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山有妖怪》字道卿

8、亲缘

　　白瓜叼着田鸡腿蹦蹦跳跳的走着，白菘看着他因一口零嘴而异常满足的样子，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

　　田埂两侧，绿油油的庄稼显出了蓬勃的生机，瞧瞧这地，不愧是灵山秀水，连麦穗都长得这么可人儿。白菘心里正出神的想着，猛地发现小白瓜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瞅，那小瓜子正呆呆的看着一片地，眼中透着浓浓的黯淡。

　　白菘奇怪的多看了一眼，普普通通的一片地嘛，在她眼里看起来跟隔壁的也并没有什么区别。硬说起来也就是麦子种的不错，比刚才那家齐整多了，穗子结的也好，一看主家就是个勤勉的。

　　她用胳膊肘杵了杵小白瓜，“回魂了！哎，看啥呢？有鬼啊？”

　　白菘开着常挂在嘴边的玩笑，白瓜却被吓了一跳，连着在地上呸呸呸了好几声，带着埋怨道：“阿姊这话好不吉利的，可不能放在嘴上说。”

　　白菘不以为意，这可都是她过去的大客户啊，她多熟啊！多念叨念叨说不定还能招来几个……“你看啥呢，那么出神？”

　　小白瓜嘴角往下一耷拉，“阿姊，咱家的地……”

　　啊？这下换白菘目瞪口呆了。快拉倒吧，哪位大神赶紧来给她科普一下，她都穿来这么久了，怎的不知道自己家里还有地？况且，这地，是谁种的？小白瓜还沉浸在自己的而悲伤中，没有发现阿姊的惊讶，继续道：“这还是祖上传下来的，是祖父临终前特意说明留给咱爹的，可恨被那歹人，用十两银子换走了……当初娘和阿姊起早贪黑的侍候地，眼瞅差两个月就能收了，结果白白便宜了别人……咱爹就是不中用！”

　　白菘暗地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老娘可不会种地啊，这玩意可都是经验活，一上手不就露馅了吗？可眼角瞅见小白瓜那么真心实意的难过，她咂咂嘴，到底没有说什么。

　　经过一路的引诱哄骗，到回家前白菘终于弄清了这段过去的渊源。说起来这地也没卖给别人，正是白有福同父同母的亲大哥，村里的白有禄一家。

　　在这槐花沟里，白是个大姓，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到现在足有七八户姓白的。不过白菘接棒过来后一直有点抗拒心思，没有细多打听，如今才知道，白有福居然不是个绝户，他还有个亲哥就在同村，而且，还有个亲娘住在亲哥家里！

　　我勒个去！

　　看这同住一个村却从无来往的架势，就不难猜出来，这哥俩嫌隙大着呢。不过白菘没有原主的记忆，因此无法体会白瓜的义愤填膺。反而在她看来，白有福这种人间败类，自然是有多远闪多远。他亲哥甩了这个无底洞，说明他是个有正常三观和判断力的人。若不是她现在身子还小没有办法，谁愿意伺候这老混蛋？

　　白有禄娶的媳妇是隔壁村的洪氏英子，也是个能干的，两口子在亲爹咽气后迅速分了家，不惜净身出户也坚决闹腾着要走，靠自己双手做粗活打零工养活自己，到现在也盖了两间房，还生了两个闺女。并在白有福的婆娘跑了后，趁他家里生活最潦倒的时候，用十两银子买走了他手里的那块祖产。

　　在白菘看来，这就是最励志的创业成功人士啊！像白有福这种人间极品，这就是他该有的报应啊！

　　勤劳的人久能致富，偷懒耍滑的败家迅速，这不是人间真理是什么？她琢磨着，那个没见过面的祖父也是个有问题的，家里拢共就这么两亩地，不留给能干的长子，反而给一事无成的幺子，心偏成这样这不是活活的作孽吗？好赖这家业也不算便宜了外人，大伯两口子也算是熬出了一口气。

　　白菘默默叹一口气，从大义上讲，该给大伯点个赞。但从情义上来讲，这事落到自己身上，亲爹卖儿鬻女，姐弟俩从小受虐待，连邻里乡婶都看不过眼了，那边却始终一言不发，白菘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他们不想沾上这窝吸血虫，但长兄如父，按古代的纲常来讲，他打老混蛋一顿大板子也是正常的，把他打趴服了，起码能保证亲侄子侄女的安全。可这个大伯呢，完全的袖手旁观，直接导致小白菜一命呜呼，换了她这个异类进来。

　　说起来，也不知这姓白的是造了什么孽，她原装的那个家，姓白的从八百年前起就开始吃这碗饭，业务越来越熟练，可子孙却越来越稀薄。后来国土几经动荡，民难大则哀怨多，鬼煞多则净师颓，据说许多世家的子弟都是不忍看生灵涂炭，义务帮忙最后活活累死的。再加上后来的□□动荡，扫清所有牛鬼蛇神，更是让很多分枝隐姓埋名，打碎了罗盘烧了木剑，转业做正经人了。等传到了她这一代，又是个独生子女政策。她爹妈也没那预见性给自己批个二胎特权，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噩耗，这世间就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想找个远房的七舅姥爷都难。

　　然后呢，当时的自己好像也很小，浑浑噩噩的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磕疼了流血了被鬼的煞气侵体了，只能瑟缩在被窝里抱着爸妈的木剑哭。不记得多久后，自己就很少哭了，走在外面也越来越扬眉吐气，等她25岁那年拿下六级证时，连协会主席也会对着她眯着眼笑了。之后的日子，才是她最乐意回味的岁月，那叫一个邪魅狷狂荤素不忌，可惜她还没过够呢，就稀里糊涂的被弄来这地方，顶上小白菜这个烂摊子……说起来，小白菜之死，这位白有禄大伯也算是元凶之一，一点也不牵强，白菘默默给他记上一笔。

　　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家，还没推开门，就听见屋里白有福中气十足的骂声。白菘眼皮翻得上了天，这老混蛋，狗屁人事不干居然还活的理直气壮，真是天理难容！

　　猛地一脚踹开院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白菘几乎都能想象到白有福那缩着脖子紧闭了嘴的孬样。白瓜忐忑的看着自家阿姊，生怕她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白菘无聊的翻翻眼皮，挎着篮子进了厨房，她才没心情去调理人渣，这一上午多少事，她早饿了。

　　“恁多的肉，凭啥老是抬到外人家里去？好好一只整鹿，就换来这么两块肉！老强子那真是有运气，生了儿子还要尽享别人家闺女的福，欺负人不懂里面额道道，不知克扣了多少银钱……”白有福吃着肉，嘴里仍在心疼的叨叨。在他看来，那都是自家的东西！早就听村民们传遍了，本来挺扬眉吐气的事，偏弄到最后，只剩回来餐桌上这一盘肉……看一眼白菘，不敢骂出来，只是指桑骂槐的道：“他自己的儿子不指望，我看也是白生了。这孩子若是不孝顺，还真不如当初就掐死！”

　　白菘筷子飞快的挑着瘦肉往碗里夹，不咸不淡的回道：“我也不甘心啊，你若是当初早早掐死我多好，省的这会我还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当我乐意受这鸟气？兴许早就投胎到大户人家里做小姐呢！不过你这辈子千错万错，还真就对了这一回！若是没有我，你现在只怕这屋子都不跟你的姓了，都被别人两钱铜子买走了，你也只能破衣烂衫流落在外面吃土，还能有这大口吃肉的一天？”

　　“你……你跟谁学的不三不四的扯瞎皮放狗屁！我就知道那强子是个嘴里坏的，竟教唆着人不认自家人，总惦念着往外跑，跟你那娘一个样不省心的东西……”

　　白菘的筷子“啪”的一声撂在了桌上，白老爹的骂声瞬间停了一瞬，白菘一努力的深呼吸一口气，心里那块很久没被触动过的隐秘，好似忽然被贼侵犯了一样，勾起了她的无名火。皮笑肉不笑的对白有福道：“您多吃点，等回头到了阴间可就只能吃火油皮鞭了。您放心，像您这种人间极品渣子，到了下面必然没机会再见我娘的，她在人间安安心心享她的福，回头百年后还能投个好胎，再也见不着您，我开心得很！”

　　话罢再也不理老混蛋的臭脸，拉着白瓜进了厨房，丢下他敢怒不敢言的愤怒，持久而空旷。

　　白瓜一张小脸绷的死紧，白菘揭开灶上的锅盖，里面喷香肉汤登时弥漫出来，她安慰道：“幸亏这汤没端上去，不然也便宜了老混蛋！去拿两个碗来，咱们多喝点……”

　　没听到回应，白菘一回头，感觉一双小手绕上来挽住了她的胳膊，只能看见一个圆圆的脑袋顶，白瓜闷闷的声音传来：“阿姊，娘是好的。我都记得，娘会对咱柔柔的笑，做的饭可香了，地里的活计做的又快又漂亮，村里没人不夸她的……她是顶好的娘！”

　　白菘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她虽不曾见过小白菜的生身母亲，但看姐弟俩身上的衣服，一针一线做得格外用心，结合邻里乡亲不时露出的口风，也能估摸出来她的品性。叹口气道：“是，她是这世上最顶顶好的娘亲。那老混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莫要理会他放的那些屁话！”

　　“嗯……”

　　老混蛋一个人在屋里喝闷酒，足足喝了一个时辰，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也没人去理会。姐弟俩在院子里收拾着新采的山菇，白菘心里盘算着再凑些银钱后，要逮机会央着强子叔带她进城，买些好的黄纸朱砂。无论防身或做攻击，都是必备的东西。她进山行走，总是有备无患才好的。

　　想得太投入了，就没注意外面有人敲门的动静。等到女声尖利着嗓子叫喊起来，白菘才迷蒙的回过神，仔细想了想，这声音一点也不熟，谁啊？

　　白瓜噔噔噔的跑过去开了门，一声惊讶：“祖母，你可好久没来了！”

　　白菘瞪大了眼，呦，亲戚啊！稀罕啊！

　　老太太看着白瓜的眼神很是慈爱，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路往屋里走，对杵在一旁的白菘半个眼尾都没给，重男轻女的一点不加掩饰。白菘心里略略有些顿悟，不过看在白瓜那双可怜兮兮有掺杂着纠结的眼神后，咂咂嘴把风凉话咽回了肚子里。

　　老太太一连通的心肝肉的叫着进了屋，可还没等多一会儿，那怜爱声便转换成了斥骂声。白菘不太情愿的慢慢挪过去，看见老太太正指着那桌残羹烂肴破口大骂，听来听去竟是些“小娼妇”，“下作的小赖蹄子”之类，大抵都是骂她的。白菘心里的火气又呼呼的往上涌，白瓜有眼色的慌忙收拾起来，却被老太太一把拉扯住，眼尾斜着白菘，仍是骂个不停：“男人哪有往灶台上跑的？活活丢了你老子的脸！做死的贱坯子，白养这么大的年纪，反倒让弟弟养活你，真是臊的不要脸！我们家里就没有这个规矩……”

　　白菘一脸静默的看着那张开合不停喷沫四溅的嘴，以及嘴里层出不穷的半熟悉半陌生的词汇，只觉这一幕是无比的熟悉，天天演练在她这地狱般的生活里！她总算找着老混蛋缺德骂人六亲不认的根了！

　　看这老太太，好几年没来过这个家里，如今一来便如此毫不见外反客为主的挑刺，再看她那丰富的辞藻，一个人干翻一条街的架势，不难猜出她那传说中的大伯和伯娘家日子也不太好过呦……

　　她真的又有些想同情敌方同盟了，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