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邱莹莹]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半堆糖

4、第四章

　　4.
　　邱莹莹接到鼠标的电话时，那条码头仓库斗殴事件的新闻已经在电视和网络上滚动播出了两天。莫名的第六感让她笃定地把斗殴事件和余罪那通无言的电话联系在一起，所以鼠标还没开口，她便已经知道了结局。
　　几经周转才找到新闻里提到的仓库，那地方地处偏远，人烟稀少，穿过一个楼距狭窄又曲折如同迷宫的拆迁小区后，邱莹莹看到了案发现场。江风溽热，吹着仓库周围拉起的警戒线，两名刑警警戒在仓库门口。
　　鼠标出来接她，显然这两天他也过得十分煎熬，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摆在那张本就注了水般的圆脸上，像两只大核桃。他给邱莹莹脖子上套了一张通行证，带她到仓库后的空地。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完全褪去，邱莹莹愣了片刻，才缓缓走过去，缓缓蹲下身，她伸出手，掌心轻轻在那些暗红色的痕迹上来回摩挲。
　　“是他的血，是吗？”
　　地面温度烫得她的手指颤抖不已，她不敢想象这么多血是如何从身体里喷出，又是如何溅在这里的。那天晚上余罪究竟遭受了什么，他是怎样以命相搏，当血液从他身体里涌出时他在想什么，他会不会有一秒钟的时间想起她。
　　可这一切都随着那天的夜色隐秘地散去了，年轻人的生死被简化成新闻里概括性的两个字，在成堆的信息中一笔带过。
　　鼠标带她进入仓库，那里的一角被当做临时办案场所使用。他点开电脑里的一段视频给邱莹莹看，自己坐到一边。视频所记录的正是这间仓库，有些模糊，像是从一段距离以外俯拍的。画面静止，唯有树影摇动。一分钟后，七八个黑色的人影来到仓库后，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被推推搡搡地押在中间。
　　“我们在对面居民楼的某个空屋里找到一台高倍摄影机，应该是余儿留下的。”
　　邱莹莹捂着嘴，神不守舍地看着画面中的余罪，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一次的失联后，她竟只能以这种方式再见到他。
　　进度条走到最后，她看到浑身是血的余罪被几个黑衣服的反押着胳膊按在地上，他抬起头，竟喘着气朝镜头的方向动了动嘴唇，之后安静了几秒，翻身暴起撂倒三个，又突然被什么击中，后退几步，踉跄着倒在她刚才触摸过的地方。
　　画面黑了一会儿，又重播回开头树影摇缀的安静模样。阴暗闷热的仓库里没有一丝风，邱莹莹伫立在电脑前，一束漏进来的阳光落在她的脸庞。她有些明白余罪向她隐瞒的都是什么了。
　　他说，这种大城市……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
　　邱莹莹把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余罪看向镜头的那一刻，她的指尖隔着冰冷的屏幕触摸他的脸庞，仿佛他正在看着她。
　　是啊，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失去他。
　　“之前明明都还好好的，他明明还给我打电话报了平安呢，”她凝视着屏幕里的余罪，喃喃问道，“现在就只剩下这个了？”
　　“我们还没确认余儿已经……”
　　鼠标声音颤抖着没有继续说下去，邱莹莹的心情他再理解不过，刚得到消息是他也是如此。可邱莹莹控制不了自己，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轰然炸开，她冲上来抓住鼠标的衣领，声音撕心裂肺——
　　“我不管！你不许说，不许这么说！他从来不会骗我的，你们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她把全线崩溃的情绪都发泄在鼠标身上，又跪着嚎啕大哭了一阵。这仓库像可怖的梦魇，就是两天前的那个晚上，它带走了那个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喜欢的人。
　　邱莹莹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她走之前，鼠标递给她一张纸条。
　　“你看到余儿对着镜头说的那句话了吗？一开始许处以为是他留给我们的信息，我们请组里的唇语专家进行了破译，又反复确认了几遍，我觉得他……他应该是说给你的。”
　　仓库外，那两名刑警依旧笔挺地站着，高温使得他们的衬衫湿透，肩头仿佛还腾起暑气。他们看着十分钟前被严德标带进去的女孩子又推开生锈的铁门走出，意料之中地眼睛红红。她拖着双脚迟缓地走了几步，背对他们停下。
　　邱莹莹犹豫着打开写有破译结果的纸条——
　　如果能活着回来，一定娶你。
　　她抬起头，强烈的阳光使人睁不开眼睛。

　　他睁开眼睛，世界那么白，那么亮。他像躺在柔软的云里。
　　涌进来几个穿白衣服的人，他们戴着口罩的脸俯在他眼前一一闪过，然后，他听到仪器机械闪烁的声音。没多久，穿白衣服的人又都一一离去，最后离开的那一个说：“你没事咯。”
　　床头贴着的病卡显示，这个床位的病人叫做余罪，这应该就是他的名字。他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右腹有枪伤，还有头部、胸部等多个部位都有被击打过的淤痕。他抬起胳膊，发现右手手指在有规律地重复某个动作，像是弹钢琴，又不完全像。查房的护士告诉他，他昏迷时就经常这样，可能是伤了神经，慢慢会好的。
　　但他觉得不是。
　　醒来后，没有人看望过他，医生护士也不向他透露病情以外的信息。除此之外，他得到的待遇都很好。最近天气也很不错，日日都是晴天。他喜欢晴天，阳光不可多得。
　　每天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外，无事可做。他经常举起右手，看手指重复那个奇怪的动作。这绝不是神经性反射，而应是他记在脑海深处的，有意识发出的某种信号。他琢磨这代表了什么意义，缓慢地重复一遍，又快速重复一遍，也许是某种特殊的手势暗号。他猜不到答案，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可以下床走动了。他走到护士站前，看到拉开的窗户内放着一部电话机。像是得到了某种启示，他提起听筒，把右手放在电话按键上。那个神秘的手势自然流畅地为他按下一组号码，拨通了这世界上某一个人的电话。
　　“喂，你……”
　　电话接通，但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扔下听筒。这声音让他本能地害怕，并且让他头疼。
　　不过他还是暗暗记下了号码。
　　后来好几次路过护士站，他都想再给那人打个电话，可电话机不是在被占用，就是拨了号码却无人接听。
　　慢慢地，他也想起一些事来。他给一个毒枭做卧底，派去另一个毒枭身边，而这第二个毒枭又让他去监视第三个。除此之外，他应该还有一个更隐秘、更重要的身份。
　　他推测，他应该是一个执行特殊任务的警察。没有人来看望他，说明他的身份还没有被揭穿，否则他早就躺进土里了，而不是医院的病床上。
　　出院后，他凭着记忆去了城市中的几个地方，期望能够偶遇什么认识他，或者他认识的人。有些时候他能再想起一些零碎的事，但大多数情况还是无功而返。
　　写有神秘号码的纸条已被他的牛仔裤口袋磨烂，他就把它扔了。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不觉间，这城市已经入了秋，树叶还没来得及黄，冷空气却先吹来了。他还穿着夏天的短袖T恤，而热闹的市中心，时髦的姑娘们早早换上了新款的秋装。
　　他在天桥下的长椅上就看到这样一个姑娘，卷卷的栗色长发歪扎在脸颊旁，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袖外套。她喝了一口水，把瓶盖拧起来，又从背包里掏出一盒三明治。
　　他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这一幕，隐约明白了“似曾相识”这个词的含义。她看起来过得很好，他犹疑要不要再度打破她平静的生活。或许，应该先在附近找个公用电话，再拨一次那个号码。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双脚被禁锢在原地，而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穿过人群，朝他的方向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