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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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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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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拖着来使进大帐,把此人按在主座上。
他瞪大眼睛打量,犹豫地要摸这张纱布包裹,血污不堪的脸;最终又不好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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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你吗?”
邓艾说话十分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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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再猜?”
特派来使正坐在主座上,威风凛凛。他慢慢摘下自己的头盔。大笑道:
“吓了一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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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邓艾深吸一口气,籍以迅速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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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使眼望邓艾,等他下一句话。不料邓艾憋红了脸,顿时粗声怒骂起来:
“你是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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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使一怔,似乎习惯被人这样抱怨,再次爽朗地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扯动了脸上染血的纱布,眼看纱布要松动掉下;他用手按住,依旧吃吃笑不止。——对自己的恶作剧十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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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见状一惊:
“受、受重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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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只是伪装。总不能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
这位男儿将脸上的脏布条匆匆摘下,弃在一旁,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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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脸虽然被污泥,血迹染花,却还是能瞧出棱角分明,英气非凡。——尤其一双漆墨点星的眼睛,明亮有光,令人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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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望见此人,一点不喜,反而发自肺腑地、苦恼喊道:
‘这是、为、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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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思所虑一涌而出,堵塞口舌,邓艾反而比平日更难畅言。
他终于发现能痛快吐槽是一样何等美好之事,此刻心里浮现的抱怨,写作文字,计数不下千万,化作唾沫星子,能立刻让眼前人洗一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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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瞬间理解为何许多朝中同僚,谈起眼前这个人时,常常神态微妙,又意味相似:
钟会之喈然失笑,贾充之抿嘴白眼,
裴秀之吸气摇头,荀勖之掩口窃哂,
荀顗之面无表情左眉暗暗一跳……
悉数,隔空与邓艾心意相通:
因为,天杀千刀的,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密使,竟然就是本该在千里之外坐镇,全军的灵魂人物,当不动如山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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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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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
司马昭灿烂的笑容让邓艾眼前一黑。——
翻山越岭之难没有打击到这个男人,但眼前不靠谱的大将军,却硬把这猛汉的心脏吓得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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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会突然亲临?这是什么新奇的部署?来了,为何又只有这些人马?
窥这声势,怎么看都是偷偷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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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有谁知道这事?
邓艾一身冷汗。再揣测这一路上的兵荒马乱,越想越心寒:
万一这混世蛮子出了些事情,三军如何自处!天下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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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疯狂了啊、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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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就一直这样胡来吗?!
邓艾在内心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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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不料,司马昭如闻其心声,竟受到鼓舞似的,立刻上前,高高兴兴握住邓艾的手。
“当然疯狂,当然疯狂!”
“士载,你取得了胜利时,我惊喜得夜不能寐!——我夜不能寐!一定要来见一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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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你……”
这真诚而明朗的赞美,如果换一个环境,也许更让人温暖安慰。
邓艾面对这位“主公”,怔怔失言半天,想到司马昭这一片热诚之心,终于闭眼长叹一声。苦笑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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踟蹰间,邓艾紧锁双眉,迟疑道:
“来此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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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只是为了表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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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事急,但已命人往你这处调兵。助你好好打下一战!”
司马昭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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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司马昭往他这里调兵,邓艾心里反而不喜。脱口问道:
“钟司徒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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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季么,(钟会的字)就不必来掺和啦!让他继续在剑阁和姜维捉虫吧!”
“——拖住姜维也是功劳。料想对峙再苦,那辣姜也不能吞了他去。”
说起钟会,司马昭半是玩笑;对这位“英才”的淡淡失望,拳拳偏爱,尽藏在这玩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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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闻言,低低“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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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抚掌,推心置腹:
“接下来全看你啦!士载。咱们把成都城里那个暗愚的假皇帝,刘阿斗,从他瑟瑟发抖的被窝里拖出来。”
“我要用麒麟赤焰刀的刀背,狠狠打他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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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兴致勃勃,邓艾却愁眉不曾开,欲言又止。
司马昭一怔,止口问道: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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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又踟蹰片刻,摇头道:
“大将军啊。先别、惦记刘禅的、屁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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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粗直。抬手一指帐外成都城的方向,闷声叹息:
“这城,不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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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愁眉如困兽,抱臂在帐内的羊皮地图前来回走动,一只手指着图上城内设施详尽的成都城,画圈点戳,引得司马昭死死望着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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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了半天地图,邓艾口中苦于说不出大段道理,只得言简意赅:
“成都城背山,墙高。人心齐。便能再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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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攻;我们、现在不够。”
“等援军;吴国、怕也就、来了……”
“时机不妙、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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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听得明白,知道邓艾道理说得不错;
他一拍桌面,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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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要打!狠命打!——已经兵临城下了!血流成河,只看做命!”
“何况姜维不在,蜀汉武将都死绝了,只剩下一群文臣,加一个刘姓缩头小乌龟,怕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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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
邓艾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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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又一怔。相处这片刻,已知邓艾说话不方便,每个字都吐露得难得,句句要当做金句来珍惜些听。听着听着,司马昭竟不由自主也跟着说话简短起来:
“又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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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皇帝陛下……”
不知何故,邓艾对敌方元首用上正式称呼。
“属下已、见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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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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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太是您、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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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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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皱着眉头,慢慢转身走到铠甲架前,抚摸架上另一具自己的铁甲。
他的粗大的手指,抚摸到胸甲处一个明显的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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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给我留下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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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回头望着司马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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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是个很机灵的人,已经能不必絮语而猜知邓艾的意思。他慢慢回到主座上坐好:
“好。你仔细说给我听,我不打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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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艾点点头。刚要开口,司马昭突然忙笑着举手:
“还是先等等!——麻烦邓将军给我弄些水来,我快渴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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