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心劫难逃 ...
-
行至房陵，凤弥音没有选客栈，而是有人领着我们到了一座别院。
“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说的就是房陵地势，自史记有闻。一路所来此景，确有比南地不同的山陵峻险，夹道之时，清流水宽，水中巨石垒叠，转出许多湾流小瀑，音低悦耳。高山林入，古木参天，晨鸟争鸣，我们入道而行，鸟儿却也不怕，就在林侧枝头，转动灵巧的眼珠子打量着我们。
不比南地的秀丽阔远，房陵之地，自古为楚文化之源，山林幽密，一山环绕一山而进，雾生幽岚，令人神秘向往，敬畏犹生。
别院大开间，两侧有厢房大间，正北朝南的大堂则有两层阁楼。阁楼屋檐低垂，而飞翎翘角，一派下沉古朴稳重扑面而来。抬头所望，则上接天势，于稳中有动，动中似有空远清响，而静中又有远古扑息，只叫人心放轻宁，不敢随意放肆。
越过松林影壁后，堂中青石铺地，正中有山石水塘，不足两尺高，也有丈许方圆，锦鲤游曳其中，许是还未感至秋意冬近，甚是恣意。
“四方为界，背有高山，前有流水，院墙树不压顶，不遮朝生暮下之阳，簇绕而生，是个好地方，也像是有人刻意布置过风水格局。此处，恐怕不一般吧？”
因是早间抵达，正是朝霞烂漫之际，山中云深环绕，雾色浓淡，霞红叠云而来，院中花草向阳而待，晨雾露珠，滴滴晶莹折光。院中也似有抹随朝阳渐升的烟气，喑蓝而不暗，十分慰人心脾。
“小谢你果真有眼界。”
凤弥音随口嘱咐扶风几句，安排好车架入院，人员休整，一时人来人往，汉子操着口音话来方便行事，院中便有了人生气。虽然口音地方话听来嘈杂，不及官话听得清楚，却着实生动，顿觉漫漫凶险之后，终能稍作安歇，心中升起劫后余安的庆幸。
“不妨猜猜此地为何叫做天一阁？”
凤弥音回过头来，几分俏然盈眉，人愈发烂漫着少年女儿的意气飞扬，无端让人心中喜悦，感叹她终于脱离了些许疲惫沉重。只是她眸底隐藏寒锋，其实并未放松，人如崩弦之箭，稍作机会，便能勃发而出，伤人中的。
我想她来到此处，定有别的安排，院中并无迎接的人，显然此处早就被她打过招呼，做了人员疏散。她有心宽慰，我不得不承情，环视扫了扫，心中已有计量。
“门前环水，水还不小，院中有渠，渠是活水，便于取用。屋檐皆尽低垂，于水渠同行，显然利于雨水开流。檐角挂有铜铃，形状有拳头不小，青铜材质深重空响，若是有风来，风小些也罢，风大了，定然会呼啸做音，令人警觉。”
我看了眼身旁的晏师，晏师颔首，遂望向正堂一楼二阁，又道，“排水便利，取水正好，屋檐铜铃，看似防风，又有取风浅之时，通风去湿之用。故而，整个院子的格局，看似流风取水，不拘不意，实则取的是防守便用之势。防的，是火。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不用想，正堂里，不为客用，而以五间分隔，只有一道楼梯，如此上下，正是天一地六的格局。天地皆有，那么中而为空，有空者，必有入，入者为藏，此地，应该是个藏物所在，藏的，是怕火怕水的东西。”
“佩服。”
凤弥音赞赏，“此处所藏，正是藏书之地。竹简怕水而腐，怕火而燃，怕蠹而蛀。现今当下，纸书虽未兴起，但画作已用，简书所在，迟早会被纸书替代。此地不仅藏书，更有誊抄简书之用。”
“既有誊抄，往来的人不少，弥弥你遣散了人，可是有什么事要做？”
回到正题上，一路所来，凤弥音的精神都没有今日好，很显然，她在此表现出来，并不是无意，而是诚心让我们有所准备。
“人道天机不可泄露，露者必伤，所伤者，不是天道规律，而是人命强求。”
凤弥音勾起一抹深测难辨的笑，薄如锋寒，“此处落空，当然是要引人进来了。以小谢你的天机所算，想必心中已经明白。为了避免有所损伤，不可道，便不可道好了。”
“那我便不多问。”
我笑笑，“反正有我和晏师在，有什么事，你知会一声就好。即便不知会，我想你总会有引机之法，一引一动，只消动了，我和晏师必会察觉。你想我们置身事外，不可能。”
“本没想你们置身事外。”凤弥音回笑而来，几分狡黠，“小谢你，不就是引机么？”
时有朝霞而起，斜斜一缕晕光落在她英气明俏的颜上，我和晏师立在廊下，将她一张盛颜看得十分清楚。
我想晏师和我定有同样的感觉，眼前这个不足十六的少女，心中决意之事，纵有万般艰难，也阻挡不了她拼尽心力的一搏。
“弥弥。”
我心下堵塞，万般难受，“时雨行云，是乃天道之象，命运注定她此生不拘，此刻缚于家门，是还未到离开的时候。殷起奉天之诚，以乐从音，而音出心声，弥从箭发，取的是一变机之象，你的命运，或可能在一线之机，你不要妄自断绝。”
凤弥音听了，挽唇深笑，“你看你们，都说了天机不可泄，还非要多几句嘴。我说过，听不懂的，叫你们唬弄，听得懂的，又何尝不知道？”
她转而望向晏师，眸底幻光，人拢在朝霞红晕里，玄衣金冠，像是抹了别色，熠熠生辉，灿如朝阳，又似拼尽最后的一抹光彩，即将消失殆尽，没入一身玄黑里，自此再无回还。
“你说我会跟着她，当时我就信了。”她薄薄一笑，余晖释然，“我想我，没什么别的愿望，有此一句，此生也安。”
“信了，那就信了罢。”
晏师叹息，牵起我的手，往廊下里走。
“你们的房间在东厢房第一间，直走里面便是。”
我回望而去，少女踏入庭院，朝霞铺满她整个背影。满是人来人去的院中，唯独她，独影萧索，偏又盈耀生辉，谁也无法遮掩。
时雨，时雨……
我心中唤着殷时雨的名，想她眼角泪痣，想她命中金气，想她此生如风象行云，会不会在天地不拘的来日，有那么一刻后悔，后悔不曾见过这样的凤弥音？
“晏师！”
我转步拦在晏师面前，郑重果决，“我要保她，我要保她！”
“好。”
晏师冷清素颜，轻牵笑意。
我恍立当地，她眸中有笑，笑意温和，随我强求，丝毫没有犹豫拒绝。我想世上再没有谁，如此肯定与我，如此帮助与我，如此，迁就与我。
唯有眼前这个人，冷冷清清，骨子里的倾情与温柔，尽付与我。
来到房间，我同晏师梳洗过后，以神气之交，固本根元。
外间一直有人走来行去，想来以凤弥音从习机关的本事，定会布置相应安排，毕竟她要对付的人，是晏不知。
晏师说过，晏不知行拘不意，无人可以打中他，加之我在晏师的记忆里见过晏不知，对他虽无全有了解，也能初初辨相，知道他是个能行天地自然本意之人。
以无当容，容天地，容万物，容四海，以容当有，心则有天地，有万物，实非寻常手段能对付的人。
凤弥音知道晏不知会来见我，以此藏书之阁，想来是算准晏不知为藏书之人，好天地著述，必定不会随意损毁书籍。此地处处皆书，她再以机关布置，晏不知定会碍手碍脚。于她，自然多了几分胜算。
殷时雨让杜子恭制止弥弥，定是知道晏不知会来。凤弥音的爹同晏不知有纠葛，她怕的就是凤弥音会趁机寻解。只是，人知世事，正如明知天道有行，不可逆，却偏要逆行的道理一样，凤弥音也陷入了这样的苦境。
凤弥音的旧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命运有所安排，一定有其原因。
人道挣扎，数种因果，变与不变，或许正是变而从机，就此应了一句‘命运如此’的结局。
晏师历经百年千年，早就将这种因果看透，故而从未替凤弥音作如何挣扎，怕的就是自己贸然参与其中，正好成了她命运结局的帮凶。
晏师不是无情，正是因为有情，才不愿如此。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并非真正的无情。万物顺应天道规则，才是真正的从生之术，贸然以有情插手，其实，反而会将规则破坏，毁了最好的自然之路。
人心复杂，说的就是此理。
原本简单直走的路，就因为一眼看到了尽头，觉得那不该是自己的结局，就要破命挣扎，然而兜兜转转，谁不会走上死路？
因果环环而扣，动静为变，变的，到底是谁的路，又是谁的人生？
我明知结局，却在此动情挣扎，决意拼尽心力想要护住凤弥音，到底是有情助她，还是无情害她？
一切明明想得明白，看得明白，却无法阻止此刻的自己。
因为我知道，就算命运结局不会变，但至少在时雨那边，我可以交代的过去，于我自己，也可以交代的过去。
这分明是自私。
可人生来，就是自私的。
真正的自私，不外乎自己心底过得去，只要心底过得去，一切事，不可理喻也好，万人称颂也罢，都原不过当此一念，不计后事。
若是我当有此心劫不过，那也是我的命。
恩怨痛苦，自在来日，一一承受！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心劫难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