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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葬书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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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车厢门,我气势汹汹要发怒,但临了眼前的人儿,心头霎时揪紧,怎么也怒不起来。
其实,是太像晏师了。
我……
马车为双马策驾,购来的骏马很高,红衣静立的稚女双手侧垂,身量不及马前身胸腹,说是十来岁,实际上,看来不过八·九岁。
她瘦骨嶙嶙,及肩的散发枯黄不润,眉目削陷冰冷,实在同当时刚从门后出来的晏师一般无二。
先时于神交之地见到幼年时的晏师我便心疼不已,眼下临了这孩子,明知是假,心头还是万分揪紧酸涩,正待下车说些软话,她紧步上前,从怀中腰后解下一方竹制简书呈上。
“葬书一卷,郭君注解,谓风水卷尔。”
孩子冷言如晦,几近无情,“先生说,汲郡出书,谢姑娘想必念得紧,特此送来,聊以旅途打发时间。”
晏师这时探出身来,见了她,眉心生出些厌烦,冷道,“晏不知在故弄什么玄虚?汲郡出书,后来皆被他收纳而藏,他此时摆弄出来,要做什么?”
“葬者,藏也,乘生气也。生气,阴阳也,阴阳行运地中,发乎万物,生聚凝骨,死而独留气,复始阴阳也。则曰,气感而应,鬼福及人。郭君已死,气归阴阳始元,然,其气无后人可应,则后人不知鬼福所荫,阴阳两宅,人子之师,俱不安稳。”
孩子同晏师行个礼,“先生说,世事以气为静,以行为动,静本生虚,虚行动本,谢姑娘既然承神气而生,已持静而待,以此卷掌阴阳运行,正是静而动机,对神气有益无害。此卷为郭君注解,郭家来日行脉如何,想必谢姑娘定能从中做个卜筮预测。”
汲郡出书,道远说过一卷周,一卷阴阳,一卷说卦,难道阴阳便指此卷?
“这么说来,你家先生,却是想待我好了?”我心有不解,还未同晏不知见上面,此人出招,已经让人摸不透他如何打算。
“时如流沙,既为神生,总有送神之时。”
除却梦中莫归迟所言,再无旁人说过送神之事,此刻从这个晏不知的代言人口中听来,我心头咯噔一跳,几乎迸裂而开。
送神,送神……
为什么,为什么想到这两个字,我脑子里就发紧发疼,甚至恶气不平?
“小谢。”
晏师轻轻叫了我,温凉的指尖握住我的手,大约因紧张担心,有些湿糯的汗意。
我回过头,凝着她轻拧的眉心,心头蓦然一酸,不知为何,就是特别的酸涩忍不住,心口拥堵着烂泥也似,不明不白的深陷着什么。
“书给我,你走!”
晏师眸底蓦然焦急,不顾外人在场,将我揽在怀中,夺过孩子手中简书,叱道,“快滚!”
“晏师?”
凤弥音问来,应是看见晏师小心护着我的模样,后面的话没接下去,直接下了马车,“扶风你在此掌车,我先回去。”
我恶气不平,心下总有一股怨念,但在怨什么呢?
晏师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和她,会一直在一起,为什么还会有失去她的担心恐惧?这恐惧如同洪水猛兽,席卷而来,我如溺深海,无论怎么挣扎,都冒不出水面,得不到解救。
“晏师,我好冷……”
我磕磕绊绊,挤着齿缝里的寒气,一阵恶气涌来,竟是连金石赖症也牵发了,看来今天晚上,又要累了晏师她。
“我抱着你,你往我怀里贴紧一些,就不冷了。”
晏师半抱着我进了车厢,将两旁的车座翻折下来,拼成榻,再从车厢后壁的暗格里取出厚褥毯子,铺好之后,带着我躺上去,帮我褪了外衫,扯过毯子往我身上裹紧。
以前金石赖症是燥热心恶,到了最近却是发冷僵麻,不知道是不是离开建康,离开神生阵的缘故。
晏师跟着褪了外衫,钻进来,将我揽住的同时,指节带着她的内息往我行脉上拿捏,渡过令人缓和暖心的内息来。
“晏师,你方才…生气了……”
在我印象中,只有梦中见过她恶狠狠的模样,现世中,几乎没有她生气的样子。有的,都是她的一颦一笑,清冷温藏。说是冷,其实暖,暖得人骨子里都想缠着她,跟着她。
“晏不知教坏了孩子,我忍不住生气。”晏师回答的毫无迟疑,显然早就准备好怎么答我了。
我往她怀中贴紧,意识有些涣散僵冷,想她终究还有些事瞒着我,不免负气。
“晏师,你在梦里便骗过我,明明答应我跟着你下墓,转头就用机关把我隔在了外面。你就是个骗子。骗得我在看见七宝山塌陷的时候,想着你还在里面,心肝碎裂,魂无所依……你明明知道很多事,可你就是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
“没有不告诉你,有些事,虽说是不知道的好,但我不是有心避着你。”
晏师贴紧我,在我额头轻轻落吻,细语微澜,挟杂着梦幻似的叹息,“小谢,小谢……该来的总会来,在此之前,我总会陪着你……”
她一遍一遍叫我的名,湿热的呼吸倾覆,唇瓣渐渐滚烫,烫着我的肌肤,我几乎下意识的回应她,她却捉着我的手不让我乱动。
“扶风在外面……”
晏师不提,我险些忘了扶风受的伤轻,人又年轻,恢复的最快,耳听六识自然敏锐,可这人是诚心的么?一边说着有人在外面,一边以拿捏渡息的指尖刻意挑着我的敏感,她的情切乍然迸发出来,令我也实在有些意外。
我周身原本紧缩发冷,不少地方僵麻没有感觉,经她行脉活血,加之自来抵不住她的亲近,早就燥热难当,身体无处不想挨着她,磨着她。
人缠着她,身体如同晨早的花苞待放,化开了夜里盛重的雾气水渍,若是有只折花手来,必定连津带甜的淌了出去。
晏师盛着我的开放,却不许我任意放肆,连吻都带有节制的意味,附耳轻道,“让你暖起来,实在容易,比让你去燥去恶胡乱咬我要容易多了。”
“你点火!”我算是明白了,晏师就是喜欢捉弄我。
往她颈窝处磨牙似的咬了口,她轻身一颤,顿时按住我,将我往怀里揽紧,“热过了,惊了汗的话,你会发热。你现在的身体,几乎没什么平衡可言,稍作偏离,便会一偏不可收拾,所以愈往北走,你会愈觉得冷。晏不知既然出现,又肯以阴阳卷赠送给你,显然知道我会去找他。明日抵达房陵,我们去找他。”
“他真的有法子?”
晏不知若真的有法子,自己又怎会复经历生死,就算真的有法子,若是晏不知以此威胁晏师,又该如何是好?
“他几经神生阵,熬下来,不容易。”
晏师重新将毯子裹好,放缓了自己热起来的呼吸,细语轻柔,“房陵这个地方,日后终究还会来,晏不知此次不会为难我们,你放心。”
“敢情你和他商量好了?”
“猜的。”
“猜不准怎么办,他要欺负你怎么办?”
“你会容他欺负我么?”
“……”
“其实说大话也不打紧,我替你收摊子就好,反正日后你要养我,肯定要出门摆个算命摊子的。”晏师轻轻的笑,眼眉俱柔,温漾的人都要化了。
“那我就信口胡诌,骗了钱也不怕,反正你厉害,打他们出去就是。”
“骗人不好,但是骗钱……骗骗那些不做事儿的官,听起来也不错。”
晏师随我玩闹,手上仍旧没有停止替我拿捏行脉,故而我身体一直暖意融融,意识便有些倦倦的睡意,人贴着她的唇角吻了吻,就缩进她怀中闭上眼,小声嘀咕。
“你是狐狸窝里的狐狸王,惹不起。”
“我若为王,你为后,要生许多小狐狸。”
“……你能让我生?”我反讽她,笑得几乎岔气。
“嗯,想要孩子的话,的确可以想法子生,依赖于神生阵而已……”
晏师压低笑,哝出几分轻倦,“这样的孩子,恐怕你不喜欢,但我们可以收养些孩子。毕竟现下政权动荡,南地还好,北地时常争战,流落的孩子很多,照顾几个,也算善事。只是有一点……”
“什么?”
晏师刻意说的平缓,故而说到神生阵,我并未感觉到异处,反而对她收·养·孩·子的想法有了兴趣。
我和她两个人日后在一起,若只有两个人,的确不太热闹,有几个孩子在身边,不管从哪一方面讲,都是好事。
“你以前将我当个孩子照顾,我怕你日后照顾别的孩子会像照顾我一样。”晏师顿了顿,贴在我耳边,轻声认真,“我不喜欢。”
我这下子是彻底笑疯了,往她腰间掐了一把,“小气鬼。说生说养的是你,自个儿倒是先吃了味,真是难…养…也……”
“女子难养,本是常理,你若不愿,大可反悔。”晏师捉住我挠她痒痒的手,挽唇笑得一本正经,“不过反悔也无用,我啊,就赖你。”
“赖我,赖我,什么都赖我……”
她总是正经的说着玩笑话,偏生让人心尖儿都软化了,恨不得一口把她含在嘴里。我想到便也做到,缠着她胡闹了一阵,气息乏力,她便又不依了,按我在怀,说什么也不让我乱动了。
“晏师。”
“嗯。”
“我好喜欢你。”
“恰好,我也很喜欢你。”
世上原有许多恰如其分的事事相依,万物所存,只是人命强求过重,便是正当逢时的人和事,与人而论,却也显得难得。
我和晏师,恰如此生,恰如此时,能遇上一份恰好逢时的心意,实属难得。若是不知珍惜,不知互明,不知互依,才是最大的可惜。
这可惜,怎会容它在猜忌中衍生枝丫?即便晏师有所藏,我也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