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喜马拉雅》Zui人

19、真相

　　6月6日

　　隔天，我醒来，尔尼与可尔琳还在睡。我翻起身子，动了动筋骨，走到湖边洗了一把脸，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地方。

　　湖很大，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湖一侧的平原，左右两边各有平缓的山峦，湖的另一侧，是成片的林子，林子后是高起的山脊。

　　6月6日，离6月12日越来越近了，但是图没有了。我们要怎么做？难道回去找钟一贝吗？我又看了看腕口的黑色，它毫无例外地又加深了。我咒骂一句，想起了阿平。

　　眼前的湖好蓝，好深啊，我想着，假如跳进里面，不出几分钟就可以肺部进水，然后殷红温热的血会从鼻腔内流出，接着一切都安静了。

　　我在湖面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似乎在叫唤我，似乎在驱使我与他合并，我的脚动了，湖水漫到了我的靴子。

　　忽而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从水中跃出，打乱了水的平静，我那影子散成一片，我顿时清醒。水的湿冷刺激着我的脚肉，我为自己荒唐的冲动笑了起来。

　　会去到车子旁，可尔琳醒了，正在握着尔尼的手，尔尼也醒了，不过面色依然很差，尔尼右脚折了，左腿伤了，此刻他是那么地虚弱，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该去找医生。”我建议道。

　　“那又要去到人多的地方，会碰上部落人。”可尔琳马上说。

　　“不去处理好伤口的话……”我看着尔尼蜡黄的脸说，“他可能不行了。”

　　可尔琳看了一下尔尼，尔尼吃力地说：“不用管我……我快好了。”

　　可尔琳放下尔尼的手，对我说：“去找医生。”

　　我们把尔尼又抬上车后座，我们向北开去，绕过了这个大湖。两旁的树木灌丛不多，很多裸露的岩石和土地，展现出纵横交错的层次，石块嶙峋的纹理好似鼓胀的瘤子，相互间挤压排斥着。

　　尔尼越来越衰弱，我心急如焚：怎么眼前还没出现点村落人家的！

　　车开了有二十多分钟，进入了一小段山谷，树木茂密起来。可尔琳忽而大叫：

　　“尔尼！尔尼！怎么这样！大山！尔尼他流了好多血……”

　　我赶紧停下车，回头看尔尼的情况，尔尼本已经是红色的僧袍上，又多了一层殷红的颜色，血流渗到了车座的布纹理里。

　　我们只好再次把尔尼抬下车，仔细地看尔尼的伤口。

　　原来尔尼的左腿并不是简单地被玻璃划破，而是中弹了，此时从伤口处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该死！”我捶了一下地面，说，“该死的钟一贝！”

　　可尔琳慌张地说：“怎么回事？怎么办？”

　　“他中弹了，要把子弹挖出来。”我说这的时候，看向尔尼的脸，尔尼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却因为疼痛而变形。

　　“怎，怎么挖？”可尔琳看着尔尼的伤口问。

　　“用刀挖……”我对尔尼说，“尔尼，挺住。”

　　可尔琳听后愣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尔尼伤口，嘴唇蠕动着。

　　“可尔琳，你的匕首，刀。”我对可尔琳说。

　　可尔琳抓起尔尼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会后，她把匕首给了我。

　　我把刀鞘给尔尼咬在嘴里，然后把刀锋对着四周微微发黑的弹口，就着伤口的走向，把刀锋一点点地深入。

　　“按住他的大腿，可尔琳。”我命令道。

　　可尔琳立即照办，紧张地看着我执拿匕首的的手。

　　我把刀插入了足有三厘米深，触到了一颗坚硬的东西，我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只能按照惯常的思路，用刀锋去挑那颗弹头。

　　血不停地奔涌出来，尔尼整个大腿都染红了，可尔琳按着尔尼大腿的双手也满是鲜血。

　　“大山，尔尼昏过去了。”可尔琳紧张地说。

　　我没答话，神经和肌肉都绷着，由不得半点分心。又过了两分钟，弹头被挑出来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尔琳看到尔尼腿里挑出颗硬梆梆的东西，问我：

　　“骨头都碎了吗？这……”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只是摇摇头，并给尔尼包扎。可尔琳也帮忙。

　　“都是血……”可尔琳痛心地看着尔尼的腿部说。

　　我四周望了望，说：“去那边溪水给洗一下。”说罢我与可尔琳把尔尼抬到了离车子一百多米外的溪边，开始清洗血块。血把溪流染红，一抹抹的红色随着溪流柔软的映带挥散着，向下游漂开。

　　尔尼醒了，眼睛微睁，依然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嗫嚅着嘴想说些什么，但费了半天力气也没能清楚地说出一句话。可尔琳挡了挡他的嘴，让他休息，不要说话。由是尔尼躺在溪水边，松松地盖着眼。

　　可尔琳蹲下身来，在溪边不停地冲洗匕首，她看着水流在刀身上划过，不停地反转刀身，这个动作持续了许久，匕首早冲干净了。她像是在想着什么。

　　我打量了一下附近的景色，溪流后边是稀疏的灌木与针叶树，前边的树木渐渐密了起来，溪流拐弯地方，是一座葱郁的山丘，这里地势相对低，草很潮湿，天气并不爽利，有些灰蒙蒙的。

　　难道又要下雨了？我心想，现在四处也找不到人家，尔尼的情况很不乐观，必须尽快找到医生才行。

　　溪水下游离我们两百多米的地方隐约有两个人，还有马匹。我想走过去问问他们附近哪有村落或人家，但他们见我过来后马上顺着水跑开了。

　　“跑什么呢！”我有点恼气地丢了一快石子，心想，不就是身上多了点血么，难道是杀人犯不成。

　　回去再看可尔琳，她静静地坐在溪水边上，她白色的外褂子也被染成了淡红色。

　　“你去哪了？”可尔琳在我刚走回来时问了这么一句。

　　“那边有两个人，本来想问问他们的，没想到他们一看见我就吓跑了。”我无奈地抖了抖我染满血色的衣服。

　　可尔琳也看看自己的衣服，似笑非笑地说：“确实有点吓人……”

　　“尔尼这样，还怎么去珠穆朗玛……”我也坐了下来，不无担心地说“本来他的身体就不太好，现在又遇上了这种事……”

　　“往北走，找医生。”可尔琳手着，站了起来。她往溪流的下游方向看了看，忽又问我，“你刚才看见的两个什么人？”

　　“还没走近，他们就跑了，可能是藏人吧。”我简单地说。

　　“他们刚才在哪？”可尔琳忙问。

　　“就那边，下游的地方。”我指了一下。

　　“他们在那里多久了？”

　　“好像有一小会了，我刚开始注意下游地方的时候他们就在那里了。”我想了一下说。

　　“怎么这样？”可尔琳有些疑虑，“我们在上游，血被冲到下游，他们一个早就注意到了，怎么你走过去的时候才跑开？”

　　“可能是血到那边都冲散了吧。”我略想了一下说。

　　“不，快走，走，抬尔尼上车。”可尔琳急急忙忙地说，“可能是部落人！”

　　“哦！”我应声，走过去与他扶尔尼，尔尼精神依然不佳，他小声地问我们：“怎么了？”

　　“要走了。”可尔琳轻声回答，“给你找医生。”

　　我们我们朝车的方向去，却发现车后已然出现了好多人影，在向我们这边涌来，伴着阵阵又重又急的脚步声。

　　“已经来了！”可尔琳惊呼，我们不得不朝反方向跑去，尔尼走不了，我背上他，与可尔琳朝溪水的另一边跑去。

　　大批的部落人在我们身后一百米，我们越过溪水，径直跑入了密林中。

　　我背着个人跑毕竟跑不快，我们入到林子的时候，身后的叫喊声已经逼近，众人离我们只有五十米左右了。

　　我与可尔琳绕着树木，穿越着浓密的草灌前进。我拼着力气向前跑，但身后的脚步声仍在一点点地逼近。一旁的灌丛里突然冲出来一个手执弯刀的部落人，他一间我们边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来，我们急忙避开，改换方向继续跑，那个部落人跑得特别迅速，马上又追至了我的后面，伴着一声刀锋划破衣料与皮肤的声音，我听到尔尼一声长惨的嘶叫，他的身子狠狠地抖了一下，抓着我肩背的手也松了开来。

　　“尔尼！被砍到了！”我心想着，只能加紧了脚步。一旁可尔琳看到部落人砍伤了尔尼，回头拔出匕首就刺了上去，部落人只顾追赶背着尔尼的我，没注意到可尔琳，被可尔琳一刀刺倒。

　　此时能感到部落人的声音已从四面八方围合过来。我与可尔琳一时不知道向哪边跑，只是在原地慌张地乱兜。

　　“大山，这边。”可尔琳走上了一段土坡，并向我叫道。我与可尔琳沿着土坡跑上了山腰，沿着山壁向前继续奔跑。

　　背上尔尼在不停地呻吟，我似乎能感到他五脏六腑在随着我跑动的脚步抖动与收缩，我的背部皮肤触到了温热而滑腻的液体，尔尼的血已经渗透了我厚厚的毡袍，直逼我的身背，开始沿着我的背脊缓缓地向下流动。

　　“尔尼！挺住！”我一边跑一边喊。

　　部落人也追上了山腰来，他们疯狂地叫喊，全都手执各种武器，他们似乎完全没有了理智，只要我们一有松懈，很可能便会被砍成肉酱。

　　我沿着山壁不断地向山上跑，坡度越来越陡，我长时间背着尔尼攀爬，体力也在急剧下降，我粗重的呼吸越来越急，就在一个小陡坡的地方，我不由得手一滑，恍惚间背上一阵空荡，尔尼仰面摔到了地上，并向后滚了几米，靠到了一树根上。血与泥胶合着，浸染了一地，尔尼连呼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尔琳边喊边奔向尔尼，她看到尔尼一身的血污和仍在不断涌出的鲜血后，变得很慌张和难以控制，声音有些嘶哑。我们赶紧扶起尔尼，拉着他继续向上赶去。

　　此时我们身后的部落人已经近在咫尺，可尔琳示意我扶好尔尼，她搬起了几块大石头向下方部落人丢了出去，我看着潮水般拥挤过来的如狼似虎的部落人，迅速放下尔尼，让他躺在一小片较平坦的地方，也搬起石头向下砸去。

　　山道狭窄，拥挤的部落人被我们突然这样反击，乱成一团，有几个人被挤下了山道，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我举着石头的手不由得有几分颤抖。可尔琳一旁依旧不断地重复丢石头的动作。

　　如此，部落人受到这么个威胁，一时也不敢冲上来。他们远远地退开了好一段距离，我与可尔琳又扶起尔尼向上跑去。我们刚跑开不久，身后部落人的声音又渐渐围合过来。

　　“迟早是要被他们追上的。”我看着尔尼背部的大伤口边跑边说，“想点办法！”

　　可尔琳咬着唇，没有说话，她迅速地扫视着四周。

　　“去草丛躲一下。”可尔琳指向一大片灌木说。

　　我们钻入了灌木后面，藏了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尔尼刚才流的血在泥地上到底时候被泥土僵住了一部分，又加上僧袍也比较厚，并没有留下明显的血迹。部落人从灌木经过，暂时没发现我们。他们叫喊着，踏着密集的步子，继续向山上搜去。

　　尔尼的似乎是晕过去了，部落人随时还可能下来，我们不敢轻易四处走动。我探头试图弄清部落人现在的大概位置。

　　“那有个洞。”可尔琳小声说，同时四下望望，看看有没有在附近的部落人。

　　灌丛后面不远，是一个深深的洞窟，我们把尔尼扶进洞内伸出，又拔来几堆草灌，挡住了洞口。

　　在洞内，我按亮了手表的荧光，查看尔尼的伤势。尽管光亮不大，但是尔尼那翻绽的伤口形状还是清清楚楚的。从背部肩胛骨凹处直至腰部菱窝，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血还在渗流着。此时尔尼多处受伤，新伤又牵动了旧伤，整个人已经没半点生气，我最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失血过多。如今我们也没有什么大的救治概念，只能是先想办法把背部这个大伤口的血止住。

　　“尔尼……”可尔琳激动地对尔尼呼唤，“他们把你砍成这样……”

　　尔尼慢慢地苏醒，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睛在荧光下扑闪着，他的嘴部缓缓渗出血丝，可尔琳见了伸手去擦。

　　尔尼忽而抬起了手，抓着可尔琳的手腕，吃力地说：“对不起。”

　　“尔尼……没有对不起，没有对不起。”可尔琳声音呜咽。

　　洞外又传来脚步声，我们朝洞口凑去，拨开洞口的部分草叶，向外探望。

　　外面的部落人似乎是上山找不到我们，跑下山朝另一方向搜寻去了。

　　我迅速转回洞内说：“必须马上处理伤口，部落人已经走了，我们到洞外去才看的清楚。”

　　可尔琳点头，轻声对尔尼安慰了几句，和我一起把尔尼扶出了洞外。

　　在光线下，尔尼那皮肉翻绽的伤口更加清晰骇人了，我撕下身上的布块，绕着尔尼的腹背，一圈圈地给他包裹伤口。尔尼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纸，眼睛空洞地望着天。

　　我一条条地撕着衣服，小心翼翼地给尔尼包扎。没有药，我们只能粗糙地处理，幸好，血还是止住了。

　　我们给尔尼包好伤口后，他又颤着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可尔琳抓着尔尼的手，看着他满是歉意的脸，微微地摇着头说：“不，尔尼，是他们，他们这些坏人……”可尔琳说着，划过一丝凶狠的神色继续道，“我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这些坏人！”

　　尔尼忽然反手一抓可尔琳的手，脸部肌肉抽起，有几分激动，嘴大张像是想要说什么，裹着布条的背部又渗出了血来。我急忙扶了扶尔尼说：“尔尼，怎么了！”

　　可尔琳也慌了，说：“尔尼，别急，别急……”

　　尔尼缓下起来，吃力地说：“可尔琳，……不要杀，不要杀，知道吗？不要……”

　　“为什么？！”可尔琳大叫，“他们要杀你！他们砍伤了你！他们都是坏人啊！”

　　尔尼摇摇头，喘了一口气说：“不能杀，听我的话，不要杀人……”

　　可尔琳沉默地看着尔尼，她的表情写满困惑。

　　尔尼又继续说：“我有罪，我是罪人，我死没什么……”

　　“尔尼，你是好人，你没罪。”可尔琳忙抢过说。

　　尔尼又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我……我不能带你们去找……放神物的位置了……对不起。”

　　“尔尼，别气馁，你行的！”我忙给尔尼鼓励。倘若他真的撑不住了，那这找到神物位置的最后希望也没了。

　　“尔尼，你是好人，你不会死的，你不该死。”可尔琳说着，“他们那些坏人都没死……真正该死的是他们，是他们！”

　　尔尼只是摇了摇头，他没再说什么，尔后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我与可尔琳相视无话，把尔尼放倚到了岩壁上后，我们沉默了好久。我感到心乱如麻，这太多的事情应接不暇了，我缓缓地褪起自己的袖子，无模那凹凸不平的黑色纹理，手的表皮刮得有点酥麻，我感到那旋起的黑色并不是简单的异物了，而是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或者说本来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身体在慢慢地变成这干黑的颜色，我为诅咒吞噬，我会最终活的不生不死的。如果尔尼死了，对于他倒还是解脱了，对于我呢，如果治不好这怪病，还有好长的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在留恋什么？我还有什么好去留恋的，尔尼死了的话，我们找不到神物的位置，是不是干脆也自杀算了。

　　胡思乱想间我看了看可尔琳的脸，晦暗中只能大概的看清轮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仅仅是看到这个轮廓都有点让我心醉，从那简单的线条我能读出柔掠的发际，圆滑的额头，翘起的鼻尖，滚挺的唇珠……这些常常都是难以置信的平静，隐约也给我心理平静的感觉。我一直要想，她是麻木呢，还是暗暗隐藏呢。

　　一小时后，又断断续续有部落人上来搜山，我们又全躲入了洞内深处，并用草灌伪装洞口，他们没有发现。

　　整个下午，我们都没敢下山，担心部落人还没走远。直至晚上，我们还在洞内。此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伴着风的鸣叫。

　　我到洞口看了一下，外面雨水把洞外的泥石狠狠地冲刷着，泥浆水流一部分漫进了洞内。树与灌丛被淋得啪哗哗响成一片，枝条叶片在狂风里弯折翻转，整个汕头的草地腾起一层厚厚的水雾，远方丘峦与天空成了泼洒水墨，一派朦胧。

　　“只能在这里过夜了。”我回到洞内对可尔琳说。

　　可尔琳看一下洞的四周，没说什么，径自坐了下来。尔尼还倚在洞壁上，他很微弱地呼着气，洞内显得很安静，一边是雨水淋沥的声音，一边是尔尼不时的咳嗽与喘气。一段时间后，尔尼睡着了，只剩下洞外传进来的水声。

　　慢慢地，我也累了，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雨停以后，我找到车，开了起来，开上了草原。但是我忽而发现车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想不清我开去哪，我只是开着，只知道目的地在前方。

　　我的左边出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影子，那人看向我，好像是阿平，好像是可尔琳，好像是尔尼……那脸不停地变换，甚至是许多我不认识的人，最后，那脸定格成一团模糊不清的黑色，我的前方也出现了一片更大的黑色，车子在我的掌控下正向那黑色开去。

　　我想刹车，不不想进入那团黑色，可我全身不听使唤，四肢没有一分力量，身旁那个黑影开始狞笑，笑得毛骨悚然。

　　这一定是梦，谁来叫醒我……

　　“大山！”可尔琳摇晃着我的身体，我的耳朵又听到了现实的声音，眼前是可尔琳焦急的脸，洞外依然下着瓢泼大雨。

　　“大山！尔尼他又流血了，怎么办！”可尔琳弄醒了我，一边过去帮助尔尼一边喊。

　　我急忙去查看尔尼伤口，确实，尔尼后背的伤口又在大量地冒血，血透过布条一滴滴地挤出来，染红了靠着背部的一大片岩壁。尔尼在我们的扶助下侧躺在地上，呻吟着。他的呆滞的眼内是一片死灰。

　　我们呼喊着尔尼，希望他尽量保持清醒的意志，同时我解下身上的衣服，用力地扎紧尔尼的背部，祈望可以止住血流出，但血还是流个不停。

　　我面对着不停涌出的红色，紧张地说：“尔尼，会好的，坚持住，坚持住啊！”

　　尔尼不停地咳嗽，可尔琳只能握着他的手，紧张焦虑地看着。

　　好久，血算是基本止住了，内部血管已经不再往外流血，只是皮肤的裂口处还有少许血在渗出，但尔尼的情况十分不理想，他倚在洞壁上，粗重地喘气，全身都耷拉着，身上穿的大红的僧袍像搭挂在一个木架上。

　　“尔尼……”可尔琳痛心地看着，不知说什么好。

　　尔尼微微张口，说：“不用怕，可尔琳，不要怕，我不怕，我早就该去见见佛祖，见见菩萨了，我要问问文殊菩萨，我这不人不鬼是身体……”

　　“尔尼，你不会的，佛祖还不想见你，你不要去见他……”可尔琳在呜咽声中哽住了。

　　“对，佛祖不想见我，我是罪人，不能去见佛祖，不配。佛祖，我有罪……”尔尼微弱地说着。

　　“尔尼，你没有罪……”可尔琳抚着尔尼的脸说。

　　尔尼看着可尔琳伤感的面容，竟流泪了，泪水在他皱纹的沟凹间转动，流淌。他颤着声音说：“我骗了你们……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句让我心头一惊。可尔琳的表情也凝固了。

　　尔尼说：“这个神物，其实不只是我和里可斯几个人一齐去挖的，其实……”

　　随着尔尼的进一步叙述，我们仿佛回到了过去。

　　×　　×

　　仓珠尔斯，也就是尔尼，在十年前，他还不是喇嘛，但是在当地是远近闻名的学者，精通星象，有许多人找过尔尼用星象占卜吉凶。

　　直至有一天，里可斯来找到尔尼，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一个地质考察队，共有四个人，其中那考察队的队长和尔尼说，要尔尼利用自己观察星象的能力，带他们去找一样东西，并且说只有精通星象才能准确地找到这个东西的位置。估计这个东西便在喜马拉雅山段的某个地方埋着。尔尼与里可斯都想知道是什么东西，那队长不说 ，只告诉他们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只要能帮他们找到东西，会给一笔丰厚的酬金。说完队长马上给了尔尼一千元作为预付酬劳，这在当时尤其是藏地是个不小的数目了。尔尼虽然有些学问，可毕竟只是在小村落里的人，此处偏僻，这一千元马上让他动心了。

　　于是，尔尼负责看星象指导路线，里可斯作为在喜马拉雅的向导，与四个地质工作者一起走上了寻找的旅途。根据队长提示，尔尼一站一点地观察星象，慢慢地走至了珠穆朗玛一带山脉。此时克里斯与尔尼对于地质工作者们寻觅的东西好奇心更加重了。然而队长还是不告诉他们那是什么东西。里可斯与尔尼不停地猜测那会是什么，同样的处境让里可斯与尔尼走得很近，经常在一起讨论。最后他们一致认为那肯定是一笔巨大的财宝，因为从队长的出手大方来看，决不是缺小钱的人，如果不是大的财宝肯定不这么辛苦去寻找的。同时藏东西的地图做得这么隐秘，必然不会是简单的东西，从那次讨论之后，里可斯与尔尼就暗暗地作了某种打算。

　　到了6月12日凌晨，尔尼通过星象确认了神物的具体位置是在珠穆朗玛北边的一座山峰向下，队长与其他人利用精确的仪器算出了具体海拔与坐标，他们显得很兴奋，简直可以说是狂喜。队长决定马上去挖掘那东西。队长制定了登山计划，由两个地质工作者在山下安营留守，自己与尔尼里可斯等一共四人登上了雪山。

　　寻找与挖掘的过程的都十分顺利，他们挖出了一个较大的地下空间，里面好像是人工修凿的，随着深入，一个精致的大盒子出现在他面前，盒子上刻着某种文字。队长与另一个地质人员先是慢慢地观察盒子，用各类工具对盒子表面进行了研究，不时还讨论几句。最后，他们开始打开盒子，盒子的盖刚被挪开一点，一抹辉光从盒盖缝中透射出来，队长大声地赞叹，与另一个人继续发力挪动盖子。但此时，尔尼与里可斯操起了挖掘的铁锹一下子把队长给砸晕了，另一个地质人员反应快，避开了第一下，但是很快，尔尼与里可斯两人的力量便把他也解决了。

　　尔尼与里可斯打死了队长与另一个人，他们有些紧张地开了盒盖，发现了里面的东西——神物，他们一时都不明白是什么东西，只是想一定是价值连城。得到这个东西，尔尼与里可斯都兴奋得发懵。但是这个时候，雪山开始一阵怒吼，雪铺天盖地般倾泻下来……

　　×　　×

　　尔尼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极度嘶哑与颤抖。

　　“后来的情况，就和我前面说的一样了，里可斯救了我，我们走至山下的时候，和留守的队员说山上发生了雪崩，队长与另一个人被雪埋了。”

　　尔尼的神情十分痛苦，我与可尔琳则木头般地听着他的述说。

　　“回去以后，我一直担心有会地质人员或者其他人再找上我，担心他们在学上上挖到尸体会发现是受害的事实……所以我隐姓埋名，逃避到咕日寺成了一个僧人。”

　　尔尼说这，他的眼睛怯怯地看着我们，似乎在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耻：“后来我发现了自己这个怪病，知道是上天惩罚了我……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忏悔，一直在忏悔，不仅仅是怪病的痛苦，我还一直梦到那两个四驱的人来向我讨命，我心理，一直忍受着自责与害怕的煎熬……”

　　我们沉默着，或者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尔尼整了整情绪，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我一直害怕我的罪过被人知道，十多年来一直都是担惊受怕的……现在，我不再担心什么了……因为我马上就要去了……”

　　“你说的是真的？……”可尔琳瞪大眼睛，颠颤着声音说，“我爸，我爸他杀人了？……”

　　尔尼凝重地点点头。

　　“你说过他是好人的！”可尔琳激动地大叫，“你们，你们怎么都在骗我……”

　　“我和里可斯都是一时冲昏了头脑……如果不是因为诱惑……我们是不会这样的……”尔尼沉痛地说，“再好的人，也会有做错事的时候。”

　　可尔琳一下子瘫倒在地。

　　“原来你和地质人员一起登过山，一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你怎么会对登山的许多专业性细节那么了解。”我对尔尼说。

　　尔尼苦涩地笑着说：“那个地质队长就叫钟上海，直到前天钟一贝说出那些话，并且向我们攻击的时候，我就一下子明白了……钟一贝就是来向我讨命的债主了。”

　　“我有听钟一贝说过，他的父亲就是十年前，死在一次考查事故中……现在看，并不能说是事故了。”我说道。

　　“劫数啊，罪孽啊！”尔尼拼着力大声喊，“十年前做下的孽，现在也该到了报应的时候了。”

　　我缓缓地说：“钟一贝在西藏工作十多年，原来就是为了调查清楚这一切。”

　　“这命是我欠他的……”尔尼双目无神地说。

　　“你不能死，你还必须带我们去找到那个地方，把神物放回去，结束这个无止境的诅咒。”我对尔尼坚决地说，“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会害了更多的人。”

　　尔尼与我对望着，半晌，他缓缓地说：“我尽力……”

　　这时可尔琳稍稍缓过了情绪，自言自语地说：

　　“不管怎么样，巴特伏人杀了我爸和我妈，他们都是我的仇人。”

　　“可尔琳！……”尔尼立即拼力喊了一声，可尔琳靠近尔尼，蹲在尔尼旁边，问：“尔尼，什么？”

　　“人总会做错事，人呢不能总是保持理智的……”尔尼对可尔琳说，“我也有这怪病，我知道巴特伏人的痛苦，当痛起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不怪他们，痛苦让他们失去理智……”

　　可尔琳马上说：“尔尼，不，我恨他们，他们害死了我爸妈，我恨……”

　　“可尔琳，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一时贪念，是我么能控制自己，找到这里这个罪孽的神物……不是这样，就会一切好好的，好好的……”尔尼抓住可尔琳的手，痛苦地说。

　　“这……”可尔琳一时说不出话来。

　　尔尼突然狠狠地咳出了一口血水，我与可尔琳都吓了一跳。

　　“尔尼！”可尔琳扶着尔尼咳嗽得发抖的身体，叫着。

　　洞外大于居然奇迹般还在下着，藏区很少会有这么长久的大雨，它是有意要在中特殊的时刻冲刷我们混乱的大脑吗？

　　尔尼勉强止住咳嗽，又说：“可尔琳，你恨我吧，我是坏人，是罪人……”

　　“尔尼，我不恨，不恨你的，我只恨……”

　　“仇恨不能拯救我们”尔尼抢过话，有咳了一口血，可尔琳赶紧扶他，他又握住可尔琳的手说，“可尔琳，谁也不要恨，谁也不要恨……”尔尼口啜着血，语气近乎哀求，“好吗？”

　　可尔琳对视着尔尼的双眼，那带着生命原始冲动般哀求的双眼，许久，可尔琳对尔尼点了点头。

　　尔尼由衷地笑了，然后他脱力地昏睡过去，可尔琳以为尔尼怎么了，有惊呼起来，我探手感觉尔尼的鼻息，还是有热气在流动的。

　　“他只是睡着了。”我对可尔琳说。

　　可尔琳松了一口气，给尔尼擦去了口上血渍。

　　这是一个特殊的夜晚。

　　6月7日

　　第二天早晨，雨停了，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水汽，太阳仍未完全升起，我到洞外看了一下以后，估计部落人都走了，决定都下山去看看。

　　可尔琳点头，走过去要叫醒尔尼，但她弄了半天，也不把尔尼弄醒。我发觉不对劲，靠过去，一摸尔尼的颈背。

　　尔尼干皱的皮肤是冰冷的，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尔尼，尔尼大师圆寂了。”我一张一合地翕动着麻木的嘴巴，吐出了这几个音节。

　　“什么？”可尔琳听不懂“圆寂”的意思，但她从我凝固的神情读出了不祥的征兆，立即伸手试探尔尼的鼻息，半晌，可尔琳愣愣地坐到了地上。

　　过了好久，我缓缓地说：“我们找他地方那个把尔尼埋了吧……”

　　“尔尼没死的。”可尔琳愣着脸说，“他只是睡得太沉。

　　“可尔琳，尔尼确实……”

　　可尔琳忽而“倏”地站了起来，向洞外跑去，口中喃喃地说：“尔尼睡得太沉了，我要找些水来，泼醒他。”

　　我不的不赶出去追可尔琳，并大声地呼喊她。可尔琳只是在跑，她说是要找水，但找到了水又怎么拿来，她只是在瞎跑。

　　山洞内忽传来一阵泥石流泻的声音。

　　可尔琳止住了，我也止住了，望向洞口。洞口没有塌，那刚才的声音是？

　　“尔尼果然还活着！”可尔琳兴奋地叫道，跑向山洞。

　　我们再次回到山洞，却遍地找不到尔尼的身体，洞内除了掉落几块泥石以外，基本没有什么大变化。

　　“尔尼，尔尼大师！，你去哪了？尔尼你在哪？“可尔琳有些癫狂地对着岩壁又找又抓，仿佛尔尼跑到了里面去了。她抓不开岩壁，又四下张望，跑向洞外，呼唤着。

　　可尔琳在洞口处呆住了。

　　她静静地望着洞外的山谷，一声不吭。我走到洞口看，也不由得眼前一亮：在山谷间，太阳的光芒照彻了整片林子，一道彩虹横贯林子上空，绚丽的色彩犹如从天空倾泻下来一般，这彩虹是那么近在咫尺，那么清晰。

　　“尔尼，尔尼大师他化成了一道彩虹，向空行净土飞去了。”可尔琳说这话时，眼里蓄满了泪水，她面向彩虹，跪了下来。

　　真的？我不敢相信，又回到洞内观察，并仔细地察看了洞内的泥土。

　　大片黑黄的泥土中，有一星点红色，我摸向那红色，感觉是布料，用力向上一提，拉出来一角红色的襟袍，尔尼的尸体是因为洞内地面塌陷沉下去了。

　　我走向可尔琳，想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幻化。

　　可尔琳面对着彩虹，竟然笑了，笑得很灿烂。

　　“大师成就了大我，他感动了天地众神，普渡众生了。天神也被尔尼感动了！”可尔琳笑着说。

　　我听着可尔琳说着这些尔尼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把要说的话又收了回去，我们是要破坏这个美好呢？我想，抑或者，谁又能说这不是天意呢刚好下了场雨，刚好泥石塌陷把尸体埋住，这一切都刚刚好，这真的仅仅是巧合吗？

　　我心想，也许真的有虹化存在吧，只不过造物主用了一种我们理智所能接受的表达方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