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相思》许森然

7、如烟（3）

　　沉沉一觉醒来，阮思下意识去拿床头的手机，手指辗转摸索半天，桌上空空如也，她这才醒了觉，想起昨晚路上堵车半小时，手机没电关机后，回家竟忘了这茬。

　　插电开机后，看见两条未接来电，现在是早上的八点，阮思推测相言凯若是平时晨跑，应该早起了，于是给他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拨通之后那头却没有声音，她怀疑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面分明显示了通话计时。
　　她试探性地“喂”了一声，才听见隐约的呼吸声，过了几秒，又听见一声低沉模糊的“嗯”，微微上扬的音调。

　　她一时不确定，缓慢开口：“是相言凯吗？”

　　那头又安静了，阮思正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拨错了号，却突然听见略带沙哑磁性的声音响起：“阮思？”
　　大概是不习惯发音，他念“阮”字念得很认真，没有一点敷衍带过，有种圆润的动听。

　　听他嗓音还透着慵懒鼻音，看来是把他吵醒了……
　　阮思有点抱歉，又问：“你今天不用训练？”

　　“星期天可以休息”，他说着想起什么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训练？”

　　阮思解释：“听杨菲说起，本来昨天给你打电话，结果路上手机没电，回家太困我就给忘了。”

　　“没关系”，相言凯停顿两秒，声音放得缓：“有什么事吗？”

　　其实还真没什么特别原因，阮思迟疑一会儿，思索一个好开口的理由：“想知道那天留的，是不是你自己的号码。”
　　相言凯笑了下：“我为什么要骗你？”

　　沉吟片刻，阮思又想起什么，“还有就是，听说你上个月赢了比赛，想祝贺你。”
　　相言凯想了想，试探问：“你的意思是，想请我吃饭？”

　　阮思一时间愣住，不知道他怎么会把“祝贺”理解成请客吃饭，除了意料之外，竟还让她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
　　空白之余，她笑了一声，很快反应：“那你中午有时间吗？”

　　平时出门，阮思通常都要捯饬一两个小时，洗头化妆挑选衣服，不慌不忙一个上午就过去了，把所有事情做完的时候，正赶上见面的时间。

　　快到约定地点，她远远看见相言凯站在对街一棵行道树下，一眼就能认出的颀长背影，全身只有黑白两个色调，低头像是在和谁打电话。

　　她站在街口等红灯，期间相言凯有无意识地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看见阮思之后对她挥手，挂断手机。

　　阮思笑着渐渐走近，他伸出一只手臂，势头有点像是在等待她的拥抱。
　　想起上次婚礼上发生的事，阮思疑心这是文化差异，正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象征性抱一下，他却只是走过来，似有若无推了一下阮思的背，往旁边餐厅的方向带。

　　一边走，阮思抬头看他：“你等很久了吗？”
　　“不到十分钟。”

　　前几次还没太大意识，直到刚才阮思抬头看他，才突然发觉：“你这么高？早知道我今天穿高跟鞋了。”

　　相言凯目光比量了一下阮思头顶到自己肩膀位置的距离，又稍微曲膝，和阮思平视，说：“那我这样。”

　　阮思莞尔，往前走了几步，他还真就保持着和她走在同一高度，阮思猝不及防笑出声，拍他一下。
　　她知道相言凯只是逗她，但见面之前尚且还有些放不开的心情却得以缓解。

　　目的地是一家传统火锅店，一推开玻璃门，暖气和湿润水汽争先涌出，冷热差异让阮思微微不适地咳嗽一声，随即走进去，跟着相言凯落座靠窗的双人位置。

　　等餐期间，阮思把筷子的包装纸拆开，拉长后开始折星星，相言凯问：“你折什么？”
　　阮思不答：“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她开始找话题，抬眼问他：“你父母都在澳洲吗？”
　　相言凯应道：“嗯，住在悉尼。”

　　对齐了每一条边，阮思开始沿着纸条的方向翻折，又一边问：“意思是你一个人在国外？”
　　相言凯疑惑，“国外？”

　　阮思说：“你家在澳洲，现在不就相当于出国吗？”
　　相言凯表情捎带较真：“我是中国人。”

　　想起上次看他的资料，他放弃了之前的澳洲籍。
　　阮思停下手里的折纸工作，好奇询问：“你为什么回国？”
　　相言凯盯着她手里未成形的五边形，语气平淡：“因为我想在国内找女朋友。”

　　阮思没料到会是这种答案，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他看见阮思没有反应的样子，顿时笑了，“开玩笑，其实是参队比赛的原因。”

　　他有时像在开玩笑，却又一本正经的样子，阮思摸不准他的路数。

　　用餐的时候，气氛渐渐沉默下来，阮思抬眼看他，正专心吃饭，让她觉得这个人比这一顿饭本身更让人有胃口。
　　他身上有种利落清爽的少年气，很容易感染人。

　　室内空调的温度较高，火锅的热蒸汽不断，阮思穿得不多也觉得热，她注意到坐在对面的相言凯开始频频撩头发，原本顺下来的短发，被他往后撩得蓬松，露出额头。

　　她正想问他是不是很热，仔细看才注意到他发际薄汗，于是她指了指自己的刘海问他：“你要不要暂时把头发弄上去？”

　　相言凯用纸巾擦汗，随便应了声，阮思本以为自己包里会有黑色钢夹，摸了一会儿却只掏出一个装饰夹子。

　　拿出来的一瞬间，阮思没忍住笑了声，相言凯动作一停，面无表情盯着她手里的粉色波点的蝴蝶结，仿佛在无声表达“Are you kidding？”

　　她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相言凯却伸手过来。
　　阮思迟疑把蝴蝶结递到他手里，见他毫不介意地把半遮住额头的碎发夹上去，又继续在锅里捞菜。
　　阮思倒还觉得他这样子挺可爱，扑哧一声笑了。

　　吃完饭，阮思才断断续续把之前那颗用包装纸做的星星折好，递给相言凯：“我折的星星。”
　　相言凯把那颗白色的星星拿起来打量，又略一挑眉看向阮思：“送给我的？”

　　阮思一愣，只是逗趣，没想到被认真对待。
　　饭点最后，她本想趁机借去洗手间的名义去结账，不料那边收银员平淡道：“和你一起那位先生之前已经买单了。”

　　……

　　回到家后，阮思才开始怀疑自己被套路。
　　相言凯故意说出让她请客的话，只是想约她出来而已，不过转念想，好像也并没有刻意这么做的理由……

　　阮思倒在沙发上，及腰的长发漫铺着，纷乱地推测之后，最终想起杨菲的话，他大概只是不拘小节，去细究反倒显得自作多情。

　　-

　　晚上阮思接到邱晓婷电话，她爸妈已经从老家提前回来照顾她，如今她家里有人，可以把美男送回去了。

　　应诺之后，阮思本以为会松一口气，毕竟这两天养狗的生活让她甚为费心，牵美男出门的时候却突然萌生不舍。
　　这种感情和人与人之间有很大不同，无论你付出多少，得到的爱都纯粹而无后顾之忧。

　　送走美男，阮思一个人回到家，心里竟有一点空落，牵连着胃里也空荡。
　　她进厨房打开冰箱，能即食的只有一柜子水果。

　　她拿出一大盒草莓，懒散靠在橱柜旁吃。
　　窗外是一片河景，立交桥顶有探测激光，在稠黑的夜色里不停歇地扫描，她看了不知多久，直到冰冷甜腻的草莓让肠胃不适，她坚持吃掉整盒，丢掉盒子进了房间。

　　大概是临睡前的身体不适导致，这天晚上阮思转做了一整晚梦。

　　先是回到海边小镇，她骑着单车放学回家，梦境如被放慢帧数的电影，出现陌生男士皮鞋、紧闭的房门、房门内传出的暧昧呻.吟。
　　海风从阳台吹过，她看见鼓起的的白色窗帘扫过窗台的相框，黑白照片上父亲的脸……

　　还不到早上七点，小腹内阵阵绞痛将阮思从黏滞沉闷的梦境拽出，醒来背后冷汗涔涔。
　　有所感应，她披上睡衣去卫生间，并不意外地看见内裤上血迹，她压抑着钝痛，熟练又平静地处理。

　　回到床上，痛经才得以缓解，她看向窗外隐约泛着橙黄色的朝霞，突然就想起《乱世佳人》里斯嘉丽的那句经典台词：
　　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