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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六识之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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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你听我说,三叔发疯没那么简单。我同时雨成亲,本是他的想法。年初及笄之时,鲁七叔从长安城里回来,受秦王的监视,知道我够了年龄,总该嫁人,就领了人来,说要赐婚。三叔便说让时雨以他长子仲堪的身份先行嫁娶之份,阻绝此事。”
凤弥音无声落泪,“我知道事情不容易,但从当年山中一遇,我便知道不论她有心与否,抑或本就是三叔的安排,我都不介意。我不介意,她却介意,同三叔大吵一架,还是回来行了礼。等我们第二日从喜房里出来,却在后山祭祀洞口处找到三叔。那时,三叔就疯了。”
“年初你及笄,时雨去建康三年,难道其中有来有回?”
“是。晏师一直在调查祭祀洞的事情,殷家的事,也都是抽空去处理的。她本该独身回来,却带回了殷时雨,随后三叔上山,两人的关系看上去不好,我却知道时雨的脾性,不过是面子上拉不下罢了。”
凤弥音歉意的笑笑,“你看我,差点儿忘了正事。总之,时雨劝过我,不要涉足晏师的事,但祭祀洞一直为凤家守着,谁都脱不了干系。这人,就随晏师去了建康。我知道,她是连着我的份儿的。”
“时雨,就是嘴上倔强了些。”
我扶着凤弥音,护着她的心气,“你说那黑影是你爹,可黑影之下什么也没有,连气乘之变都在方才瞬间消失了。”
“术本由心生,自我爹从祭祀洞带着二叔三叔七叔回来后,他就变了个人似的,只不过当时我年纪小,没敢去想,到后来,便越觉越不对劲,才开始自己暗中下去调查。祭祀主洞很复杂,我综合几处,发觉最后不管多复杂,其路所指,最终都走向了这七个地穴。”
凤弥音强提了口气,“七处地穴我只探到浅处,再往深里,是当年鲁七叔布置的机关,完全卡死了地穴出路。我后来小心从七叔那处偷设计图稿,始才开得一处地穴。这处地穴探进去之后,就发现了我娘的遗棺。我爹生前待我娘极好,我以为遗棺放的离出口浅,是为了方便我爹去看她,然而,地穴里根本没有人去过的痕迹。从那刻起,我就察觉不对劲。后来我就去查,方知这人常以术道变幻隐藏踪迹,对外称病,实际上,他都不知去了何处。”
“祭祀洞真的就是个无底洞,所有的事情到了它哪儿,就如落入暗夜沉渊,再也摸不到来路归途。偌大的凤九寨,当年多热闹,却如今,死寂如斯,尸横遍野,而我,也将是其一。”
凤弥音转头看着门外,“小谢,待我死了,你便把我尸身烧了。人呢,来去如土,尘归尘,土归土,虽说顺其自然而化最好,但我们这些人,生来便是孽。既是孽障,早死早好。”
“弥弥……”
“小谢。有些人,生来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晏师替我断命,那我就是这么个命。我曾争过,博过,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凤九寨的亲族兄弟……我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凤弥音眸底渐渐哑了光,我托着她的后颈,恍若托着轻飘的一抹雪羽,只感觉她在不断的往外飘,飘着飘着,人就落在了堂外台阶下肃立无言的殷时雨身上。
这样的画面,梦中同殷时雨立在门外等雨时的感觉便又来了。
彼时细雨微朦,青砖泥瓦,矮檐低垂,竹林繁枝,最是江东风景,我却想起了落雪之时。
恍然来,眼前雪景虽美,却冷中带杀,万物皆死。南柯一梦,犹有大梦恍然之时,而这眼前,却真真实实,让人无法从梦中清醒。
“小谢……”
“我在。”
“时雨她……”
凤弥音低低笑了声,“其实,我没想过她会如此在意。我以为,有那么一点儿就够了。以前,想多少,都想不得;现在,想得了,反而愿她念得浅一些……她这一关难过,你帮我,多顾着她些……”
“弥弥……”
“小谢,玄机玉扇上面的纹络,你仔细看看,我说不出什么缘由……”
凤弥音声音越来越小,周身早已冰凉,若非我渡着她一口气,早就撑不住。回光返照的时机太短,我居然占据了大半。
“时雨!”
殷时雨转过头,反身跃进来。
人未到,话先到,泪先落。
“凤弥音,说好了,我送你走,你给我睁开眼!”
凤弥音被殷时雨揽过,我身上除了血,还是血,耳际惶然,尽是殷时雨压抑的哭腔……
“吾乃非凡神,一气变化身,
吾吹一口气,借气化五行。
五行化五神,去到五方行。
一块尸体化一人,
身高数丈有威灵,
面分青黄赤白黑,
此是五方五行神……”
不知是不是张沽看不下去,拖着殷师往外走,一时没能捂住他的嘴,殷师断断续续地又唱起来。张沽生气,又不敢做什么,毕竟殷时雨还在场。
我昏昏起身,一握手,手里温凉僵麻。玄机玉扇在我手中已有些日子,除却当初晏师同我解释的那些,我还真未细细看过其中纹理。
百年之机,并非天地行运变化之时,为何单单百年一变?
脸上还有晏师的血,我并指抹上,点在那鼓鼓不知的丧歌伶人眉心,伶人全无反应,想来,并非黑影以术控制,故而晏师的血并无作用。
我转头看了眼殷时雨同凤弥音那边,便见殷时雨背影颓然死寂,而凤弥音……心头蓦然揪紧,又轰然给撕裂开来,痛得我眼前一暗,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
晏师,晏师……
冲出门外,篝火熏染的暗夜,积雪折泛着死寂的冷光,晏师一袭红襟,独见明显。她人蹲在一处碎掉的木棺处,手中的解世刀拨拉着尸体,似是在解那些死尸的身体。
你身上的大麾哪里去了……
你穿的这么单薄,冷不冷……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我帮你找……
凤弥音的死早有预想,可真正临了,我实在太难以接受,尤其是现在的局面。
我急需依靠。
飞奔至晏师身旁,我满腔起伏,许多酸楚,许多撕裂,许多说不明道不清的疼痛都急切奔涌而出,但看着她,看着她的样子……
我怎么能忍心。
站了许久,心绪渐静,随手解了身上大麾,一看还沾着凤弥音的血,眼前瞬间模糊,扭头仰颈,忍了好片刻才忍住眼泪。
“在找什么?”
将大麾披上,晏师指尖停顿了下,并未接话,柳叶刀继续划开地面死尸的尾骨处。
待她挑开,便见尾脊处的脊骨漆黑发空,由一方黑漆漆的纸人衔接。纸人身上,四处牵线,顺着肌肤筋骨而去,显然由此控制着死尸。
晏师将纸人挑出来,我才发现她将纸人都串在一起,系在那方奇怪的石灯上面,在地上拖了一串。她解出这个纸人,在石灯上串好,直接走向下一具死尸。
我心中发堵,沉默的跟上她。
随着她解下具尸体,我终于见到了晏师的解尸手法。尸体被她翻转过来,一刀直接从后颈处划到了尾脊处,尸体由于尸变,并无血色沁出,肌肤内里都发黑僵化,晏师顺着肌肤纹理切开,脊骨被剥离的十分干净,几乎丝毫腐肉都没有沾上。脊骨完全成黑,只有稍许牵丝之处发白,看那样子,好似是极为特殊的材质。
是人骨筋么?
正是疑问,晏师刀切暗闪,沿着脊骨,将那细密如丝的丝白尽数切断。切断之后,那些发白的丝线从脊骨处跳出来,迅疾往雪地里钻。
晏师手快,刀更快,指尖飞削,纷逃四处的丝线筋骨就被晏师斩落刀下,且是一刀直接从头剔到了尾,剖开成了一张皮,摊在了地上。摊开的瞬间,晏师划刀,将摊开的皮也割成了细线如丝,再横切而走,几乎将它们割了个粉碎。
这…碎的太过整齐,碎的太有分寸,碎的,实在太让人心碎。
我再跟不下去,立在原地,想这茫茫人生,倒头来,纵使不拘生死,又如何!
你一个人活着,你是一个人活着啊!
谁同你看日月朝生夜起,谁同你扶风观花,谁又同你泛舟共济,推门归家……
“晏师……”
许是我声见哽咽,晏师许有反应,无主之眸转回来,乌墨无光,似如黑暗最深处的伏藏,藏着不可说,不可听,不可行,亦不可追……
想不到现在,只有我哭,才会引起你些许反应,真是可笑。
晏师站起,手伸出来,触及手上的解世刀,便收回去,仔细在衣襟上擦了擦,再想伸出,却是无言放下了。
“晏师,你记得我,对么?”
我往前走去,“以前,我六识不开,口不能言,耳不能听,鼻不能闻,连身,都不能感。这些,都是你领着我去经历渊中万景万象,由此而开。往后,我也这样领着你,去见万象,开六识。你只需记得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眼泪终是再强忍不住,扑进晏师怀中,崩塌了所有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