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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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家规甚严，又是好几代的景州大户，因此家中的规矩格外得多，生怕叫人轻看了去，对子女的教育也是格外的严苛。顾少洹五更天便起了床，这是自小养成了规矩，多年不曾改过。待换好衣服洗漱完去老爷那请安时，却见大哥少景先到一步，正在与父亲聊着生意上的事。母亲上了年纪，所以贪睡些，并没有起，少洹略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大哥和父亲在生意场上谈兵点将。
父亲一向是不太喜欢他的。也说不上不喜欢，总之淡淡的，甚至有时候还不及六妹念君。若说偏爱，父亲还真未偏爱过谁，只对三弟颇有些照顾，也许还只是看在他那个死去的娘亲面子上的缘故。少洹对父亲一直畏惧有加，也并不是出于骨子里的惧怕，只是做儿子的，对父亲的尊敬自然是免不了。
顾少景汇报完厂里的情况后便退了去，两兄弟相见，也没听打声招呼。他们虽为手足，同姓顾字，可总归还不是一个娘胎里落下的，少景又因是长子，十几岁时便已跟着顾老爷出去闯荡，不常在家呆着，便也和少洹少清没积下什么感情，更别提那些姨娘生得妹妹们了。
顾老爷吩咐底下的人端来的早饭，又叫来秋葵去看看夫人起了没有，少洹难得和父亲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不免有些拘谨。
幼时的记忆里，父亲对三弟一直疼爱有加，他是顾家的嫡子，因来得晚，所以分外看重。三弟自小聪明乖巧，父亲连谈生意都要带着他，抱在怀里逗他开心。而他除却每周向父亲背诵功课，甚少能见到父亲一面。若是功课做得不好，或是忘了哪句圣人的话，还要惹得父亲发脾气，拿竹板抽掌心。
这些虽是陈年旧事，今时也不同
往日，可顾少洹没当看见父亲微蹙着眉头时，总能轻易地想起，父亲责骂他的场面。
“采薇的眼睛，可好些了？”声音里略带着些上了年纪的沧桑感，顾老爷顾秋生靠在梨花木雕成的椅上，随意地与少洹拉起了家常。
少洹未想到父亲的第一句话竟是问起采薇来，不觉微微一愣，见早饭一一被下人端了上来，便亲自盛了一碗粥递给父亲道：“还未见好，不过医生说，只要耐心服药，总会好的。”
顾秋生满意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你下了班，去咱们家开得药房里拿些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回来教她好好养着，若是还不见好，我还认识些老医生，信得过，可以请来看看。”
不等少洹答应，又喝了口红枣银耳薏米粥，砸吧砸吧嘴道：“人家把养了十五年的姑娘给了咱们顾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好交代啊？少洹，你还是要用些心才是。”
比起金秀莲，顾秋生看得倒更是开些，且不说顾梁两家联姻带来的利益，单凭梁采薇这般受过传统礼教，是个规矩本分的大家闺秀，便足以成为顾家的媳妇，将来顾家的主母。不像那个叶宛蓉，以前常听着少洹挂在嘴边上就已是心生不悦，后来再去打听，竟是一个嗜酒如命的赌鬼的女儿，虽说叶家曾家大业大，祖上两家也曾有过往来，可终归是没落了的。如今不过是想借着女儿再攀高枝儿罢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念些书识些字也好，可偏偏要去学校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也不怪他坏了这桩姻缘。
少洹知父亲是看在梁家的面子上才会对采薇格外关照些，若说心慈，他对大嫂分明就冷淡得多，对大哥和三弟，如今亦是如此。
因起得早，用完早膳时间也还算充裕，顾少洹便绕了个道折了回去。见采薇尚还在睡梦中，不忍叫醒，便交代了秀秀七巧等人好生照顾，临行前，又俯下身轻轻在她额上留下一吻。正欲离去时，手心却被床上那人猛然抓住，顾少洹微微一侧首，却见采薇已醒来。
他抬了抬表，见时间已有些赶不及。但仍是坐倒在了床头，命秀秀去倒杯水来，至始至终，攥着的手一直都不曾松开。
“你不是说，今日要去厂里办些事么？”采薇问道。
“我瞧你喝完药再去，不打紧的。”少洹浅浅笑道。
“这还没到喝药的时候呢。”采薇翻了个身，蜷着身子面向少洹，一个人嘟囔道。说罢，又觉得手有些酸，便挣了挣，舔了舔嘴唇道：“我有些渴了。”
少洹立马端过秀秀倒来的茶水，耐心将采薇扶起，将茶盏递到采薇唇边，轻声道：“来”
采薇不知为何一笑，面上仍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她只是微抿了一口，朝顾少洹道：“时候应该也是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去吧。”
少洹又抬了抬表，只得轻嗯一声，恋恋不舍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秀秀立在一旁早已是憋不住笑，采薇似有察觉，脸微微一红，忙急着推开少洹，催他道：“你快去吧，外面的车该等急啦。”
少洹有些懊恼地看向秀秀，没好气地轻咳了两声，又细细地嘱咐了一番，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药，中午饭要少些辣椒，还有芜秋院旁的梅花开了，若是得空，也可去摘两枝来。这屋里，未免太闷了些。
秀秀一一都应了，他这才肯放心离去。
这一字一句地惦念，采薇自然也听得清楚，想起往前的日子，总觉得恍若隔世，皆都变了个人般。或许过往不过是一场梦，这才是真正的开始，庆幸的是，不管多可怖多不堪回首的残缺梦境，只要一觉醒来，她知道他在。
此时正是腊月天，好在今年天气好，除却空气里充斥着冰冷外，有时倒也还能见着太阳，日光虽是清冷的，可那样舒适的明黄色，总能给人平添一股暖意。因听少洹说芜秋院旁的小梅园里头的梅花开了，采薇许久不出院子，倒也想出去透透气，虽见不着，可闻着那梅花清冷怡然的暗暗幽香味，总觉得会精神些。
秀秀出于担心自然是不愿的，七巧因想着溜去见少清，便也是一个劲的哀求，秀秀耐不住她这这丫头片子的胡搅蛮缠，便也一口允了。
采薇不常走动，平日里也甚少与下人亲近，并不知这小梅园的来头。顾少清的娘亲名唤作林敏之，也是出自书香世家的女子，她本人并不偏爱这梅花，只因与顾秋生识在冬日里，名字拆开恰巧又有个梅字，待她病逝后，顾秋生便种下了这片梅园，特意设在芜秋院旁，好缅怀自己的亡妻。
林敏之已过世多年，这梅园也趁着顾家的主母易主，也逐渐荒废了下去，如今只残留几树，稀稀落落的开着，其余地皆都是朽木枯枝，徒留一股荒凉破败的气息。
而在梁家也有这样一座梅园，名字倒也还好听，唤作绮梅院，采薇幼时常在里面躲着不出，独自折梅玩。如今离家已有了近一年的光景，姑母姑父到底还是自己的至亲，又抚育了她这样多年，这时在病中，难免思家起来，因听着这里也有座小梅园，这才执意一看。
小梅园里虽破败了些，花开也不似当年那般灼灼其华，从一个圆形的拱门进去，还未走近，就已闻着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味。只见这梅园虽多年没人打理，却也还干净得很，那仅剩的几株梅花也都开得极其旺盛，殷红的花瓣在湛蓝澄明的天空下，明媚得耀眼。
采薇看不见这梅园的景象，只顺着清冷的幽香由七巧扶着，往园子深处走去。她今日穿着件立领的樱色旗袍，衣襟上绣着云纹，袖口处是淡淡几点梅花，因怕受着风寒，又披了件浅色的披风。头发用檀木箜篌簪绾起，腕上带着顾家祖传的羊脂玉镯，虽眼睛被白纱布蒙着，看不太清楚她那清丽的容颜，可只要随意一瞥，便足以被惊艳。
顾少清见到采薇时也是微微一怔，
立在梅花深处里，望着她的身影竟久久不敢呼吸。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不曾走过。和暖的阳光倾泻下来，透过殷红着的盛开的梅影，梁采薇轻踮着脚尖，想要伸手触碰那清梅。通透的羊脂玉镯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明亮，顾少清微觉得晃眼，便不再痴站着，迈着沉稳地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采薇走去。
七巧见他来，一时欣喜，不觉松开采薇的手，朝他大步奔去。采薇没了人依靠，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他见她欲要跌倒，忙一个箭步飞奔了过去，在她将要跌落之际，托在了臂弯里。
然而只是这样一瞬，他瞧见了她手上的羊脂玉镯，神色微有些黯然，便又松开了手，唤秀秀过来扶。
至始至终，并未看七巧一眼。
秀秀忙跑过来将采薇扶起，细心地替她整理着衣裳，她微微扬起脸，不敢确定地问道：“是老三么？”
少清这才回过神来，只见采薇这些天养着，面色也红润了不少，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清瘦。瞧起来，倒比往日可爱了些。他挠挠头孩子气般地一笑，冲她道：“嫂嫂好厉害，还未出声呢，便已猜出来了。”
“咱们俩一般大，以后若是没外人，便别再嫂嫂的再叫我，实在是生分。”采薇把玩着刚折来的一枝梅花，低头轻嗅道。
说罢，又淡淡一扬眉，浅浅冲少清一笑道：“我好多日不见你，你可还好？”
少清不知这是出于嫂嫂的问候，还是出于采薇自己，只淡淡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答道：“每日里看些书，抄些古籍，便也就这样过去了。只是药一直不曾断，如今吃得越发让人发困了。”
罢了，又咽了口口水，顿了顿道：“我已听闻你和二哥的事了，你的眼睛……我那还有些明目的药，听闻很是管用，不如一会你让七巧讨了去吧。”
七巧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忙点头替采薇答应。采薇应觉得平白无故地受恩惠不好，原是想婉言拒绝，见七巧已抢先答应，便只好作罢，轻笑着道了声谢。
少清见采薇手上的那枝梅花开得稀落，过了夜便再活不得，便挽了挽袖子，一言也不发的径直朝梅树下走去。秀秀哎了一声，唤住少清道：“三少爷，您可别胡闹，若是摔下来，老爷饶不了我们的！”
七巧不嫌麻烦，笑嘻嘻地跟着应付道：“还是让我去吧，我小时候老会爬树了。”
少清淡淡地瞥了七巧一眼，并不理会她，两只手抱住大树的主干，蹬着腿往上窜着。他平时甚少活动身骨，这树也是好几年不爬了，又是病弱之躯，难免爬起树来像一个笨熊，憨态可掬，越急越是够不到顶上开得旺盛的那枝梅。
秀秀虽着急，可见三少爷这个逞能的模样，面上的笑意倒也甚过忧虑之色，七巧早已是憋不住，笑得在地上打滚，采薇并不知由头，只听着七巧的笑声，也跟着微抿着嘴，淡淡的笑着。
好不容易够着了那枝梅花，恰是红颜未旧时，少清微有些得意侧过首来朝秀秀他们笑着，这脚下一没注意，倒从树上跌了个狗啃泥。
少清被震得头脑发晕，胸口一口气喘不过来，也没力气爬起，半响才听见他哎呦地惨叫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头，半爬起来，手里紧攥着那枝梅花，拿起来朝采薇道：“我可算是折到了，你回头可得叫二哥好好给我补补。”
采薇只听轰地一声，接着便是少清的哎呦声，也是一惊，早已是吓得脸色发白。见他这般玩笑，想来应该也没事，叹了口气，微嗔道：“你倒是调皮。”
秀秀含着笑看向七巧道：“若是三少爷成了家，有个人在身边管着，哪还会像现在这般孩子气？”说罢，又看了看少清。
七巧脸一红，跺脚急道：“秀秀姐，你又瞎说！”
秀秀撇撇嘴道：“我可没点名道姓地说你。”
少清只是冷然地看着这二人叽叽喳喳地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并不出声。又抬头看了看采薇，见她并不掺和，不自觉地挠头笑了笑，恰巧七巧撞见了，误以为少清是害了羞，自己的脸也倏地红了起来，不再和秀秀吵闹。
到了夜晚，少清这才发起烧来，而另一边的采薇，却还端坐在桌旁，静等着顾少洹回来。满桌的菜不知热了几回，采薇动也没动，每当秀秀劝时，她只道再等等。
过了半会，只见跟在少洹后面的下属明德走了来，采薇听见他和秀秀说话的声音，误以为少洹也跟着回来了，欣喜地起身去唤，却只听明德不好意思地走过来朝她解释道：“厂里的事实在是忙，二少爷托我回来告诉您，不必等他吃饭了，他今晚就在厂里住下了。”
采薇抑制住心中涌起的失落，面色依旧是淡淡，只哦了一声，云淡风轻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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