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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章 ...

  •   11月16日晚,经过数日跋涉颠簸,郭骑云的车终于驶停在黔阳深山密林中一处机密要地。明台与于曼丽在路途中多次设计逃跑,郭骑云无可奈何,为之注射强力迷药又五花大绑。如今他二人瘫软如泥,连捏死一只蚂蚁的气力都使不上,唯有暂时俯首称臣。

      明台头套漆黑布袋,被押解进入铜墙铁壁的要塞。当他再度重见天日,竟是在一间四壁徒然森冷阴寒的水泥黑屋中。面前一盏明晃晃的探照灯光芒大亮,直刺明台双眼。明台下意识侧头闪避,眼眶酸胀,经过片刻适应,这才半眯着眼细细打量周遭。

      他端坐在一把木椅子上,双手双脚皆被牢牢捆扎。明台奋力挪动身躯,发现椅背紧贴,随之吱丫丫地作响。正当此时,探照灯后一抹黑影似鬼魅般倏然飘忽。明台警觉,厉声大吼,“谁!谁在暗处搞鬼!郭骑云!”

      静默半晌,灯后最暗之处,不紧不慢透出一声低沉嗓音。“明少爷,我们终于见面了。”男人声线沉稳,略略沧桑,饱经风霜,不似年轻人嗓音清亮,显然有些年纪。而他话中情态虽带客套,却是一副大权在握无人拂逆的霸道。

      明台暗暗思忖,也故意装腔作势,隔了半分钟方才答话。“阁下铁腕,使非常手段请我与于曼丽前来。但故弄玄虚,遮遮掩掩,不亮身份。又将我囚禁于此,难道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明台冷笑一声,“莫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黑暗中,男人气息一丝不乱,任凭明台趁口舌之快。

      “明台,上海明氏集团小少爷,出生于——”男人张口细数明台家世背景,详尽至极,一丝不差。甚至包括明台幼年自己都记忆模糊的事件,以及大哥明楼的经历,大姐明镜的资料,与汪家恩怨的来龙去脉,巴黎留学的大小诸事,甚至牵扯到顾清明!“11月8日被长沙警备司令部革去军籍!”

      待男人娓娓道尽,明台已满脸冷汗,心头难以抑制地惊骇。他率先沉不住气,低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即便陆军兵役处也查不到那么多隐秘资料!”明台俯身,强忍刺痛,欲要看清那灯后高深莫测的影子究竟是人是鬼。

      男人莫名发笑,复又嗤之以鼻。他沙哑的嗓音再度回荡在局促的暗室中。“明少爷,我想,现在你能心平气和,与我好好聊聊了吧。”

      明台努力平复心绪,脑海不断盘算,却始终纠葛如麻,猜不透对方身份。“若要开门见山,便拿出诚意以真面目示人!鬼祟畏缩,不谈也罢!”明台深感这男人城府极深不好对付,如今他又处于弱势,绝不可被牵着鼻子步步算计,沦为俎上鱼肉。“我不管你和郭骑云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死咬于曼丽不放!但我明台偏偏要带于曼丽离开此地!条件随你!其余之事一概免谈!”

      男人大笑连连,笑声中却似牵出一丝克制的怒意。忽而明台身前灼眼的探照灯咯嗒关闭,暗室漆黑静谧,数秒后头顶灯泡接连开启,室内亮堂恍如白昼。明台眸光颤动,瞬间将一切尽收眼底!正前方一张长条办公桌,一把端正木椅,一个不惑之年的阴沉男人,头顶一方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及国父英姿之容像。

      在明台恍惚不解之际,男人挺拔起身,着军绿竖领戎装,将级肩章灿灿。他快速打开一份硬面红头文件,其上表格均已填满黑字,两抹赤红印章盖底,毫无保留呈现于明台眼前。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你签下这份文件!成为一名特务!”男人面色柔和,却透出冷硬狠绝,可见他已很不耐烦!“此地正是国民政府军事统计局黔阳军校!我是王天风,代号毒蜂!”

      明台呼吸一窒,眸光犹疑不定。他垂下眼帘,自言自语道,“军统?毒蜂?”明台稍加思量,更觉匪夷所思。“那郭骑云!于曼丽!他们都是,都是——”

      王天风一双铮亮皮鞋触地有声,踏踏行至明台面前,来回踱步。“没错,郭骑云是我的副官。至于于曼丽——”王天风阴测一笑,淡淡启唇,“你如今自身难保,就别寻思英雄救美了。”

      他语气一顿,话锋陡转,“我知道你与郭骑云曾在上海有过一面之缘,共同运送物资帮助四行勇士,可见满腔爱国情怀与报国意志。只可惜!陆军尽是废物庸才,无识人之本事!无用人之气量!明少爷是一匹千里马,独缺伯乐提携,以及一展抱负的疆场!你若愿意加入军统——”

      “住口!”明台厉声打断王天风。尽管他字字句句皆戳中明台深藏的心思,其中甚至有些是对顾清明都难以坦白的想法。自打被革除军籍以来,明台心底积压的愤恨委屈,理想抱负无处伸张的苦恼无奈,皆被王天风的话丝丝勾起,在胸口翻搅不歇。

      但明台尚且清醒!军统是个不见光的地方,是个在敌我之间的夹板中挣扎存活的组织!黑暗,绝密,心狠手辣,提心吊胆,不被外界认同,只能如鬼魅般行走,哪怕壮烈捐躯,也无名无痕。明台还有牵肠挂肚的大哥大姐,有携手终生的挚爱情人,要他从此蒙骗欺瞒,伪装度日,他做不到!

      “你不必花言巧语地吹捧!你根本是在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明台抬起眼帘,对王天风怒目相向。“我是恨陆军舍弃我,恨不能前线浴血杀敌,但我也绝不加入军统为你所用!”明台眸色一动,寒声倾吐。“谁敢保证,军统就公正严明,不会如陆军一般待我!”

      王天风面色紧绷,沉默片刻,霎时不怒反笑。那笑声难以抑制,发自肺腑,隐约透出赏识之意,竟比刚才那些浮夸之言更为真实。但王天风就是个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疯子。此刻笑声渐渐收起,他又翻脸,肃然沉吟,“明少爷以为踏足至此,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明台额间青筋微凸,捆在椅背的双拳牢牢紧握。他眸光大亮,闷哼一声,气势也叫人不敢轻视。“路可是自己闯出来的!”明台不卑不亢,瞬间扬声大吼。

      话音未落,但见明台身躯猛然后仰,刻意连同木头椅子一并狠狠摔地。伴随咣当一声,老旧木椅顿时四分五裂,明台感到麻绳松动,双手灵活解套,数秒钟便逆转颓势,再无束缚!王天风镇定自若,猝然起身,明台怒火未灭,拳脚相加。不料王天风一个箭步,摩拳擦掌,独独一记凌厉勾拳,从明台招式破绽之处掠过,毫无阻拦,正中腹腔。明台深受致命一击,刹那间如折翼飞鸿,跌坐在地,痛到满脸涨红,汗水津津。

      王天风伸手一拽明台前襟,仿若如来佛祖轻易拿捏孙猴子,将明台提起按在冰冷的石墙上。“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些小聪明,便在我面前造次!你还没有资格!”他黑眸如鹰,攫取猎物,分毫不差。王天风指尖一松,明台便滑坐在地,不断呛咳。

      王天风不容明台半点喘息,将文件和钢笔摔在他面前,大喝一声。“签字!”

      明台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他垂下眼帘,佯装认命般慢慢执起文件。眸光如刃,指节发白,霎时将文件撕得粉碎,阴笑连连。“你做梦!”他一字一顿,锋芒直刺王天风。

      王天风居高临下,咬牙切齿地紧盯明台,眸光流转,不知在沉思何事。“来人!”他朗声下令。铁门被推开,正是郭骑云毕恭毕敬待命在侧。王天风摆手,云淡风轻道,“带下去!明早八点刑场处决!”

      “你!”明台脸色煞白,尚未来得及启唇怒骂,郭骑云已用布条填塞其口腔,又将明台钳制押解出去。任凭明台如何挣扎,收效甚微。

      王天风重整军容,活动手腕,幽幽叹道,“既然你骨头硬,不愿为我所用,便再无价值!我成全你!”明台被拖出暗室。王天风望着他的背影,成竹在胸,唇角浅勾。

      ——

      11月17日清晨7点半,天空乌云密布,大雨瓢泼。黑云压顶之势,仿佛急逼眉额,叫人透不过气。日光被生生阻隔,天地灰蒙,一朝尽失颜色。箭雨携雪子纷至而来,无孔不入,侵袭全身。体温暖融化雪子,雪子反凉透心坎,刺骨无情。

      明台被推搡押送至军校刑场,漆黑头套摘去。入目是一片空旷泥地,高低起伏,遍地坑洼。雨滴落入水塘,泛起阵阵涟漪。王天风内着军衣,外套黑雨披,突兀的帽檐上水珠凝聚纷落。刑场中央,一人伏跪于泥泞之上,躯干微躬,头罩黑布,双臂反绑在背。她因严寒冬雨瑟瑟发抖,急急喘息,牙关打颤。王天风抬手看表,时辰已到,下令行刑!

      “行刑!”郭骑云在王天风身旁扬旗一挥。数名黑衣士兵背负步枪小跑入场,步序整齐划一,鞋底泥水四溅。步枪卸下,垂于身侧,复又提枪曲臂,枪托猛抵腋下。

      “预备!”郭骑云再度挥舞红旗。士兵们同一时间推装弹匣,下口保险,举枪瞄准。一把把森冷笔直的枪杆子,如凛冽刀剑,直直刺向刑场中央那人。

      明台被挟至王天风身后,死到临头,傲骨铮铮,半点不肯服软。他好奇此刻正在处决何人,又打心底将王天风归于杀人如麻者之流。明台透过满目潇潇冰雨凝神望去,迷蒙模糊的视野中,那伏跪等死之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明台心头一跳,勃然怒吼,“王天风!放了她!要杀要剐冲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女子!”

      王天风面向刑场,正眼不看明台,只目光轻轻一瞥,淡漠答道,“你急什么!马上就轮到你去阴曹地府向阎王报到!明明自身难保,还是多管闲事!”

      刑场中人听闻明台嗓音,霎时挺直躯干,在原地挣扎。她无限眷恋,凄厉沉吟,“明台!明台你别管我!”正是于曼丽。王天风眸光示意,郭骑云便心领神会前去摘除于曼丽的头套。于曼丽急急眨眼,适应外头寒雨淋漓。她全身湿透,唇色发白,碎发湿黏在脸颊与额间。美人落难如浮萍飘零,弱不禁风,分外勾起恻隐之心。

      于曼丽在临死前能再见心爱之人,已是无怨无悔,虽死无憾。她紧拧的眉头逐渐松懈,苍白寡淡的脸庞露出一抹凄婉笑颜,黑眸闪烁颤动,不知盈满的晶莹,是泪还是雨。

      明台喉间哽咽,咬牙质问。“难道这就是军统行事?不去与日本鬼子周旋搏命,净在这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明台冷哼,但见王天风底气十足,不为所动。他无奈,声线稍缓,嗓音沙哑道,“于曼丽究竟所犯何事,为何你们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帮助毒蝎背弃军统,触犯军规!既为生死搭档,毒蝎不存,留她何用!”郭骑云顺理成章地朗声回答。

      “闭嘴!谁让你答话的!”王天风一瞪郭骑云,这才幽幽侧头正视明台。“既然郭骑云道破,你也马上身首异处,这机密要事告知你也无妨。”王天风言简意赅,寒声道,“于曼丽与毒蝎身为军统训练班队员。生死搭档,两人一命,谁若牺牲若逃离,另一人不得善了。月前二人前往长沙执行演练任务,密谋逃亡,切断联络。如今毒蝎踪迹难寻,于曼丽自然难逃一死!”

      明台双拳紧握,不禁忆起初见于曼丽时的情景,原来这一切因由竟是这般。明台又梳理脉络,思前想后,顿时爆发一阵嗤笑。“你王天风千方百计迫我加入军统,原来是要我顶替毒蝎!不然上峰察觉,你与郭骑云看管不利,定被治罪严惩!那些冠冕堂皇的千里马与伯乐的论调,想来真是可笑!”

      “没错!”王天风对于欺瞒之词,并无半点羞愧。反而是琢磨着明台眸中闪过的一丝落寞之情。他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打定主意火上浇油,波澜不惊道,“明少爷!你以为你有什么通天本领!难道军统人才稀缺,非你不能成事?你可太高看自己了!”

      郭骑云查看时辰,适时插了句嘴。“老师,时间不早。我们该动刑了。他二人处决后,留下尸身,禀报上峰,便一切妥当!”

      明台怒火烧心,越发愤愤不平。昨夜他曾考虑过王天风之言。陆军并非大展宏图之处,也许军统当真能不拘一格,成为他明台抛头颅洒热血,壮志得酬之地。可要他屈从这王疯子,明台是万般不愿。然而,到头来他竟是个被利用来滥竽充数的无名小卒,连死都是旁人替身。明台从未被这般轻视小觑,叫他心头倍感打击。

      明台脸色晦暗无光,指尖嵌入掌心。他眸间透出寒光,启唇字字铿锵道,“王天风!我绝不让你得逞!我要和你赌一把!”如今无论是为了活命,为了亲人爱人的等待,为了心底崇高理想,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给王天风一个不痛苦,明台都要赌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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