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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山门缠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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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太庙往西上百官府道,马车出入定会严查,为了避免落上私自出行的名头,入城之后,径直挨着城墙西道北行直走,避开三司大司马府和宫城,过西明门之后便是西北角的北市。
北市为建康城西北繁华之地,挨着的就是宫城的西华门以及华林圆,更得小心翼翼。和尚在外掌着马车,问询的倒是少,出北市大夏门,就是城北玄武地界。
此地自东汉末年佛道起兴,便多佛寺。
归善寺挨着北市大夏门,再往北挨着正北大通门的就是同泰寺。
归善寺因临近城区,香火繁盛,同泰寺则在帝陵脚下,有官家派人驻守,除却官家例行祭祀,少有人去。主持守祀祭典,同泰寺是其中之一。
帝陵选址,依山傍水,傍的就是玄武湖,依的则是鸡笼山。
鸡笼山因地势浑似鸡笼而曰鸡笼山,夏称亭山,而秦曰历山,官名如此,久居于此的人,还是习惯叫鸡笼山,便是山上的凤林禅寺,亦称为鸡笼寺。
形似鸡笼而曰佛道圣地之名其实并不雅致,故有记曰:“老母提鸡笼登山,化石而名。”引以典故而正名。
佛宗为求立足,撰东汉末年有三子在此悟道成佛,化金身于此,续香火。自此,以传做传,道家本起,佛宗并足,此地便成了佛道兴盛之地,吸引无数文人骚客前来游访,留书题字。
汲郡出书,竹年纪曾提“夏桀放逐南巢,卒于亭山。”使朝中堪舆之师断定此地为夏时帝冢,而当时的堪舆之师,说得上话的,莫过于我外祖。
帝陵选址于此,想来是在他的主持下敲定的。巧的是,鸡笼山山脉本就是钟山一脉绵延之势。
西接鼓楼岗,东连九华山,北近玄武湖,南踏岚笼山,从堪舆来讲,背有凭靠,左右有依,怀中更有钟山一脉的九华山开拓拢脉,正是自古帝王看重的天然龙穴。
帝陵于此,最合适不过。
鸡笼寺起于汉末,当下对汉统朝尊崇未散,晋南渡之后,国力衰退,亦不敢贸然动佛道两界圣地,只得将帝陵偏南而建,保留了山上一峰独秀的鸡笼寺。
外间传闻尊道崇汉,实则因国力不堪,由堪舆之师饶舌谏言,便把帝陵就此定了。
由此可见,堪舆定穴,虽承天地自然之道,亦脱离不了人言可谓,究竟是人胜于天,还是天地桎梏人,怎么也说不清了。
殷时雨一路小睡的并不安稳,入了北市就醒过来了,说说闹闹,又扯回鸡笼山上了。
“说来说去,这一脉相承钟山的鸡笼山只怕同下面的祭祀阵脱不了干系。”
殷时雨懒懒靠在我肩头,诚心要气晏师似的,我几次小动作想将她推开都是无果,也就随她去了。
“下面的祭祀阵渊源太久,有后世补缺的痕迹,钟山所在,又是东吴官家所藏,有什么纠葛,不足为奇。”
玉胎在晏师腿面上睡着,她看了看车门,转回眸,静沉如墨,又道,“此事,还是要看道远大师怎么说了。再有刻钟到大通门,我就下去了。”
“和尚,到了大通门招呼一声。”殷时雨陡然叫了一嗓子,震得我一个意外激灵,推着她的下颚使了真力气,彻底把她推开了。
殷时雨嘻嘻做笑,不以为意地靠在里间,抱臂听着和尚在外面应了一声,又道,“狐狸,你师姐挺照顾你的,什么宝贝玩意儿都给你,你说,匣子里面的,会不会有她拼尽心思弄到手的匣颅所藏?”
“匣颅里面的东西只听她说是远古皮书,又没见过,我怎会知道是不是大师想要的。”我从晏师腿面抱过玉胎,想让她轻松一会儿,再说没刻钟她就要下去,早些接过来也好。
晏师小心将玉胎递过来,小家伙动动眼睑,并未醒过来,嘬着拇指抿了抿。我见她憨态模样,真是惹人喜欢。
“她什么东西都没吃过,长得实在太快了,不知道会不会过几日就变成小姑娘,再久些,估摸着就同这个不当事的娘一样高了。”
听我调侃,殷时雨懒哼哼一声,“话说回来,道远和尚这几年名气大得很,开庙的散和尚即便为官家认可,还是要过他这一关。晏师,若是我们上去,被他一番瞎掰扯的道理迷惑,惹得狐狸心境通透出了家,你要怎么办?”
“她出不出家我清楚的很,倒是你,被糊弄了的话,定没人来接你回去。”晏师不可置否,轻抬眸底看了看我。
我回以一笑,“至清无鱼,佛宗太清,也留不住人。想要渡他人,必先以囚缚己,以佛渡人,本就是个糊涂事,未必不是件好事。”
“狐狸你就是太糊涂,所以才怕你太糊涂了些。”殷时雨笑笑说着,轻飘飘的,说不出就有那么些庙里的香火气了。
似如香火缭绕,一时便俱安静,再没谁动了说话的心思。
临近刻钟,和尚停下马车,在外叩了叩车门。晏师坐正,轻轻颔首,稍见凝重。殷时雨正经起来,淡道,“放心,做糊涂事,谁都会。”
“去吧。”同晏师交换过眼神,她再度看我一眼,往前推开车门下去了。
大通门就在北驰道上,此间早市,往来入城的人很多,热闹繁华。晏师白衣落定,红锦棉制的发带因下车稍倾身形晃在了身前,殷红艳艳的,极挑人心。
心上如同被这一缕红给生生扼紧,怎么都不想放开。
晏师大约察觉我直勾勾地看着那捋红不舍移眼,挽唇温顾,纤指一捋,一连发带发梢轻握手心,眸转含光,几分明俏而来,“落日时,我在此等你们。”
“好。”我应下,压着心底说不出的一丝忐忑,笑顾点头。
“施主慢行。”和尚在车架上行过礼,晏师颔首,侧身让开。
车轱辘缓缓滚起,我顾着玉胎,不好伸出头去,只得任由车架行离,晏师便一点一线地离开了那窄小的缝隙视线。
“有些人的命真是好。”殷时雨在身后揶揄而来,我只好关上车门,安静坐回。
一路再是无话,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鸡笼山下。
一仞七尺,鸡笼山并不高,只当中独峰高近数十仞,远远可观顶峰最高的那座三和坛。
三和取三才,通和谐之意。坛内有四尊背对弥佛,数尺近仞,体态安详,让人见之而静,平和欢喜。坛中又有许多书法名家题字捐碑,文化艺术气息宛如寺中最为璀璨的明珠,游历鸡笼山,不抵不见此处的话,实为憾事。
我们在山前牌坊处下车,玉胎警醒,缠着殷时雨要抱。
许是见了山门牌坊处香客来往人多,殷时雨少见的别扭起来,死活不愿意抱玉胎。她毕竟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女儿,未挽发做妇人髻,抱着个孩子,怎么都有些别扭。
玉胎见殷时雨不待见她,也就闹了脾气,跳在地面就往人群里跑。
殷时雨眉梢一跳,气上心头,拎着衣襟叱着玉胎,“你个小兔崽子,居然不听我话了,又不是不会走路,走几步会死?”
她一阵生气不管不顾,去庙里的多少都是妇人带着丫头,看她对一个孩子不和气,指指点点而来。有些在前面的妇人,看着玉胎跌跌撞撞,少不得动了心要去抱她。熟料玉胎只让殷时雨亲近,见那些人凑近,立时呲牙咧嘴,如同猴崽子一样地防卫着自己。
这下子可闹开了锅。
玉胎毕竟还小,能走几步路,看她身形还能遮掩过去,此刻发了狠,自然让诸人惊疑,面露惊恐的慌忙避开。
玉胎受惊,脸色愈发狠戾,我见状不对,运起九玄步避开人群就去追玉胎。
奈何玉胎本就速度急快,见我和殷时雨同时包围而去,性子来了,肤色都变得惨青起来,在慌乱的人群里几个蹿动,抓着人就咬起来。
“兔崽子,你咬一口试试!”
情况不受控制,殷时雨也着了急,身形急快的去抓玉胎。寺院的和尚见到异状,自然以护卫民众为先,抡起手中晨扫的扫帚跟着抓了进来。
玉胎肤色变青,吓坏了诸人,连连叫着‘怪物怪物’直避开。
我听得心头不好受,殷时雨脸色更难看,忍不住叱道,“胡说八道的,我拧了你们舌头!”
为她发怒怒叱,众人不敢再说什么,急急躲开,让和尚们参入了战围。和尚们都身怀技击,一阵身形闪动,阵势浩大地追着玉胎。
玉胎见状,不知哪里来了兴致,居然咯咯笑起来,有心同他们闹着。偏是趁着他们将抓到的瞬间闪开,几个回合下来,折腾得几个和尚完全没了定力,气急败坏地耍起了真手段。
我看和尚来的越来越多,心下也急,参入战围,出招打开几名和尚,解释道,“诸位大师,自家事,我们自个儿解决,不信,问问同我们一起来的和尚。”
白衣和尚知道玉胎是什么,早就参了进来,此刻听我所言,点了点头。
那些和尚一见白衣和尚,脸色难看,更是气愤不已,一名和尚立在我身前,皱眉道,“他只是个挂单和尚,不在寺里名册,疯疯癫癫的,谁都不会信他。这小东西一身邪气,指不定就是你们串通起来,谋害我寺。”
我听得真是气不打一出来,真想摆出身份让他们听个话,但事急从权,当下不想再解释,同白衣和尚道,“他们你来拦着!”
“果真是一伙的!”寺里的和尚听罢,锋眉挑起,出招就来打我。
我闪身一避,白衣和尚切入进来,招来招往,拂袖转圜,迅疾挡开几名寺中和尚,随即潇洒入定,合掌作揖道,“她们是寺主道远师伯请来的贵客,你们平日看不过小僧也罢,连寺主师伯的客人也要挡么?”
“你惯常胡说,谁信你!”几名和尚怒叱而来,几人身形变动,就着手中的扫帚团团围住我们,摆起了棍阵。
“给脸不要脸!”
殷时雨冷哼一声,紫衣流襟穿花拂柳,自几名寺中和尚摆好的棍阵穿过,便听几声哎哟折断声响,围住我们的和尚倒了几人,滚在地上哎哟直叫唤。
领头的和尚满脸惊恐,横着扫帚一挡身前退开三步,对身后一名和尚道,“去叫戒律堂主来!”
“叫你佛爷也保不住你!”殷时雨身形闪动,一脚踹倒那跑出去的和尚,跟着一挥手,耳光就打向了领头的和尚脸上。
真是不闹大不罢休么!
我伸手去拦,眼前白衣闪得更快,白衣和尚抢先拦住了殷时雨。殷时雨秀眉倒拧,缠上和尚就斗了起来。
“死秃驴,就你事多!”
殷时雨心头有气,逮着和尚出招,气全撒了出来。
她本来技击就巧而快,此刻出招更是有心要对付和尚,招来招往,迅疾如电,就看两人白衣紫衫相交,打得虽不可开交,却是一个出招花俏,一个沉稳无锋,看上去相当好看。
见他们两个斗上,我更是头都大了,只是玉胎还未捉住,比起她们,我更担心玉胎会伤人,急道,“你们两个给我消停下来,追玉胎要紧!”
“阿弥陀佛。”
忽而一声佛号道来,场中顿时安静,几名受了伤的和尚齐齐往山上方向看去。
道佛号的人内息极沉,技击很高,佛号道来,听在人耳际沉沉蕴声,震得人心头一跳。情知来了主事的人,我扭头就去看。
但看牌坊尽头,远隔我们数十尺的台阶上立着一玄黑缁衣,披着白色金线袈·裟的和尚。和尚戒疤明显,三缕长须白而发亮,面白红润,年近花甲,精神极好,气势,也极好。
正是我在帝陵主持祀典见过的道远大师。
道远怀中抱着玉胎,玉胎挣扎,却无甚用处,一脸惨青地瞪着他,尽是愤恨。
想起和尚曾经说过他师傅和师伯都曾下过钟山下的祭祀阵,又看玉胎对其赍恨的态度,恐怕道远的确同祭祀阵脱不了干系。
“道远大师受人敬仰,可曾想过会有一个天真孩儿如此恨你?”
见了正主,事情又正好对得上,我如此一问,问的就是他的糊涂事。
“施主所问,正是贫僧要解之处。”道远道一声佛号,平视全场,内息震荡,“都停手。”
诸人停下来,殷时雨瞬时跳在我身前,怒道,“我管你什么大师秃驴,把我儿子还来!”
“施主咒术缠身,虽有玉胎替你挡着,但也熬不过许久。一旦玉胎反噬,施主你定会经历万劫苦楚。”
道远摇头叹息,“玉胎不会还你,也走不出鸡笼寺,一切旧事,也该就此了解。若有憾事需解,施主尽管找贫僧来。”
“好大的口气!”
殷时雨一听,言语极冷,掠身就要蹿过去,岂料白衣和尚合掌拦在她身前,殷时雨一招落实,这一掌就实实在在打在了白衣和尚胸口。
白衣和尚并未退步,身形一挺,闷口就吐了口殷红的血来。
“时雨!”我惊急叫道,上前捉住了殷时雨的手。
“和尚你做什么?”
话刚是问出,白衣和尚苦笑,“其实并非师伯叫你们来,而是小僧引诸位施主来。小僧实在心有疑惑要解,憋屈五年,实在无法,才想引来施主同师伯问个清楚,否则,此生实在难以面对师傅亡魂,更是愧对凤九寨。”
“凤九寨?”这下轮到殷时雨惊疑了,转眸含怒,“你给我说清楚。”
“罢了,事已至此,师侄你又冒生命之险来寻求真相,此事就解你疑惑,解个清楚。”道远听罢,“都随我来。”
道远转身,我同殷时雨点了个头,“孩子在他手中,权宜片刻。”举起手中的匣子,“或许,正如师姐所说,他看到了这个。”
殷时雨咬咬牙,狠狠瞪了眼白衣和尚,“秃驴,你要是害了凤九寨,我扒了你的皮!”
白衣和尚愁眉见苦,见殷时雨收回了手,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淡道,“弄清真相后,随施主如何处置。”
“哼!”殷时雨一听,侧身就往道远追去。一旁的和尚见她还犹有后怕,慌不迭的闪开。
看了眼白衣和尚,见他眼眉复现清苦,我也无话可说,转步跟上了殷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