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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章·去时满城雾凇 ...

  •   招摇山上下了三年的雨。
      据说是因为崇崒的高山捅破了昆仑天,漏了个大洞,兜不住漫天的洪水,却又找不到补上的方法,只能任由它这么下着。
      自晏流憩带着幼妹从青丘里逃出来,也差不多有三年了。
      招摇山腰繁茂的树林里,有个颀长的身影在其中灵活地穿梭,连绵不断的细碎雨滴仿佛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少年衣襟里还揣着一只巴掌大的白狐狸,此刻正缩着身子和几条尾巴给自己取暖。
      少年身后紧紧地跟着一头灰狼。这狼个头极大,面目狰狞眼露凶光,它奔跑的速度并不慢,却怎么也追不上前头的少年,始终仅仅是“跟着”而已。
      那灰狼见前面的少年脚步不停跑得悠哉,时不时还回头朝它丢几个火球,不由烦躁地低吼了一声,竟是口吐人言:“流憩少爷,别再枉费力气了,跟属下回去吧,陛下该等急了。”
      晏流憩回头看它一眼,仰头闭上眼,语气悠然道:“别闹了,我又不傻。”招摇山再高再大,也总有到头的一步,他却一点都不着急,在灰狼扑上来的时候还有空往旁边闪顺便将这头凶恶的猛兽狠狠地踢开。
      灰狼被这股足以震碎骨头的力道踢到一旁,亏得皮糙肉厚只有些头晕眼花,摇着头勉强站起来,抬头便看到少年回身站在逆光里,身后是浓稠皭皭的云雾,仿佛要将他融进去。然而他背后却不是什么澄澈的人间仙境。
      那是悬崖。
      它在淅淅沥沥的雨与雾里逐渐显露出一点景来,好像招摇山被什么切了一刀似的,边上连棵树都没有,又光又秃,唯有云层间偶尔的鹰唳,才让这个地方不再显得那么空旷而了无边界。
      灰狼缓了下神,再开口还是劝:“少爷,陛下吩咐了,若您肯跟属下回去,从此以后无论您变成什么样,都还仍旧是青丘的世子,必定一生顺遂荣华富贵。”
      晏流憩闻言,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灰狼听清楚:“为了给他那低贱血脉的女儿续命,也煞费了一番苦心。”他又低下头去问怀里的小狐狸,“簇簇,你说我们回不回去?”
      幼兽伸着爪子扒拉着他,蹭了蹭他的脖颈,打了个哈欠便闭上眼不动了。
      晏流憩看着灰狼摊了摊手,状似无辜道:“你瞧,我家簇簇还没玩够,不肯回去。”
      那头灰狼见他这样,俯下身,前肢下压,俨然是攻击的动作,“既然这样,那么属下只能得罪了。”
      “您可真会说笑。”晏流憩抿着唇笑,唇边几乎弯成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你家陛下不是一开始就打着硬抓的主意么?竟然还能跟我胡扯这么久,有意思。”
      但紧接着,少年伸手护住怀里的狐狸,转过身急奔了几步,竟是一跃下了悬崖!灰狼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不知是走投无路还是另有阴谋,忙跑到悬崖边查看,就见这个正在下落的、狐族昔日的世子,朝着自己咧开嘴角,缓缓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意。
      灰狼看着晏流憩从视线里消失,想起他之前的那个笑容,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转头便朝着山脚奔去,一边发了传信的纸鹤,写道殿下自坠悬崖,不见其人。蒋印收到信后如何大发雷霆、大骂竖子不提。
      却说这头,晏流憩一见灰狼跑开,便化作原形,九条因为灵力压制不住而重新疯狂长出的长尾逶迤地散在空中。他一口叼住晏簇,伸出利爪狠狠地插入了峭壁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任由尖锐的石子和树枝将四肢划拉得血肉模糊。直到刮在脸上的风由冷冽变得和缓,晏流憩才疲惫地向惊恐的晏簇嘱咐了一句“有人来了小心点,别忘了我教你的东西”,紧接着实在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他哪怕晕也晕不踏实,在往昔里浮浮沉沉的,竟梦到了过去的事。
      三年前。南山以东三百里,青丘。
      “陛下,夭夭她方才在修炼时又晕倒了——”
      黑发挽起、素面朝天的女人伸出纤长的手指推开狐王书房的大门,神情惊惶而焦急。
      狐王停下手上正在处理的事务,将眉心狠狠地蹙起,抬起头与女人对视:“夭夭仍旧不能化形?”
      女人双目含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补充道:“不,化形是能的,只是若持续时间长了,便会……”她欲言又止。
      狐王长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中上好的狼毫:“既然这样,那么不能再拖了。吩咐下去,让世子的侍卫将世子完好无损地请过来。”
      侍女恭敬地弯身,推门出去了。
      窗外,飞起的蝴蝶颤动了粉嫩的花瓣。

      晏流憩坐在桌旁,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抚摸着桌上趴着的那只纯白的毛皮蓬松得跟团子似的白狐狸,狐狸被摸得舒服,轻轻晃了晃身后蓬松的尾巴。
      从窗缝里挤进一只极小的蝴蝶,停在晏流憩耳旁,几息的功夫后,狐族眉目精致的世子轻轻捻了捻拇指与食指指尖,那蝴蝶顷刻间化作齑粉消散了。
      晏流憩回想狐王让他过去时古井无波的语气,年幼时的期待与儒慕便统统都化作了冰冷的利剑。
      天底下谁人不知,青丘的狐王从来都不将嫡子嫡女放在眼里,唯有妾生的庶女才是他疼宠的后代。因此,哪怕要用长子的心头血来救他将死的幺女,哪怕被取走心头血的长子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修炼,深情的狐王也只不过惋惜失去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好一个“深情”,可恨他那母亲到死都没能认清自己夫君的真面目,狐王把她蒙在鼓里骗了千年,直到价值被榨干了,这只当时仅存的、身份高贵的九尾狐才被狐王以失血过多的理由扼死在了青丘的后宫。
      杀母之仇,刻骨难忘。
      晏流憩舍弃了原来的姓氏与名字,从了母姓,又给亲妹取名为“簇”。说来可笑,这小姑娘出生这么久,他们那深情的父亲连名字都没有给她取,只在她睁开眼时来匆匆看了一眼便回了偏房的宫殿,因为那时她的女儿出生了。
      如今,狐王又要为了这个血统驳杂的杂交狐狸,来杀掉他这个儿子。
      晏流憩想,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为了这一天计划了很久。
      青丘的老狐王派来的侍卫是很普通的,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通天的法力。——应该说,守在晏流憩身边的侍卫都很普通,就好像晏流憩兄妹并不是稀有的九尾,也没有引起狐王的关注。
      因为在狐王看来,他们虽然是九尾的后代,却一直都只有一条尾巴,并没有继承到其母血脉,放弃也罢。
      但狐王并不清楚,九尾的尾巴,并不是一出生就是九条。
      九尾自化形开始长尾,此后每十年长一尾,百年后便是货真价实的九尾狐。晏流憩却觉得,与其长齐后被逮去剖了,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长。
      他每长一尾,便自断一尾。瞒天过海到现在,竟然仍旧让狐王认为他只是一只平常的、没有继承到他母亲血脉的狐狸精。然而自从晏簇学会化形,晏流憩便以体弱多病为由再不让她显露人前。她刚生下来就没了母亲,父亲又是那么个“混账”都不足以概括的老不死。他自认自个儿皮糙肉厚不要紧,却舍不得年幼的亲妹每十年就跟着他遭次罪。
      但对于九尾来说,尾巴的数量虽不增长,年龄和修为却不会因此停滞。晏流憩此时已是身材挺拔的少年,他有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眸,流光溢彩,天生便自带了三分笑意,跟戴了一副面具似的,哪怕心中再有什么计较,脸上也分毫不漏。
      侍卫来叫他时,晏流憩笑眯眯地将他请进来,关上门,那侍卫朝他行了一礼,道:“殿下,狐王有请。”语气僵硬也没有一丝恭敬。
      晏流憩却非常好脾气地答应了,又问道:“衣着凌乱不便请安,能否换套衣服再去?”他的表情温和又无害,然而话音刚落,不等对面的人开口,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右手就稳稳当当分毫不差地插入了侍卫的心口,他也不避讳桌上好奇地瞪着他的幼妹,在面目狰狞、喉咙里咕噜地泛着血泡的侍卫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冲这位倒霉蛋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尖牙,手臂用力,将心脏连同血管一起狠辣地扯了出来。
      黏腻的脏器和浓稠的鲜血搅在一起粘在晏流憩手上,桌上的狐狸站起来焦急地叫了一声,少年冷静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笑着说“簇簇看到了么?对付敌人可不能手软”的同时又将紧抓在手里的心脏随意扔了、把右手在倒地而亡的侍卫衣服上胡乱抹干净,这才让晏簇跳到自己肩上来。
      侍卫一死,魂灯便灭了,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青丘都会知道他这个世子杀了狐王的心腹而后不知所踪。
      晏流憩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跳上窗檐。他这座院子已在青丘边缘,隔断外界的白雾隐隐约约可见。青丘向西三百里有堂庭山,六百里有招摇山,天大地大,他哪里不能去非得耗在这里当储备粮?
      狐族年轻的世子眯起狭长的眸子,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他住了百年的房间,唇角勾起几分弧度,他跳出去变回原形,将晏簇托在背上,一弓身窜走了。
      “老东西,我们有缘再见。”

      一个时辰后,狐王派去“请”世子殿下的侍卫被清理院落的杂役发现死在世子的房间里,心口破了一个大洞,心脏被挖出来丢在一旁,满地血污。杂役一闻到血腥气,眼皮儿一翻便晕了过去。狐王蒋印勃然大怒,下令一定要将此逆子捉回来。
      有打扫的侍女交头接耳。侧夫人不知为何脸色极差甚至卧病在床,大夫却说这是心病,难以药医,可侧夫人分明受狐王独宠,唯一的女儿也被蒋印放在心尖……
      猜疑之中,青丘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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