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夜话》朗花照月

6、第五话 有这样一个月（其二）

　　丹阳，以“丹凤朝阳”为意，丹与赤同义，阳与杨谐音。自古以来就充满了传奇的色彩。尚未入境，便已远远看得漫山遍野那暗示着丹阳的赤杨树。
　　秋风习习，早已是果熟之际，重重的杨果在风中飘荡，似乎随时就要振翅远去。
　　二人慢条细理的在官道上走着，越是靠近城门来往的人流便越是不息。进了去，寰台楼宇，张红挂绿，人声漫漫，与扬州竟有一惹。云下意识的四处探寻，黄昏楼遍布大江南北，丹阳就有其中一处，只是不知位置巨细，也有的一番好找。
　　“云，我们今天就在这歇脚如何？”月无伤看着路旁掉条画栋雕梁的金玉来客栈，满意的连连颔首。
　　“可是，去黄昏楼不是更为方便？”
　　月无伤斜斜的觑了她一眼，“原来你这么喜欢待在黄昏楼。”话未落抬脚向那客栈走去，“这倒也是幸事。”
　　临行之前鸿姐姐的叮嘱恰在云耳畔响起，“不管月公子怎样待你，你也千万别惹恼了他。”
　　她略一思量，只管跟了上去。
　　大堂里顿时嘘声一片，如此绝色的女子在这龙蛇混杂之地，抛头露面仍可淡然自若，想必不是见惯了此等情形便是习惯了被人这么追捧，又敢情是遇到了黄昏楼的花魁？
　　无论如何，云只微微一笑，在月无伤身旁坐定。
　　男的着白衣是风流俊秀，女的着白衣是翩然淡雅。一起坐在这大堂之上，宛如人中之鹤，夺眼眩目。
　　一旁的说书先生似感慨万千，干咳两声，表演的更加卖力。
　　细细听来，却正是那丹阳轶事：……想当年那玉帝的七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活泼娇美，最爱的便是在七月初七，戏于那鹊桥之上，窥探人间各事。值此时，人间有一书生，姓董单名一个永字……
　　七月初七？云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她记得有一年，也是七月初七的夜晚，那天天空中高悬的星河，在夜幕下银辉闪闪，让她无法入眠。
　　本打算在花园里走走，从琥珀院里传来的歌声却让她好生纳闷。四女中向来以琥珀最不喜唱歌，这阵夜半歌声，自然引人疑惑。她靠在院门，远远看得琥珀站在一张方案前，上面香烛蜡纸，凡祭祀用的东西一应俱全。近了，也慢慢听出来了点词：乞手巧，乞容貌，乞心通，乞我姐妹千万年，乞我俩人千万年。
　　当时不知她是为何人所乞，现在想来，很有可能就是前些日子在迦南医馆见到的那沙音，只是，若然他们旧识，为何沙音会闹的江南各处的黄昏楼鸡犬不宁？当时他们说的药，又是什么东西？
　　她敛眉细想，依黄昏楼的规矩，相互间的前事不得交流。琥珀和沙音的事，怕是只有黄昏楼的管事才最清楚了。
　　“云，你皱着眉在想什么？”月无伤端起茶碗，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对不起，云不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有些走神。”若是云有留意，就会看到月无伤嘴边又挂起了那缕神秘的笑容，只是她此刻一心想着琥珀和沙音，早忽略了过去。
　　突如其来得此一月空闲，虽然有些令人不安，虽然总想在这一月中当自己是寻常女子，到头来，却还是难以放开，黄昏楼，就似对她下了魔咒一般，事事惹人牵挂。
　　是夜，金玉来客栈，两人同榻而眠。
　　窗外月洒清辉，洁净如雪。榻上一人忽地翻身坐起，推了推身边的人，见她毫无反应，旋即跃窗而出。月色下，清晰可辨那是月无伤的身形。
　　他轻车熟路的在巷子里穿来转去，最后停在了一座大院的墙后。乍一眼看上去布局竟然和扬州黄昏楼相差无几。唯一区别的却是院内昏灯暗火，似乎里面的人早已入睡。
　　月无伤回头看了看，虽然早知四下无人，云也被他点了睡穴，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副面具戴上。悄无声息的摸了进去。
　　依着扬州黄昏楼的走法，顺着回廊上到二楼，便是这丹阳黄昏楼管事的房间。
　　叩门，三长两短。
　　门吱呀一声，开出了一条缝隙，供他闪身而入。
　　“参加楼主。”开门的人退到一旁，毕恭毕敬。
　　“情况怎么样了？”月无伤略一点头，自从那迦南医馆的沙音与黄昏楼作对以来。除了扬州，江南各处都被他下了药，白天看起来人人都无异常，一入夜，便觉疲乏困倦。任他们的神通广大，也无从查到究竟是何药，能有此诡异的效用。
　　“还是不见好转，楼主可有听闻，前些日子，扬州分处那位叫琥珀的花魁，不仅私下与沙音相见，还拿了一包药给他。”
　　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示意他说下去。“记得当初沙音与我们作对的缘由，就是为了找一个人和一样东西，却没说那人是谁名甚……”
　　月无伤抬手阻断她的说话，这些事他不仅知道，还亲眼见过一部分，沙音要找的人是琥珀没错，只是，“继续查，那东西不是琥珀给他的那包药。还有，想办法尽快恢复运作。”说完，起身欲走。
　　刚拉开门，又似想起什么的转过头：“假如明日扬州分处的云和一名男子到此，什么也别多说，尽量打发他们走。”
　　“是，恭送楼主。”丹阳的大管事看着他的背影没入了茫茫夜幕，这么些年，还是只得鸿三娘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啊。叹口气，已是呵欠连连。那诡异的药效，她也未能有法抗拒啊。
　　月无伤回到房间的时候，天已开始微微泛青，他坐回床边，看着云熟睡的模样，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上，不知道感觉是不是像盖上了一床棉被。他伸手去拈她的睫毛，就见她眉头轻皱，跟着鼻息也开始起伏，赶忙收回手，笑眯眯的看着她睫毛接连扇了几下，转个身，慢慢趋于平静。
　　昨夜点穴的手法果然重了些啊，这么想着，他又伸出食指在云的脸颊上抚了抚：“云啊，我赌你今天还是会去找黄昏楼的。至于赌约嘛，就还是赌我那只箫好了。”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半夜就起来的鸟儿就更该去找食吃了吧。月无伤整整衣襟，心情大好的跨出门去。
　　云只觉得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些话，弄的她好痒，想睁眼看看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困的让她奇怪，好像，好像第一次见到月无伤的那次也是这样，那次月无伤……她忽然睁开眼，向身旁看去，果然是空无一人。
　　“你醒了吗？”
　　云顺声看去，月无伤正拎了一大包东西进来，她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那是什么味道？”
　　“很香吧，这是我特意赶早弄来的福记大麦粥，每天早晨限量一百份，快过来尝尝。”
　　“你起那么早就是为了给我买这粥？”云试探性的问道。
　　月无伤狡黠的点点头：“一大清早，风凉人挤中我就抢回来这么两碗，你怎么谢我？”
　　“一本箫乐古谱，怎么样？”云端起一碗粥，嗅了嗅，丹阳大麦粥的美名她早已耳闻，传说开锅时，尤其香味四溢，令人垂涎，果然名副其实。吹口气，一层涟漪便在微微泛黄的粥面上荡起，就像顺着秋风归家的落叶。
　　月无伤顿了顿，没再搭话，从兜里掏出一碟佐粥萝卜干放下，“还有这个，先趁热吃吧。吃饱了好赶路。”
　　连箫乐古谱也没兴趣了？云有些纳闷，她稍微有些确定月无伤绝不止是早起买粥这么简单，何况能两次在她毫无察觉之下离开，功夫理应更在她之上。这人的身份……她瞄向正在喝粥的月无伤，这个让她心神不宁的秘一般的男人啊，我们能试着走多远？还是，我能试着跟你走多远？
　　她忽然放下碗，轻声道：“月公子，我出去买点东西，在这等我下可好？”
　　“你还是叫我月吧，要买什么？我陪你去。”
　　“不用了，就在前面的酒庄，我买点封缸酒好托人给琥珀送去。很快就回来。”
　　月无伤了解的颔首，目送着她出去，一手落在腰间的箫上，“先去酒庄再去黄昏楼，这个赌，我不输不赢。至于你说的那本古谱。”他摇头叹气，“一个月之期满后再决定要不要送我吧……”说罢以手支颚向远处望去，不多时，一只白鸽从西边飞起，在空中转了几圈，向扬州而去。
　　“哎呀呀，都交代了打发她走的，居然还是失手了。”月无伤另一手轻轻磕着桌面，丹阳的大管事啊，看来还是差了点。
　　鸽子越飞越远，越飞越高，看样子它似乎很急迫，很想再一次降落在扬州的土地上，与那温驯的母鸽相会……思念的力量是伟大的，让它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便落到了鸿三娘跟前。
　　鸿三娘笑嘻嘻的取下它脚边信卷，展开，那月白波绢上公正的小楷，不用落款也知道是云写来的。如此，信中内容她也明白了二三分，除了月无伤那一系列她摸不着头绪的举动，还有便是关于迦南医馆的沙音，在丹阳落的那诡异的药，让琥珀尽快去取解药救急？这孩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鸿三娘扶着头思考了一会，也许趁着这次能让这些孩子都有个结果也说不定，看着她们这么些年，早已把她们当成了亲妹子，也难怪，楼主会说自己太惯着她们了。
　　“鸿姐姐，你在想什么笑的那么甜？”
　　“嗯？”鸿三娘应声看向来人，顿时有了计较：“丹阳一事你知道吧？解铃还需系铃人，她们现在没办法了，正好你去迦南医馆看看，帮她们讨讨解药。”
　　“我？”琥珀忽然有些后悔，没事叫她做什么，还惹来这么些麻烦。一想到沙音那天波澜不惊的面容、不置可否的态度，她就头皮发麻。
　　“除了你这还有别人吗？还不快去。”
　　“现在？”鸿姐姐明明是在奸笑，刚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对，而且是立刻！”鸿三娘插着腰，虽然努力扳着脸孔，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孩子，光听着沙音的名就乱了分寸，见到的时候又会怎样？说的是望尽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可几个黄昏之后，就真能不去望，不去念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反正有什么都给说说吧。。真没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