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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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沉，昏黄的灯光冬日凛冽的寒风中照得人愈发觉得清醒，街边的小贩早已收了摊，路上仍还有卖馄饨的在吆喝。顾少洹拎着公文包急匆匆地走在夜色里，两步并作一步走，只盼着快点回家，见着采薇，这才好安心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虽早已派了明德回家告诉采薇不必等他，可依着采薇那个执拗的脾气，怕是不一定听呢。
这样想着，顾少洹不由得呵了口冷气，搓了搓手，又加快了脚步。
往前他有意与采薇疏远时，便住在自己外面租的房子里，有时为了应付回来，也是极晚的。只是不管他回来的多晚，屋子里的灯都还亮着清冷的光，再走进门时，却发现她早已睡下，自觉地贴在墙边，裹着被子，从不侵犯那条楚河汉界。桌上的饭菜虽也都是温热的，可见已热了好几回，第二天早上要穿得衣服，她也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只等着他第二日醒来换上。
顾少洹忽然明白，这原来就是家。
他自母亲坐上顾家主母的位置后，便是锦衣玉食，披星戴月，被下人围着伺候着。母亲搬去同父亲同住，而他那时也不过十二岁，尚还是个孩子，独自一人居在院子里，由嬷嬷丫鬟们照料。那些嬷嬷嘴长，总是趁他不注意时小声地议论着母亲的不是，他只能装作不懂的样子，默默地坐在书桌前抄写着那些枯燥无聊的四书五经。
他不知道什么是家，饭有嬷嬷来做，衣裳有丫鬟来洗，哄他睡觉的是滴滴答答的钟表声，这一切来得天经地义，并无感情可言。
直到他娶了采薇这样的女子，原本冰冷的房间也因她的存在多了些生气，又因她爱侍弄些花花草草，每每回去，见着那些清新的绿意，心情总要明朗些。他愈发觉得他对她的愧疚不是一时的，而是日复一日，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顾少洹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家门口。轻轻扣了扣门，开门的正是账房先生的婆娘，顾家人唤作兰姨的，因她没些什么事，又不好意思跟着丈夫在顾家白吃白喝的，便也干些杂七杂八的事，只当是帮了那些下人的忙。
待推门走进屋内，只见采薇冷着脸做在饭桌旁，桌上已没了菜，顾少洹渴得及了，回来一句话也没多说，便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哪知摇了半天，才见那茶壶嘴只滴出几滴水来。顾少洹舔了舔嘴唇，走过去从身后抱住采薇，笑盈盈地哄她道：“我多日没去厂里，店里也有许多事打理不完，这不才下了班便又去了家里开得药房给你拿了些人参和补血的药来，原本是不打算回来的，可我忍不住地想你。”顾少洹悄悄瞥了采薇的神色，见她依旧是不吱声，又自顾自地道：“也都怪我，回来的迟了，让你担心了。”
采薇原本想嘴硬驳他，道自己并无担心之意，只是睡不着坐着解闷。可听顾少洹声音里多有疲惫，这一日也应是累了，便也不再置气，有些不情愿地饶了他道：“饭在小厨房让秀秀热着呢，我估摸着你这会回来。”
顾少洹淡淡一笑，又问采薇道：“你药服过没有？饭又可吃了。”
采薇叹了口气道：“药是吃过的，饭自然要等你回来吃的呀，你快些端来吧，我早就饿坏了。”
顾少洹这便端了饭来，却见床头的柜子上也放了几包药，不由得哎了一声道：“这药又是从哪来的，我的已交给秀秀嘱咐她收着呢。”
采薇漫不经心道：“老三送来的，他只说这些明目的药材他用不着，便让七巧讨来给我了。”
顾少洹轻哦了一声，心中微有些不自在。
见采薇一直迟迟不动，这才想起她眼睛还绑着纱布，并未痊愈。便端起碗，拉过采薇，夹了些菜，细心地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两人边说边笑，时不时地被米饭呛着，倒也不在意，也不知是饿的缘故，还是其他的原因，这顿来得迟的饭，顾少洹和梁采薇觉得香甜可口，格外地催人下咽。
采薇虽自小在贫苦人家生活，可来梁家后，也是锦衣玉食了好多年，也有些挑嘴起来，顾少洹夹的菜虽不爱吃，但也都勉强嚼着满足地笑着咽下。
夜里少洹搂着采薇而睡，两人心思皆都纯明，并无什么非分之想，对圆房那事也是半知不解，并不太懂。
这边是花好月圆时，而芜秋院那边却已告了急。少清高烧不退，加之身体原本就孱弱，烧得越发糊涂起来。又因服的药多了，如今这药并不再管用，服下也没了效果。芜秋院上上下下自是忙得一团糟，而顾家依旧是风平浪静的，好似没这个人一般。
待第二日清晨，少清的烧稍微退了些，下人们便一早朝顾老爷报了去。顾老爷只道是医生不中用，又叫下人再请两个来，便再无多加关心之意。金氏那边更是不用说，她向来是听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提那林敏之的遗孤的。倒是少洹，一早起来听见少清病重，连早饭也未吃便跑过去看，那时少清已睡得深沉，并不知晓。
少洹一直对少清心疼得紧，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自然，这其中也有愧疚的成分。若不是母亲做了顾家的主母，他成了当家的二少爷，少清也不会搬到芜秋院，小小年纪便受了那样多的罪。不能同寻常人家的孩子般活泼玩闹，连学也上不成，只能偷偷地托下人出去买书，自己回来琢磨。
他天资聪颖，八岁前便已能背得了千家诗，识得字也是不一般地多。林氏未去世之前，父亲老拿少清和他比较，他那时虽有些嫉恨，可却未想过，少清也会有一天，如秋叶般沉寂地无人知晓，静静地居在芜秋院七年，连同着他的母亲，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少清醒来时，嘴里还喃喃着母亲的名字，朦胧中只见窗户那边有位人影，迷迷糊糊地看得并不真切，空气里有淡淡的梅花香。少清脑子一阵疼，不由得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在烧已经退了，身上冰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吸了口气，昏昏沉沉地看向窗边的女子，并不说话。
七巧恰时走了进来，见少清已醒，忙扑了过去，只跪在地下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顾少清，面上略有心疼。她取过架上盆里浸在凉水里头的毛巾，用力挤了挤，替少清擦着脸上的汗，小声祷告道：“谢天谢地，三少爷您总算是醒了。”
少清动了动嘴唇，并未理她，而是看向窗台倚靠在墙上的采薇，他轻轻抬起手拉了拉七巧的衣袖，有气无力道：“去把你们少奶奶喊过来。”
七巧不情愿地将毛巾丢在了一边，转过身去扶采薇，采薇见秀秀来扶，忙抓住她的手着急问道：“是老三醒了吗？”
七巧笑着应道：“是呢，烧也已经退了，再歇个两天应该就能下床走动了。”
采薇神色这才有所舒缓，浅浅道：“那我便放心了。”
待采薇坐下，少清依旧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采薇虽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目光注视自己良久，虽有些不自在，但仍是轻轻一笑道：“你看着我不说话做什么？”
“你昨日说叫你嫂嫂生分，可我总觉得直呼其名也不好，今日见了你，不知怎样称呼，只等着你先开口呢。”少清虽尚在病中，说话声音也是淡淡的，连笑也是勉强。
“这有什么要紧的，咱们都是自家人。”采薇不以为然道。
少清双眼纯澈，带着初阳般的暖意，微微一笑道：“那我便叫你小白吧。”
白姓是采薇原在江北的姓氏。当年梁家的太太育有一女，尚还在襁褓时，因乳母照看不当，被人偷了去。梁太太思女心切，当年去江北探望兄长时，就觉得采薇跟自己甚有眼缘，早有了收养她的念头，无奈那时孩子太小，而嫂嫂也并不舍得，也未在强求。
不料几年后，白家过不下去了，实在是养不起这样多的孩子，便将采薇亲自送到江南景州来，第二日拿了钱，便又乘船回了江北，从此再无了音讯。平白无故多了个孩子自然不好解释，梁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愿意承认买了孩子来，且侄女随姑，因采薇生得也与梁太太有些相似，梁家人便称是丢了的女儿寻了回来，也好叫采薇认命，不再哭闹着要跑出去寻着父亲。
虽然这样多年过去了，采薇依然记得，自己是白家的人，那族谱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她的名字，连白家老太爷的青碑墓上，都刻着重孙白采薇这几个小字。原本嫁入顾家后，采薇也不愿再想这些前尘往事，如今见少清忽而提起白字，不免微有些不悦，淡淡一蹙眉道：“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又见少清微有些失落，神色有些黯然，想他也是不知者无罪，又怕他日后问东问西的，便随口应道：“随你”
少清这才一笑，看着采薇被蒙上的双眼，竟有些不自觉地想要伸手去触碰，待到眼帘处，终是缩了缩手，翻了身道：“二哥待你还好吧？”
提起少洹，采薇自然是掩不住的笑意，适才的不悦也都烟消云散了，她笑盈盈道：“自然是待我好的，他心中挂念着你，托我来看看呢。”
“那就好。”少清淡淡道，抱紧了被子，怔怔地看着贴着床的墙，末了，顿了顿，又向采薇道：“那你回去便替我谢谢二哥吧。”
采薇自是答应了下来，又觉得少清似乎兴致不大好，许是累了，不敢叨扰久了，便托七巧留下来照看，自己和秀秀先回了去。恰也遂了七巧那小妮子的心愿。
这七巧原先是服侍老太太的，林氏尚还在时，老太太对少清也多有疼爱，而少清也时常与七巧玩耍，后来林氏走了，老太太身子骨也不如从前，少清住在芜秋院内甚少出门，即便是偶尔见着了，也厌得与她打招呼。好在如今采薇嫁给了少洹，七巧又被夫人打发到采薇那去伺候，连带着她见少清地次数也多了。
她并不敢奢望做什么顾家少奶奶，她既没有杜茗月做高官的父亲，也没有梁家那样显赫的身世，她只是一个被卖到顾家的小丫鬟，只求着能伺候三少爷左右，哪怕只是远远地望着，也能心满意足了。
只可惜，她如今连多看一眼，三少爷也只是强当没瞧见般，更不必谈留在芜秋院里当差了。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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