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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梅花易数 ...


  •   妇人掀帘而进,通身青色直裙,肩披白毛小坎肩,云鬓堆叠,发带云绕,右边额角以梅花做鬓纹,几分华贵妖娆,偏生又有几分通俗烟气。脸呈鹅蛋,鄂底丰润,唇浓不失色,眸底有流光,鼻头圆滑,眉尖而延,是个富贵面向。
      凡富贵人,又是女子,多居高阁,若能下行闺阁室外,往往通达,而善名远播。想来此人在锡县,多少有几分名气。
      以医搏名,想来不差。

      她进来后,先打量上我,流光微有复杂,转而看向晏师,眸底便敛,随手请了个坐下的手势,自己先行客榻坐下。
      葛衣的少年此时端茶而进,有人跟在后面抬进了火盆,一阵摆置后,将堂前四扇门关了三扇,留了一扇通风活气。

      “两位姑娘,一个稳中有虚,一个虚而待满,寻医问药,都在自解。来我小医馆,是不是寻错了地方?”她当榻而坐,姿态自然,言底平常,仍有几分掐住主心而谨慎的审察之意。

      稳中有虚,指的怕是晏师,虚而待满,自然是我。
      她一眼看出,果真有几分本事,而我探查她,反如虚落云端,不知如何立而查起,不免有些奇怪,当即问道,“先生后院植梅,您自梅下走来,好似身上也没什么梅花香气,是否闭气不入,自满其身呢?”
      她抬眸看我片刻,须臾转头看向踏入后堂的挡风棉帘子,眸底转了转,斜视回来,“我以封帘封气,姑娘你倒是厉害,这就闻出来了?”

      “梅盛冬景,大雪冬日,肯定藏不住。就似您身上的血气,也是藏不住的,不是么?”
      晏师落座,将热茶递过来,我捂在手心,立在她身旁,又道,“您既然忙于病人,还要抽身出来见我们,实在对不住。”
      “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她彻底转回头来,直视着我,润唇薄启,“姑娘既能知万物而备于身,想来三才所立,早在院后了。”
      “先生通透,知我虚而待满,那人心经纶,道只在人的道理也明白。”
      我不退不避,回笑道,“谢良人虽有几分本事,却看不透先生如何。先生不妨明说,您是何方仙子,居这梅花盛放之地,求的是何方易数?”

      “今日早满之时,我见梅花枝头有二雀相争,一惊一坠,谢姑娘此来,是做惊者,还是坠者?”
      “却要看先生医谁了。”
      她院后之人,果真同我们有些关联,“如若我猜的不错,你院后之人,所受的伤,是箭伤。她肯来,说明此地仍旧在门内,我现在居于门外,先生是否为难?”
      “既知令我为难,如何不去?”
      “本是要去,奈何先生有济世仁心,舍不得看旁人苦难,不是么?”
      “我出来,是本仁心。窥人则窥道,姑娘的道,我还担不起。不过我可以指条路,你们可以踏梅而行。”
      “踏梅?”
      “知数之妙,鬼神莫逃,人与物皆不可逃。”
      她淡而生笑,指着后堂门帘,“梅有易数,姑娘可前去一观,观如何数,就是如何道。锡县境内,能有梅花盛此,不外两地,皆为我所植。姑娘此处不得,别处,未必不可得。然,此地不做惊坠,别处未必不行,姑娘若执意要寻,切记此言。”
      “如此说来,是此地无药,并非先生不给?”
      “话,何必说的过于通透。”
      她言罢起身,“蕴娘于此,植梅而待,可惜无人可观,今日得姑娘眼见心得,是为幸事。帮些小忙,不足挂怀。只盼姑娘临去别处,莫要迫人太深。毕竟,小儿不当事,无主无魂罢了。”

      蕴娘之名,不挂夫姓,又不道己姓,她还真是奇怪。
      我心头正嘀咕,蕴娘走了几步,垂肩停下,并未回头,“晏姑娘,听闻你敛尸?”
      “是。”
      晏师跟着起身。
      “我既指出明路,也算帮了你们的忙,可否托您件事?”
      “请讲。”
      “你们此去,若是见到一株梅生七瓣的异树,可否折一枝七瓣九花枝予我?”
      “梅生五瓣为常,六瓣三瓣为异,七瓣常常数,少而又少,再论九花九宫,你,是要以此破命?”晏师轻道,“其实,你留在此处,以梅花做伴,以气封寒,未必不好。”
      “是啊,未必不好。”蕴娘轻叹,“可好不容易见上,又怎会轻易再别?她既然留不住,我想我,只能跟上她。”
      “好。我应你。”
      “有谢啦。”蕴娘再无言声,掀帘转入后院。

      “这个‘她’,指的是江流弦?”
      我心头大是惊诧,“我实在佩服江流弦眼盲而心不盲。而蕴娘此人,早嫁做妇人。看起来,不管是她本身,还是所嫁之人,其实身家都不错。何故屈居于此?她一手好医术湮没在此,当真可惜。若是能随江流弦走走,于现下饱受争战之苦的流民百姓,实为好事,为何晏师你有些阻她的意思?”

      “你看不透她的气,对吧?”
      晏师轻叹,“晏不知抚养过许多孤女,留在身边所用,不仅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是时势需要。以女惑主的事情不少。江流弦,弥弥的母亲,以及蕴娘,都是其中之一。她们三人,在同辈当中,一个技击琴艺超绝,一个谋划卓绝,再有,则是黄白医术妙极。谋划伤脑,故而弥弥的母亲早逝,医术伤身,蕴娘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以梅盛寒,以气封寒,正是晏不知保她的法子,所以你看不透她。她若离了此地,活不了多久。但她对江流弦,自幼有情,当年一别,嫁人者嫁人,出剑者出剑,许久未见,如今见上,怎会舍得离开?反正活不将久,于其沦为弃子,不若在最后的时日随性一些,至少得些快活。”

      “原来如此。”
      晏不知此人,说是强,还真是强得厉害,我心有感叹,又道,“难怪自她踏入后院,便再难得她些许气息。若非先时她刻意放出气机,我恐怕无法感察与她,而她,恐怕正是想让我感察出她身上江流弦的气息。对了,行法当时失踪,蕴娘身上另外的气息沾了梅气,有些混沌不明,难不成是他跟在此处?”
      “行法痴念江流弦,但在船上伤了江流弦,恐怕心底难过至极,跟至于此,想见不能见,只能有心藏匿,想来是蕴娘帮了他。”晏师摇头,“行法还有因果未了,若是蕴娘随江流弦而去,我们同他,恐怕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这因果,是指道净的事情?”
      “道净与他有恩,当初惨死,也是他的执念。江流弦不想同行法有过多纠葛,我想,以她的心计,肯定会利用蕴娘摆脱行法,否则,蕴娘不会有此离开之心。”
      听到此处,我心头真是莫名难过,情之一字,真是害煞人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论不上什么。

      “我们走吧。”
      “不去看梅花了?”
      “以你以我,还需要看么?”
      “也是。”三个人的纠葛,实在让人烦扰,念及行法,我不免有气,“行法这人实在狡猾,骗我几次,等下回我见到他,定要好好收拾他。”
      “小气鬼。”晏师笑,“茶要凉了,你喝口润润,今夜,还要耽搁一会儿才能出城。”
      “好。”我将温茶饮尽,放下茶盏,随她取伞外出。

      出了门,夜幕已落,由于临近边界争战,宵禁的早,小巷子里,除了‘仙翁馆’里的夜火,都是外间挂着些的灯笼。
      夜雪纷纷,地面上已经累积了寸许,晏师撑开伞,将我的手紧紧牵住,踩着屋檐下的昏黄往巷子外走。

      我同晏师遇上以来,少有两人安静独处的时候,此刻街上无人,余夜昏黄,夜雪虽凉,两人挨在一块走,着实有种难以言明的亲近暖意。我挨着她,想起方才经历,顿觉与她之间的情分更是难得,便由不得黏着她更紧一些。

      “冷么?”
      “不冷。”
      “那做什么粘我这么紧,不好好走路。”
      “我喜欢。”
      “任性。”
      “我任我性,我性喜你,难道你不该高兴么?”
      “话多。像只麻雀。”
      “麻雀是不能家养的,可我是你家养的,不能算作麻雀。”
      “不是你养我么?”
      “养,当然得养了。”我嬉笑,凑近她的脸庞亲了亲,“我可还记得日日皆养的话。”
      “……”晏师耳根子蹿红,小声怪道,“大街上的……”
      “不怕,这么冷的天,没几个人会出来……”话还未落,我便察到了动静,是几个人在屋檐上急掠而行。
      晏师眼眉跟着凛起来,冷冷看着前方,“扰人的麻雀,比你还聒噪。”
      “你……”我顿时生气,“你做什么拿他们和我比较!”
      “……”晏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面色尴尬,睨我轻叹,“都怪你,总是胡闹,害我心都不正了。”
      心不正?
      我哑然失笑,对自己的影响力不免雀跃,“好了好了,怪我怪我,怪我这只麻雀引来了一堆麻雀儿。眼下,是怎么办?”
      “他们去的方向是县令府,正好我们也去。若是遇上,只能怪他们命不好。”晏师复而冷冽,面薄寒光。
      “看他们行气的法子,估摸着是下午遇见的那几个人。既然不是杜子恭遣来的,不用看他面子。”我被扰了兴致,心头不免压了些燥火,寻个机会泄泄,也好。

      “嗯。”
      晏师应下,牵着我的手跃上房檐,跟着他们往县令府的方向疾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梅花易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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