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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婆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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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菘在厨房刷洗着碗筷灶台,旁边是吭哧吭哧打下手的小白瓜,虽然厨房里的事他能做的不多,但胜在手脚勤快眼里有活,最要紧的是,轰都轰不走。看刚才他那么坚决违背老妖婆的话,坚持要滚来这“只有婆娘才会进的厨房贱地”里陪阿姊,白菘觉得有些满意。很多时候,在厨房里感受着灶膛温厚的火,摸着这些古朴的器具,她竟诡异的能得到一种安宁。这个家只有在这里,不会有老混蛋的骚扰,不会看到那些让她厌烦的破败,是她唯一的安宁地。
光凭屋子里偶尔飘进厨房的只言片语,白菘都能脑补出整个画面的辣眼程度,双鬓花白的母子相拥而泣,各诉相思。诉着诉着就神奇的演变成了一场控诉会。白有福控诉自己儿女的不孝,老妖婆吕氏控诉自己大儿及儿媳的不孝。白有福深切的怀念娘亲及过逝的阿爹在世时那美好的悠闲日子,吕氏大声叱骂长子娶了这个媳妇猪油蒙心,拆散自己一家人,更兼不许自己暗中接济小儿的种种绝情恶行。
白菘听着都有些绝倒,心里不禁暗暗懊恼,自己近来还是有些太高调了,以至于大伯家都听到了风声,觉得兄弟家里终于不差钱了,才勉强开放门禁同意了老娘来看看老混蛋。白菘暗中瞥了一眼吕氏的穿戴,衣裳都是簇新的,耳后无垢头发齐整,对比村里其他的老太太,这位收拾的可真算很利索了。看来这传说中的大伯娘虽人品如何不知,但对这位婆婆还是孝顺的,看看这给伺候得一张红光满面的脸,听听那中气十足的骂,真是还能再作五百年的架势啊!
想着想着就又有些心疼大伯一家了,辛辛肯肯的养老尽孝又怎样,这老两口的心是一样的,都偏向废物点心那一边了!不说别的,就看看今天,老妖婆难得过来一趟,还特意错过了饭点再来,多么体贴啊!再看看她那胳膊弯挎着的篮子,不定又偷着塞了什么东西过来贴补小儿呢!
对此白菘表示看得太多了。自古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爱不知教也。过度的偏心,往往容易养出个心理残废。不消说封建社会种种弊端,即便在几千年后的和谐社会,法制健全许多的时代下,这个现象也依然存在。她过去曾碰见不少客户也是这个缘由,最夸张的一户把家里房子票子全给儿子,老人却住到从小送走的女儿家让人养。活着时亲兄妹就闹了几十年,阴阳隔后怨气积攒的厉害,幽魂几乎化成了厉鬼,白菘跟她耗了三天才干完这一活,残魂送去往生后,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受宠的把偏心视为天经地义,不受宠的难免心里憋屈,桩桩件件闹大了都是可以拍几百集的家庭伦理剧,可又能找谁说理去?只能自认倒霉。
白菘揉揉旁边安静蹲着的小白瓜,心里叹道,还是这个小瓜好啊,傻就傻吧,怂也怂吧,贴心懂事就行……
白菘站起来,拍拍膝上的土,抖着衣袖道:“瓜啊,知道不,这噪音污染听多了影响发育,走,姐带你出门耍乐子去!”
小白瓜亦步亦趋的跟着,脚步轻快中透着一丝欣喜,脸上又不自觉扬起一抹略带猥琐的笑意:“去哪耍啊~”
白菘头也不回道:“瓜,早跟你说过,男人笑起来要么开怀大笑做好汉,要么抿嘴微笑装男神。可万万不能一边捂嘴一边抖肩,怎么看都像个猥琐痴汉!今儿个,我就带你去瞧瞧男人该去的地方,学学男人该有的样子!”
说话的时候心里不禁暗叹,这气质培养也要从娃娃抓起啊!小白菜啊,老娘真的是很对得起你了,多少年没沾过熊孩子了,这一来为了调教你弟弟可真是豁出去了……嘀嘀咕咕着打开门板,可不料陡然间瞧见一双眼睛就挤在门缝里往里瞅,这一对眼吓得白菘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手里捏诀直接抵住对方眉心!
白瓜在身后一声怪叫“大伯娘?”让白菘心里一松,是人就好。对呀,她现在这身子看不见阴鬼,都吓忘了。
那传说中的大伯娘有些尴尬的看着白菘高举在自己眉间的手,眼里有一丝怪异,“他侄女儿,这是作甚?”
白菘在大小两双眼睛的注视中,淡定的收回手,“抽筋了,莫见怪。”
这回想躲是躲不开了,白瓜有些遗憾的跟在白菘后头,把人迎了进去。白菘一路冷眼瞧着,这伯娘身上的衣服反倒不如老妖婆的好,料子薄,不显眼的地方还能看到几个补丁。只是收拾的利索,看出来是个爱干净的。
几人一进屋,里面母子温情的画风立马一转,老太太看着这儿媳妇的眼神,刻薄不喜都不带掩饰的,明显夹枪带棒的道:“好哇,真是一窝子蛇蝎冷肺的东西,七八年不让见我小儿,这好容易才得来一回,屁股都没做热就来催,这可是亲兄弟啊!我们娘俩儿个是造了什么孽,怎的母子多说几句话就招了人的眼?”
大伯娘在婆婆面前不自觉的萎了半个身子,眼神瑟缩着,搓了搓手低低的声道:“娘,媳妇不敢。只是,小桃儿她,身上实在烫的厉害,媳妇实在是没法子了,想找娘来要柜子钥匙,取些银钱去瞧瞧大夫……”
吕氏鼻子里哼出一声,屁股下仍旧坐得纹丝不动,嘴里犹自不停的数落:“这村里十家八户的,谁家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哪家女孩养的这么娇贵,三天两头的看大夫?喝碗热水盖上厚被发一宿汗便成,摔打摔打自然就皮实了。你说说,老大这种一年地才能卖几个钱,你那女孩儿光吃药就花费了多少?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早就说过,你们北窑沟的都是些混赖败家子,尤其这家里没落的,最是搅家精要不得,处处的吃喝着婆家的不算,还总惦念着想倒贴娘家。可恨老大不听我的,非要娶,看看,闹的家里天天不安生,亲生兄弟都生份了……”
吕氏越说越激动,眼看多少年前的老皇历都翻出来念叨,伯娘一面有些臊脸子,另一面是当真心焦家里的小女,只得硬着头皮打断道:“娘,媳妇求求您了,小桃儿怎说也是您的亲孙女!以后媳妇定当早起贪黑多做些针线换银钱,只是今儿个实在耽搁不得了。她爹已经去请大夫了,家里只有小梅儿看着妹妹,媳妇求您了,快些回吧!”
“怎的,一点小毛病老大就去请大夫了?一趟诊金要十文钱啊!好哇,又是你撺掇的吧!前儿个老大就背着我偷鸡蛋喂你那小丫头片子,还当我不晓得?我就知道,不气死我你就不消停!既然你们自己都有主张,又来找我老婆子做什么?你这是逼着我出血出银子,要榨干我家最后一点余粮啊!老头子啊,你走得早啊,看不见这不肖子孙要逼死我这老太婆了……”吕氏越说越激动,声音尖利起来,几乎能掀翻屋顶。白有福一副忧心的样子抚着吕氏的背,也见缝插针的埋怨道:“大嫂你也是不晓得轻重,眼看把娘气成这样的,还不快认错。今儿总算叫我得知,原来你们就是这么孝顺娘的,娘,儿子当真是心疼你啊!”
老太太握着小儿的手,瞬间老泪纵横,“我的儿啊,娘的心肝疼啊……”
母子温情脉脉,真个叫白菘恶寒。
伯娘坐立不安,她心里知道今天这趟来讨不得好,但为了小女儿的安危,还是硬着头皮来了。谁晓得,不仅触碰不到婆婆的一丝恻隐之心,还连带挨上小叔子一通埋怨,当真是又气又臊。一双侄子侄女还在旁边瞪着眼看着,她这个长辈勤勤恳恳了一辈子,还要遭那混癞的讥讽,立时委屈的几乎落下泪来。
白菘心里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哀,轻轻扯了扯白瓜的衣袖,牵着他出去了。这里没有他们姐弟说话的份,但也不想再给伯娘多添难堪。一路走到院里,还能隐隐听见吕氏的骂声,“可恨这不下蛋的,多少年了连个种都没给白家留下,拢共就俩丫头片子还当个宝,糟蹋了我多少银钱……”
白瓜有些胆怯的扯着白菘的衣角,“阿姊,祖母为何骂伯娘是不下蛋的?”
白菘长叹,“大抵,在那老婆子的心里,女孩儿家压根算不得一条命吧。”
白瓜急急地道:“阿姊重要的!阿姊对俺最好的!”
白菘摸摸他的头,没有再多言。今儿个吕氏对儿媳的一通敲打,让她忽然重视起了这个社会的一大定律,女性无地位,只是男人的依附品。譬如那位伯娘,辛苦操劳里里外外,孝顺好性,还不是由着婆婆说打便打想骂就骂?
而在这个社会,也不会有人为她鸣一句不平,人们也许会叹一句可怜命苦,却无人敢撺掇她反抗家暴。因为这里,规矩就在于,孝大于天。
这操蛋的旧社会!
白菘郁闷的蹲在厨房角落里,挑拣她那些瓶瓶罐罐。白瓜又跟在后面磨了进来,伸着脖子想看又不敢看,半晌终于忍不住憋出来一句,“阿姊,你寻摸啥呢?”
白菘闷闷道:“给你那小堂妹找瓶药……这医疗条件太落伍,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转回身,手里攥着一个小陶瓶,“瓜子,你还记不记得你大伯家的两个堂姊妹?都是怎样的性子?”
白瓜眨眨眼,“记得啊,都在一个村里,过去也是一起玩过的。梅儿姐还偷着给过我一个白果,可甜可甜了,你不记得了?”
“你姐我撞过头,有些都浑忘了,以前就跟你说过的又忘这档子事了?”
“哦哦,对的对的。可是大伯他不是好人,他抢咱家的地!嗯,梅儿姐还是挺好的,她大我八岁,好能干的,地里种出来的庄稼又齐整又壮实,比铁牛哥种的还好。小桃儿还太小呢,走都走不稳,就是身子弱,不常下地玩的。”
“那你伯娘呢,有没有给过你什么吃的?”
“嗯……好像没有。”白瓜搔了搔头,肯定道:“就梅儿姐时常替我摘几个果子吃,还有往年偷偷送过两身穿旧的衣裤,都是阿姊你接过来的,还挺好穿的。”
白菘好笑的摸摸他的头,“瓜娃子,旧衣服那么好穿又合身,女娃子穿衣裙,男娃子穿长裤,你就不想想这衣裳是谁给改的?”
白菘看了看手里的小陶瓶,想了想,放回去,又从最里面掏出了一个木瓶。这瓶子是她自己亲手刻出来的,上面还雕着淡淡的符文,里面的草药在灵气与符力的作用下静静蕴度,虽然时日不长药力还未发出来,但给这么小的孩子用,也合的过去。
这草药可是极难找的,没有现代社会的灵器交易市场,白菘在这里想弄出什么东西纯靠天生天养。悲催的是她当初偏科就严重,药草医科老是挂,只有常用的那几类去邪药比较熟,对于其他灵药几乎处于半瞎子的状态。所以别看这几个瓶瓶罐罐,熬了她多少心血!如今嘛,也罢,小白菜欠下的恩情总要还。东西可以再有,与其空留着还不如试上一试,救人一命全当是造化了。
等不过多时,伯娘用袖子捂着脸从屋里冲了出来,屋里的骂声却丝毫没有停的迹象。白菘给弟弟打了个眼色,掩护着她从旁边溜走,追了上去。
白菘拉住了伯娘,拉扯间看到了她通红的一双眼,以及眼里满满的绝望。白菘叹了口气,将小瓶塞进了她袖子里。匆匆低声道:“这是上次我家出事时,老大夫给开的药。回去后用干净的棉沾了药汁,给小妹刷在背上吧……伯娘你回去试试,天无绝人之路,保不齐就有用,千万试试啊。”
伯娘哽咽一声,刚想多问几句,白菘却松开手跑走了。她看着那小儿的身影,心里思绪万千。终究还是牢牢握紧了手里的小木瓶,匆匆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