暂的静默后忽然响起的一阵杂乱,太医急步上前的诊断,紧接着就听到管事太监沉稳的宣告声:“皇后薨——”
更大的呼号声和哭喊声自整个皇城响起,进而带动了整个京城。
在一片呼喊声中,迟凡凡目光扫过,看到匍匐在地哀声痛哭的蓄草。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救下她了没有。
她默默想着,却看到趴在地上的蓄草自袖中偷偷摸出一瓣辣椒抹在眼上,这才把眼泪逼出来,又继续趴在地上痛哭。
迟凡凡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生前最后一句话。
来生,臣妾定要再来寻你。
为了她,自己连生前的最后一句话都是虚情假意,不想,她却比自己虚情假意的更厉害。
来生?哪有什么来生?自己也不需要什么来生。
迟凡凡满心欣慰,自己终于是死了。
。
耳边似乎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既然你不要来生,那让你重活这一世如何?
不必了。
为何不必?
一无一无遗憾可补二无恩怨可报三无心愿可偿,为何重活?
你一生顺遂,前二十年长于豪门贵胄之家,出阁便入主中宫,十一年来端庄肃宁,素有贤名,平生未曾行差踏错半步。皇帝喜你贤良淑德,朝臣敬你端庄肃宁,百姓尊你母仪天下,天下女子谁不想获你这份无上荣光,如此花团锦绣的一生,为何不肯重来?
本宫这一生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不敢也不曾行差踏错半步。若是重活一遍,纵使她通晓前情后事,只怕做的也不能比现下更好,因何要重生?
要知道,今生不知来生路,你这一生位列中宫,下一世兴许你投了穷苦人家日日为银钱发愁,甚至投了畜生道,成了那任人豢养宰割的猪狗,哪来这一世的荣华富贵无限风光?
做了猪狗每日吃睡取乐,也未见得比做人差。
宁做猪狗不做皇后,你……到底因何不肯?
迟凡凡叹了口气:“因为,本宫实在是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