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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

  •   常安躺在飞翔的床垫上。

      而飞翔的,不只是床垫。

      当常安闭上双眼。

      他的梦,睁开了世界。

      从来。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与一张床相比。
      在它单薄沉默的平面上,虚实沿着昼夜划出的经纬不断轮转。两个世界的脚尖同时在它身上踮起。
      当生命流逝至最后一寸,也是它,焐热了长夜路上的嶙峋瘦骨。最亲的人会痛哭着挽起你那残破的手,但唯有它,紧贴着你的后背,将你已然厌世的椎体一一吻过。
      它是逢魔的始发站,永夜里的黄昏。它在逝者留下的眷念凹槽里,播放着昨日录下的暧昧咝声。
      它引渡长空,目送幽明,排列寂寞。它覆下倦手,温度的颗粒夹杂尘埃。
      它在棉絮深处找到自己身上的唇印,邮轮便破冰而来,停在这里。舵手在酒红色的罅隙里抛下定海长锚,旧日的灭点长出了新的坐标。
      于是梦就从这里开始了。

      结界
      散了。

      天雷
      熄了。

      阳光
      盛了。

      世界
      变了。

      这里
      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金星道人望着逐渐散开的浓云。
      浓云自天雷降落的裂口向外退去。
      他从未见过浓云背后的天空是这么的蓝,这么的清澈。
      他再低头看看。
      血樵平原已经不再染血了。
      也没有大片大片烧焦的痕迹。
      观其景致,金星道人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一个老土又恶俗的词语:
      鸟语花香。
      是的,鸟语。鸟语就在他脚边吟唱。
      他把低下的头再降低,端详脚边的鸟。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鸟。
      棕背,粉喙,腹部浅黄,眼周深黑,体型较大但温驯老实,只消金星道人动一动脚,它便扑腾着翅膀飞走,带起一大片相同模样的鸟儿,哗啦啦的撞进了长空。
      “这是什么……”金星道人不禁脱口而出。
      虽然他并未期待,但有人为他解答。

      “这是二十年前,我初次踏上训练师旅途时,在自家镇子隔壁的草丛里遇到的第一只野生的鸟儿……”
      天空中传来了声音。它使听者疑惑,因为它混合了两种不同的声线:一种明亮而带着稚气,另一种则成熟而有些沧桑。
      常守烽认得那稚气的声线。是常安。
      但后者,又是谁呢?
      这样恍惚的、雾气弥漫的语调,将喜悲都搅和成浅灰色的面团。
      这复合的声音仍在诉说:“那时我还小,甚至不懂存档,每次关掉电源再打开,还得从博士的家里拿一次精灵。后来训练师的旅途渐渐延伸,那个世界里的住人,也不再是豆丁模样的二头身了,而那个世界,也从满屏的黑白颗粒,变成了如今的生机勃勃。”

      “那个美丽的梦,也给你看看罢。”

      床垫的光芒愈加盛大,默然环绕外围的历代罱皑宗主将核心的灵力湍流倍增扩散,霎时间金星道人所目睹的世界又多了不少奇异的事物。深深浅浅的草丛自脚下铺开,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怪生物在草丛里活跃起来。平坦的地上长了些树木,但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只能看到一团绿油油的东西顶在树干上面,根本没有树叶,但表面却挂着一颗硕大的蓝色的果实。

      金星道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而使他感到害怕的,是他的耳里开始听到一曲连续不断的音乐。他不知道怎么听到的,但可以肯定,长泽大陆上任何一种乐器都演奏不出这样奇怪的音色。

      “我还是忘不了精灵中心的bgm啊,哪怕做梦也经常单曲循环……”

      “这不是梦,是幻阵。一个高级而危险的幻阵。”
      惊讶过后的金星道人以冷静的推断解释这个匪夷所思的世界。
      “你们罱皑宗人就喜欢搞这一套,尽是些骗人的把戏。”
      看得出来金星道人怒极了。
      但他很好地抑制住自己的怒气。他的眼睛发出凌厉的视线,四处搜寻着可能的阵眼。
      但没有。
      他只发现了自己竟然无法移动。
      并不是说动弹不得。他能够转身,但不能迈开脚步走动。
      这个闹人至极的幻阵以某种法则束缚着他。
      金星道人低头,看见了使自己无法移动的元凶。
      他站立的那一小块地方,不知何时竟凹下去了一尺,形成一个正方形的凹陷。
      一个连膝盖都到不了的落差。若在平常,他可以跨出去,跳出去,飞出去,使用星云乾坤奥秘转移大法瞬间飞到三万里外的地方。
      但此刻他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
      他愤怒得喊了出来。
      他很想抬脚,但身体失去了这个功能。

      “对啊,为什么呢?”
      床垫在空中竖立,环绕着自身中轴自转,不断发出威严圣光。熨贴在床垫上的常安以舒缓睡姿悠然畅梦,双手大张,两腿自然下垂,有一种睡下去了必需要过三天才会再次睁眼的圣洁与悲怆的感觉。
      常安熟睡,唇齿未动,两重的声音却持续地从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渗出。
      “我也时常在想,为什么那矮矮的一道台阶,竟能让人跳下之后就再也上不去了。”
      “但后来啊,我发现其实它是一个隐喻。它告诉我们,捷径通常是单向的,若途中错过了什么,就只能绕一条更远的路重新回到捷径的起点。”

      “什么狗屁歪理!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鬼话!”金星道人在未知的禁锢中破口大骂。
      还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言辞,都吹散在旭日与和风的交响曲中。

      梦渐渐往深而原始的洞窟坠落。垂直自转的床垫速度加快,产生残影,逐渐变为一个半透明的圆柱体。
      但就在这雪色模糊所占据的空间里,一个陌生的灵魂出现在床垫的另一面。
      他和常安一样睡姿,但形象大异。
      他瘦削,短发,穿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黑色短袖T恤和牛仔裤。
      他五官平静,面容淡然。在高速旋转中,他与常安的形象混合成暧昧的半成品。
      而后,在梦的浓度达到高峰的某个时刻,他获得了完全的实在性。
      他睁开了眼。

      开始,他感到世界自右向左旋转。
      随后他发现旋转的是自己。
      他心里想着,停一下吧,转了头晕。于是自转的床垫静止了。
      他脱离床垫,翻身飞到背后,看着沉睡的常安与苏醒的自己,若有所思。

      “我都快忘了自己这副样子啦……”他低头看着自己装扮,唏嘘地说,“怎么这会儿又出来了呢?唉,给少爷看见了,不好解释啊。”

      “这里是你的梦。”天上飞来一颗光灿灿的东西,是春生道人。他一边发光一边解释,“我们以无上秘法,将你的梦境和长泽大陆融合了。在这里,只要你相信自己能够影响这个世界,你就能以心想事成的方式改变它。此谓心诚则灵。”春生道人看着床垫上四个金光大字,意味深长地说,“而且这种改变也包括你自己。你现在显现出来的样子,是你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有的形态。虽然你说快忘了自己这副样子,但其实你内心一直觉得这个才是自己真实的样子。”

      “……也许吧。”他耸耸肩,将此略过,换了个话头,“这么说的话,现在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咯?我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不完全是。”春生道人说,“心想事成的前提是‘心想’,也就是说,只有许下真心想如此发生之愿望,你的潜意识才会容许它发生。”

      “那如果我许了不想发生的愿望呢?”

      “会变成恶梦。”春生道人说。

      “变成恶梦又会怎么样呢?”

      “罱皑宗人最怕恶梦,好比普通修士惧怕心魔。那时为你护法的宗主们大概会逃到长泽界外,而这个梦境秘法也会随之中止。”

      “法术中止之后,这个世界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不会。”

      “竟然不会?”他惊讶了,“假如我不小心弄的天翻地覆,法术停止后这世界不就灭亡了吗?”

      “那倒也不会。”

      “那到底会怎样?”他彻底懵了。

      “法术停止之后,长泽世界之‘理’开始夺回这个世界的控制权,于是在这个特殊时空里诞生的事物,都会由原来的世界之理重新编排一遍,以其所能理解的形式重塑形质。因此你所作的改变会有多少存留下来,还是个未知数。但肯定的是,当下这个改变,对未来肯定是有影响的。”

      他听完,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怎么越听越觉得不靠谱……”他喃喃自语。
      “怎么会不靠谱呢!”春生道人着急地为自己的秘法辩护。他伸手一指,说:“喏,你看那边,金星道人不就在你潜意识的影响下动弹不得了吗!”
      他转头看去,惊讶道:“还真是啊!而且这个困人的方法实在是……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
      那头金星道人还在咆哮: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放我出去——!”
      他看了一会,颇有兴趣地喊着回话:“这是个梦——!你出不去的梦——!”
      “这到底是什么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得意地说,“这是传说中的宝——可——梦!”
      “什么——!?”金星道人一肚子火又一头雾水,发出了水深火热的质问。
      但他没再看金星道人了。
      他发现不远处的常守烽倒在地上。
      “少爷!”他脱口而出,立马俯冲过去,抱起常守烽。“少爷,你醒醒!”他摇晃着常守烽,但没有作用。他问跟随过来的春生道人,“少爷他怎么了!?”
      “他没事,只是睡着了。”春生道人说。
      “为什么好好的会睡着?”
      “因为你觉得他睡着会比较好,所以他就睡了。”
      他愕然了片刻,随后放下少爷,叹息着说,“没错,现在他睡着了才好,我……”

      不想让他发现这个样貌的自己。
      至少现在还是太早了……

      “谢谢你,少爷……”他几度欲言又止,“以后,以后吧,总有一天,我会……”
      但他仍然没有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原地。
      他飞到天上,开始以梦的力量揉搓这个世界。

      然而,即使是梦,也正因是梦,他才没有注意到,在他施展力量改造梦境的同时,也有一些东西在冥冥中呼应着他的愿望而自行起了变化。
      比如,他离开之后,常守烽开始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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