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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父母之恩 ...


  •   敛服沉青,上绣诸多祭祀纹络,自汉以来,西王母受人尊崇,青乌为盛,晏师一身敛服,自然也避不了青乌纹络在身。
      我替她穿好敛服,小心压过襟口,系上腰结,退后一步帮她看看有如何不妥帖,便看她耳坠空无一物,想起敛服祭礼时,耳际不是坠以雉羽,就是桃签茶杆,却是一定要忌金器的。

      “雉羽耳饰同泰寺早有准备,不用担心,好在我来时没穿履,否则下了山,总要湿透了。”
      晏师红襟作底,敛青大服在身,盛颜重妆,浓浓的祭祀神秘凝重扑来,让人无端有种仰望她而不敢亲近的错觉。

      她白衣便服时,为了行走方便,多穿长靴,不似我久赖谷雨居,懒做如何牵扯,不是木屐,就是薄履。谷雨居一般早间见客罢了,就少有人在,加之我服用金石后需要散气,人就时常趿着鞋跟儿行止懒散。偶有随世家大人出行郊游,倒是收拾得端正,不过还是不习惯穿靴登马,总觉得闷气不适。梦中倒是反过来了,不知怎就不习惯穿履,喜穿薄靴,真是应了一句梦里梦外正反呼应也。

      祭祀大礼,自是不穿靴的,足踏千层底,绣面团盛花,履头翘起,缀以雉羽,绕朱砂红线,大艳大俗中,透着的都是世人最真诚的尊敬崇拜。起祭祀舞时,有时为了表达特殊的祭祀决心,或不着履,赤足行舞,披发而散,都是常态。

      “真想看看你行祭祀时的绝世姿态。”
      我由衷喟叹,面对这样的晏师,想着她在万人面前起舞奉诚,会有怎样让人难以忘记,铭刻至心的翩羽之姿。
      “这么大的雨,摆台祭祀,那不是祭天,那是诚心要人命。”晏师牵唇薄讽,继而温顾笑道,“我下去会小心些,省得把你诚心弄的妆给花了。”
      “寻着伞了么?”
      “在客堂,我自去取了就是,你不必随我出去。”晏师抿唇,话有未完之际,陡然小声说了句,“你待会去见和尚,遮着脖子一些。”
      她眸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颈项上,灼热又羞,我脸上跟着一燥,右手赶忙遮住,左手推她道,“都怪你……”
      “才不怪我。”晏师小声争辩,却是捉着我的手轻轻握住,凝眸而来,静静看着我,过了片刻,犹有不舍道,“虽然该多陪你一些,但实在不能耽搁,如若顺利,我落夜就来,但若等得久了些,就自己先歇下,别惦记过了。”
      “知道,知道。”嘴上怨她小心过甚,心里却是乐滋滋的,我扑过去将她紧紧抱住,一步一带地将她送到了门边,人退出来,听着门外雨打风疾,总还是担心,便郑重嘱咐,“雨下得邪气,我有些不安,若是真有什么事,千万别贸然。”
      “嗯。”晏师应下,静眸而来,沉渊落影,自然都是我。

      以眼至心,大抵,就是眼前这种萦绕难断的情系吧。

      送晏师出门,本想同她去客堂取伞再别,但雨大斜飘,我替她穿好靴,人就被冷风刮得惊冷。晏师见我惊凉得变了脸色,先前就不准,此刻就更不准我耍赖了,扯上门,急匆匆就去了。待我重新打开门,暗夜中已不见了她的影子,只好止住追她的想法。
      冷风惊来,打了个我一个哆嗦,我关上门,凝着满室空荡,心中也空了片刻。不知如何就想起那时梦中离别,想起自己驾着马车行在空旷的长街上,想起自己不得不与她疏远……那时不敢与她亲近就惹我十分难过,此刻的乍然别离,明知道短暂的很,却涌上更多的惆怅。

      晏师回去,我也再歇不下,收拾一番,寺中的晨钟就响了。晏师带来的是她惯常穿的衣衫,内襟朱砂衣,外间白衣,我于此穿了,倒是穿不出她那种冷清凛傲的感觉,反而带着弱不禁风病痨病态,撑不起红白两色的大气。
      外间雨冷,颈项又有晏师弄出来的痕迹,我只好把里面的内襟捋得高了些。
      她虽比我高那么寸许,衣衫倒是穿不出如何差别,只是人比她要瘦些,衣衫松散,腰带系上,也总有那么些纨绔懒散的味道。若是手中玄机玉扇拿着,束上男子发髻,完全是个病后生。
      好在我没生什么男子相,虽有些病态懒散,到不至于真叫人看成了男子。便是我师姐习惯男装,都认为她是世家小姐出来做事,以男子打扮行个方便而已。
      收拾妥帖,想着要同道远同法动手,还是将长发挽了起来,当真做了个男子束发,图着简便就出去了。

      雨实在有些大,天色将亮,都跟暗夜似的,我在客堂取了伞,踩着水洼,尽量避着风口过去。途经塔楼的时候我惊觉行气动荡的有些不对,远远看往长江方向,发现水中翻涌的十分厉害,好似当中有个什么东西在翻滚折腾,只是水面异动不大,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心头的不安坐实,我一时发愣,想着该不会和当年那般是水蝮在河水中做难?只是燕雀湖下的水蝮受了血蟾之毒,它还会活着么?

      “鞋都湿透了,还不进来?”
      道定的声音乍然响起,我惊得伞都差点儿甩了。转身望去,塔寺的殿门大开,金光铺呈而来,于此暗沉雨幕中,恍若唯一可通往的救赎之地。他内息实在是高,几乎令人毫无察觉,只是不知为何,他不出声我发觉不到他的存在,他一出声,我反而对他的内息运转十分通透起来。好似他在我面前,就似个通透的影子,一息一脉我都可以感受的清清楚楚。
      这种变化令我惊奇不已,想着到底是晏师与我合度的缘故,还是道远渡我的佛宗内息有所运转,才将他这一身佛宗内息体察的如此明确?

      “你……”
      道定似是也发觉我的变化,面露惊奇,瞬间哑了声,将我打量一番,惊奇顿转悲苦,合掌道,“进来罢,师兄,撑不久了。”
      一听道远果真撑不久,我心下揪紧,什么也顾不得的跟了进去。

      甫进大殿,入眼的便是道远萎靡坐在炉火前的背影,似乎经历一夜,他并未从此离去。我本欲上前,但一脚泥泞,想也不想的径直褪下鞋袜,赤脚走了过去。
      往前接近,我对他身体的变化感知更甚,他几乎是将一身佛宗内息修行全数渡给了我,残留的余力支撑着他,在身体急速衰老下渐渐步入湮灭的境地。
      我心涩不已,自母亲死后,葛厷又失手为我所杀,我就浑浑噩噩忘了许多事,连他这个人的存在,一点儿印象都没。若非行法阴差阳错,我始终不会知道远同母亲有什么纠葛。
      他是同母亲一起看我出生的人,也是照顾我母亲数十年的人,纵使在建康城没有什么亲近纠缠,一旦亲近,却是如此拼尽心力的顾着我。
      叫我如何不心涩难安。

      “你说过,我去寻找真相,会害得当年的人此生难安,现在,我终于信了。你不仅是想救我,也是故意以这种法子来阻止我。”
      道远萎靡佝偻盘坐的身前摆着母亲木匣中留下的绣品,玄黑缁衣,身披白色金线袈·裟,眼眉淡然,垂老矣矣地看着手中衬着炉火闪烁玉泽的物件。
      正是那柄以红线系着铜钱的玉牙梳。

      “梓君说你小时候十分喜爱这柄玉牙梳,尤其喜欢拨弄上面的铜钱,你当它是卜卦算命的东西,她却告诉你是迎亲郎君送来的喜钱,对不对?”
      “母亲…同你说过我的事?”
      “你喜欢这铜钱,为此还把卜卦的铜钱丢了一枚,缠着你母亲要。你母亲便说,等你来日出阁,她就连同这把玉梳一起送给你做陪嫁,只可惜,你为葛厷带入户曹,如何还有嫁娶的时候呢?”
      “命运捉弄人,但人,未必就任它捉弄。这嫁娶之事,于有情人来讲,天嫁地亲,人来迎往,实在无需名义。”念及晏师,经历昨夜,不论嫁娶与否,这人来人往的一生,我都是跟定她了。
      “……”道远叹口气,缓缓转过头来,无力支撑的眼皮缓慢撩起,看得人是心怀满涩。

      我无话可接,只能由他看着,他看了须臾,再度耷下眼皮,凝视着手中的玉梳,沉叹道,“玉奴,这枚铜钱,是你母亲的命卦,她不信命,故而才随你外祖四处寻求破命之法。铜卦成双,她以为扔一枚,留一枚,就能把命数破掉,可最后,结局还是如此。”
      “人固有一死,不是么?”
      “你看得透,只因看得是别人的命,未曾看过自己的命。再来者,你懂得命运不在自己手中,故而放弃,但是眼下,有个人你放弃不了,始才有心步入因果。万象皆因,万法皆果,你终会因看不清而扑入狱火,身受万境之苦。”
      “太透彻的,无法身临七情六欲,不透彻的,又想脱离七情六欲。万法皆门,进与不进,都可执我一词。世人不开眼,则不知有黑暗,亦不知有光明。万物混沌,不开天辟地,则不知上下八方,何来论道?若我静,则无动,亦无相对变机,这是违背根本之道的。”
      “你说的很对。”道远言见宽慰,“黑神来源,就是黑暗本质之处。世人知有混沌所象,那是因为道家宣扬,却不知人未开眼之前,所处心相,皆是一片黑暗。瞎子见不到世间万象,却见世间本质,而心有所欲,待所接触到的事物更加诚挚珍惜。得不到的,始终是心有所相,而心有所相,便是人认为最好的东西。追求不绝,却如夸父逐日,得到之时,也是本身竭力之时。回望所来,又如大象扑地,世界颠倒,再没有原来的模样。”
      “我母亲为自己破命,那是她的追求,我不为破命,只为更好的陪在一人身旁。这个愿望看似简单,也实在是难。你虽一再阻我,却也在一直帮我,这本就是你自己的心相难破造就的因果。”
      “你很明白,那我也不再多说。”
      道远稍稍抬头,注视着满殿往上垒坐的佛像,勉强撑起虚弱无力的身子要作揖,我见他实在有些难以支撑,就往过挪了些位置扶住他。

      他侧首而来,唇角慈悲,含笑似佛,看了看我又转回去,诚心合掌道,“弟子道远,心不清净,受此磨难,罪莫难究,惟愿佛祖慈悲,护我此愿,弟子来世还愿清心座下,行世苦境,渡人苦难。”
      “大师,如心诚,自当世行所行,以自身渡化,虽道是佛祖慈悲,其实渡行世间的,不就是你自己这尊佛么?这金身,这浮屠,这塔寺,不过佛宗所道的一幅臭皮囊,何苦要向它祈愿?”
      “你虽妄言,其实道然,可喜可慰。既是如此,你行此罗汉十八相,饿鬼罗刹三十二相,明王八相,菩萨四尊,再同我说相。如你能脱离此塔虚实万象,我便可以放心去见你母亲,同她…也说一回你……”

      同她…也说一回你……
      世间父母,最喜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孩子的夸赞,他有此愿,我如何能忍心拒绝?

      “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父母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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