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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归去来兮 ...


  •   回到李氏棺室,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师姐能站定,我便松开了她,玄机玉扇好端端地在我腰间,我对那副地理图特别在意,当下打开玄机玉扇,对上破洞的地理纹壁看去。
      如果百年有变,那么距离汲郡出书的年份,正在百年以内,这幅地理反图如果是我外祖有心布置,应该和玄机玉扇上面的地理变样相同。

      “狐狸,还要开棺么?”

      我正想转到后面去对应玄机玉扇的地理纹图,殷时雨问来,倒是想起来时的事情了。我想了想,回头同她道,“等晏师出来同她问问。看她的意思,似是要等后面的阵法行气散了再下来一趟。现下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开了棺,也无法带出去。”
      话还未落,咚咚咚的,磨人心弦的叩棺声又响起来了。

      “狐狸,你和李氏怎么回事,怎么每次你来,这吓人的叩棺声就响的厉害?”
      殷时雨在石椁面前来回地看,打量道,“真要开石椁的话,有些麻烦。我看她要是想从里面出来的话,倒是能省些我们的力气。”

      “你就胡说八道吧。”
      线头一步一步捋清,我心下并不过于担心,甚至连晏师独自破阵,都没有过多的忧虑。
      她有什么本事,我很了解,即便后来有我不知道的过往,但从几日相处中,她表现出来的祭祀五行道理,足以让我安心。我没有阻止她的道理。
      话说回来,殷时雨说的,值得思榷,我道,“你若无事,去把壁画甬道里的藤蔓清理下,待会要从那边衣冠冢的主室出去。”
      殷时雨一听,皱起眉头,“这些藤蔓太恶心了,里面还卷着许多人的骨头,葛厷简直无恶不作,拿人来养这些吃人的怪物。”
      “葛厷并非主谋,他只是接手。”明见心淡道,甚是冷漠。

      我听在耳中,很不是滋味,却无话可说。
      师姐的身世来处,我一概不知,她知道的定然比我清楚,我拿什么话反驳?若葛厷真的从我外祖手中接手此事,那她对重启祭祀的条件肯定知道一二。
      晏师说过,祭祀阵已经重启,没有最初的祭祀凭物留下,无从可知其中究竟,那么我到底是不是从里面出来的,也无法得知。
      但从幻境来看,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真的死过。这样的死去,我从母亲胎中孕育而来,拥有从前的记忆,除却神生之阵,再无别的可能。
      地眼类似于虫,有些像蜉蝣虫的存在方式,不断生长,不断死去,没有思想知觉,只知寄附在动物或人的脊骨上,透过血脉通达各处,保持血肉的不断自我生长,老去……及至重生复来……它们无知无想,不可能拥有以前的记忆。

      “石阵以天石布阵,混淆天地行气,人贸入其中,行气受损,才会胡乱做想。”明见心看了我们一眼,甚是冰凉,“你们相信那些胡乱做想的东西么?”

      殷时雨稍许迟疑,脸上凝重道,“除却殷家墓中的那个女人不一样,其它的,都是我经历的所有,真实的可怕。甚至是……”
      她讽刺一笑,“甚至那些我想要改变的事实,都在我无数次努力重复从来后,丝毫没有改变,仍旧朝着同样的结果发展。我开始,分不清真假……”

      “你说的对。”明见心接话,声音压得很低,“我也…分不清真假。玉奴,你分得清么?”
      她看过来,凤眼沉滞,好似丢了魂一样。

      “你们看见了什么,我不知道,无法替你们回答。”
      想起晏师的回应,我无比肯定自己所经历的都是真的,笃定道,“晏师她回应了我,那我想,我看到的,必然是真实的。”
      两个人怔了怔,明见心收回眸,低道,“也是,事情总是需要当事人来印证的。那玉奴,你有看到自己从何处来么?”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石阵到底是不是神生的祭祀阵,从我们方才见到的那些无从断定,我问道,“师姐,你对‘神生祭祀’了解多少?”
      明见心陡然转过来看着我,似是想将我看透。我迎着她,并未退避,她眸底滑开,复转回来,正要说话,猛然一声撞响,却是自石椁中传来。
      殷时雨最靠近石椁,人迅疾跃在我身前,摆出攻守的架势来。

      未等我们做全反应,石椁盖面陡然被震开,直直冲到墓室顶上,一袭红衣挟杂着腐气袭来。我认出是李氏尸变的尸主。
      李氏身着嫁衣,由于是活人闷死,她的尸体并未做如何敛尸措施,尸身腐败的程度极高。尸气闷在体内,肿胀而肥大,人如吹气待剖的死猪,看得我揪心不已。
      我将殷时雨推开,纵身跃起,以玉扇击在李氏尸主的唇上,碰到坚硬的牙齿,转力撬开她的齿缝,往上一抬,将她的齿颌开到最大。
      借力再跃而起,一脚蹬在她后背上,她往前一扑,玄机玉扇径直从她后颈刺穿了出去,顿时体内的尸气冲着尸水往出泛,咕噜咕噜地响了个遍。滚如圆球一样的身体,在接触石椁外的空气下,混合了破体而出的尸水,迅速地腐化着。

      我于心不忍,终究不忍去看,收身立定,敛眉捏紧了手心。

      “狐狸,先时还当你是个心思有度的人,想不到一番经历,对付尸变,出手也极是干净利落了。”殷时雨说罢,言转低沉,“现下她变成了这样,还要带她出去么?”
      “带不出去。”明见心见尸体化得差不多,走近看了道,“她这种尸变程度,必定推不开石椁,棺中定有别的东西。”

      “是阵中行气破了,将她冲出来的。”
      晏师从地理纹壁的破洞冲出来,长袖卷起沾了尸水的玄机玉扇,以兜着面具的外衫将它裹住,重新系在身上,跃到我身侧道,“行气大坏,作为镇气口的墓葬棺都会被行气冲散而破。钟山的墓不少,便是东吴的大官家墓都是镇气墓,石阵毁坏,只怕都要毁了。”
      她一边说,一边牵着我走到壁画甬道口处,落定后,她松开我,以手中的桃木剑挑开着那些钻进来的琅玕树藤,说道,“作为镇气墓,墓下都有行气道通往外界,好使天地行气在墓中得以流转蕴藏。画壁甬道下面是排水渠,此墓藏水丰沛,排水渠修建的不小,应该可以通往长公主的衣冠冢内。你们等我一下,我把甬道口的那道机关打开,就可下到排水渠了。”

      晏师看我一眼,人径直钻进琅玕藤蔓当中,这时殷时雨和明见心都走了过来。殷时雨拿脚踢了踢藤蔓,诧异道,“你们看,这鬼东西好似在萎缩?”
      “行气散了,琅玕树藤作为木行之一,自然会受影响。”明见心道,“方才我见到石阵的四周有几处大坑葬,只怕和行气布阵脱不了干系。”
      “谁知道呢?”
      殷时雨讥讽道,“我走过的墓不少,最奇怪诡异的不过我殷家祖坟,像此地以祭祀为主的墓还是第一次见,什么都有可能。”
      “那几处坑葬很大,的确奇怪。若非行气异常,定要看个清楚。”我同意师姐的想法,没机会细看,只能回头问晏师了。
      正说着,晏师从琅玕树藤里钻出来,“你们先进,我殿后。”
      “我走前面吧,进入衣冠冢后,我最清楚通往外面的路。”我刚说完,三个都看着我,没个什么声响,最后还是晏师熬不过我的祈求的眼神,点了头,“小心。”

      商榷定后,地面的琅玕树藤萎缩的急快,只在说话间就已经失去了表面的鳞甲鲜活,变得枯槁如死,奈何支撑它们体内那些玉眼身体还在挣扎,如若一条一条不甘死去的蛇。虽然在扭动着,却带着奄奄一息的姿态,我觉得恶心的同时,又生了些许可怜。可怜之意蹿出,禁不住回头看了看。

      那堆尸水腐败下的身体曾是那样倾国倾城,到最后,却是了这般模样,如何不叫人惋惜可怜?
      嫁衣是世间最美的衣衫,最美的颜色,最美的心意,嫁一场欢喜,道一句良人,就此托付,就此相依,就此白头,是多好的愿景。
      我从不会想自己有嫁人的那一日,现在想想,却说不出的有了那么一线渴望。只惟愿,别似李氏那样,空欢喜一场。

      “现下来不及,回头气散后,取剑之时,我会着人将她重新入殓的。”晏师轻言说来,我郁郁稍减,同她点头,“走罢。”

      当下我打头阵落入机关下面,见晏师已将排水渠的砖墙卸开,便不再迟疑,趴下身子往进钻。
      排水渠修建的是比寻常要宽广,工匠手艺不错,砖墙整齐,即便如此,仍旧只有半人高,需要爬行。我钻进去后,吹亮了火折子,往前看了看。由于年代不远,除却潮湿的腐气,并未有什么其它的味道,遂叫了一声,“没什么问题,可以走。”

      人都进来后,爬过画壁甬道的几十尺,拐进那间转土室后,再往后走就是通往衣冠冢的丁字墓道。墓道再进几十尺,就到了衣冠冢内。衣冠冢的排水渠比较隐蔽,当时为了防湿,故而封的有些死,我拿这后面递过来的桃木剑挖了一个时辰才将四条缝给划了出来。休息一阵后,缓过内息,将封砖一寸一寸地给撞了出去。
      等四个人都进了衣冠冢,我累得几乎虚脱,晏师见状,将我背了起来,顺着我当年出去的通道往出走。
      路上遇到几具尸体,殷时雨鬼心思多,同我师姐查看了通道的几处地方。最后一致推测此地通道并非墓建的规划之内,而是另外修建的,应该和我外祖重启祭祀的计划有关。
      几个人自下来就滴水未进,更别说果腹的东西,于是都没有心思细究,一路随意说着话,彼此提醒着精神,耗了近两个时辰,终于走了出去。

      出去的地方正是梅山,到处都是梅树,未近冬日,梅花还未盛开,枯枝干丫的,在暗夜中几如鬼怪。
      殷时雨出来后,兴致极高,见我趴在晏师背上精神不济,少不得来挤兑我。我实在没什么兴致,只不愿晏师过于担心,便同殷时雨说几句话,聊表精神不错罢了。

      师姐出来后,辨准方位就说知道近处有防卫营,她去借些水食马来,一行人经历一番,早就累极,总不能步行回去。
      她来去不过半个时辰,我们三个人看着她领来的阵仗,都傻了眼。

      师姐稍作了打理,简单梳洗过后的人看上去纵使脸色发白,精神还是好了许多。她披着军营中的玄色大麾,人当先跳下马,从马鞍上取下另一件大麾,提着水袋走过来。

      不远处十来人的行马中,玄甲在身的青年滑下马背,并未过来,只远远看着我,没什么表情。我心头哽了哽,终究还是无法那么自然的面对那双桃花眼。
      青年的旁边,还有位身着淡素蓝衣的女子,她眉目极冷,眸底无光,人在马上远远看着晏师,好似眼珠子都不会转似的。
      是莫归迟。
      若说谢老七同梦中还有些相似,那莫归迟,则完全不同梦中的样子。
      梦中的莫归迟有着自己不能解脱心怨枷锁,但表面上看去,至少是个还能相处的人。眼前的莫归迟,冷的似是没有丝毫感情的人,或者,连冷都说不上。
      她,是真的没有任何感情。

      莫归迟看着晏师,眼中只有晏师一个人,别的人,在她眼中,似是没有生命的石头,连我这块挨着晏师的石头,她都没有放在眼里。
      我心下打了个突,十分不安,从晏师背上滑下来,不想在这个连晏师都有些许看不上的人面前,变得更加渺小。

      同晏师并立后,师姐走近,将水袋递给我,伸手将大麾给我披上,系着结的同时,低眉敛目的看着手上的动作,并未看我。
      及至系结完成,她浅浅抬眸,眸中水光潋滟,似近非近,似远非远。我恍然失神,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她带着些许决意而来的温顾。

      她捉着我的肩头,防止我的避开,轻轻挽唇,一侧头,贴近耳际道,“玉奴,以前有人告诉我,你属于这座墓,属于这座城。我一直相信着这一点,正因为相信,相信自己把你推向晏师,你还是会回来。可现在,我一点儿都不肯定了,也终于明白,不论我怎么想,怎么相信,其实,都与你的决定无关。”
      “师……”
      我不知她对我抱着什么样的心,隐隐觉得是超出师门情谊的,从不敢去做任何深想。此刻听来,心下十分不是滋味。

      “玉奴你虽事事透彻,却从未下过真手段,你对李氏出手,我有些震惊,不过,却让我很放心。”她顿了顿,更轻道,“若决意要走,那么就不要回头,不要为任何原因回头。”
      “师姐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我有些急,她太过不寻常,连她身后出现的人,都很不寻常。

      “嘘……”
      她轻轻嘘声,“往后可能很难见面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大麾里面系了一面令牌,你小心拿着。日后出行,晋地以内,你找‘土’字号,晋地以外,你可以找‘火’字号。这两个字号,取人心土藏,离火归心之意,都是我自个儿的亲信,你拿着令牌,他们听你的。但你还是要小心,可以用便用,觉得不放心的,不要信,我也不肯定有没有谁,说不准的就是丘门中人。至于晏师,你信她,我便也信她。若哪日她对你不好了,你回建康,我还是可以保你。”

      保我?
      我悬着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先前还以为她说的很难见面会是什么诀别之意,听到最后,听出她至少还有自保的能力,心下大是松缓放心。绷紧的心弦失力,忍不住将她紧紧抱住。

      “师姐,你一定有什么难处,是不是丘门的关系?”
      我将她抱住的同时,莫归迟毫无感情的眼忽地看向了我,那种麻木无情冰冷卷来,让我更加确认了心底的想法。
      如果莫归迟是师姐口中的监察者,还是监察晏师门主之职的人,不难想象她的身份藏有多少秘密。

      “玉奴你一直有替我着想,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想要保护你,才大胆一试地让晏师接近你。只是人心常算,总有失算的时候。晏师比我强,我放心。”
      师姐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笑道,“还是小时候的好,现在长高了,都抱不住了。对了,殷家小郡主那边有谢老七的人,至于是谁,我还未查清楚。听说此人善用兵,你聪明的紧,稍作注意,定会捉出来的。”
      话到此处,显然将尽,师姐推开我,我却难舍,她凤眼促狭,有些委屈道,“好玉奴,你便不怕那边的晏师将你看出个窟窿来么?”
      提及晏师,我自然尴尬,只好放开她,觑眼过去,果见晏师脸上淡淡凝霜,不是那么自然。
      师姐莞尔噙笑,竟同小时候那样捏了捏我的脸,“好了,回去说几句好话便是,我走了。”
      说罢,再不看我,毫无流连地走回了行马中。她一回去,谢老七扶她上马,留下两匹空马同我点了点头,随后整顿人马,催马走了。
      师姐是官家宠爱的人,谢老七恭敬扶马可以,但出现在此,决计不是什么巧合。师姐提醒我,指的就是这个。

      两匹马?
      正想着,晏师走近,我望着她,觉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便问道,“怎么了?”
      “我同她回去一趟,不能陪你回去了,时雨会陪着你。”晏师见我焦急,慌忙踏进一步,捉住我的手紧紧握住,“没事,别急,我会很快去找你。”
      “时雨。”晏师叫了殷时雨。
      殷时雨冷着脸走过来,斜看着那边的莫归迟,冷冽道,“老妖婆阴魂不散,你要回去遭罪?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
      “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清楚,我回来之前,你都住在谷雨居。”
      晏师嘱咐完殷时雨,看着我,黑气愈重的眉心拧紧了又松,淡淡笑道,“我长高了,旧衣小了,穿不了了,你帮我制新的,好不好?”

      晏师提及的是朱砂衣,显然是为了肯定我那时同她提到的天清地晏,师主从戎代表的过往。
      果真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我冲上去,将她紧紧抱住,用尽力气抱住,眼泪早就模糊了眼前,“好,以后你的衣衫我都帮你制。”

      “你们要酸老妖婆我没意见,我可是累得骨头要散架了,再磨叽下去,马都骑不动了。”殷时雨冷峭峭的,显然心情很不好。
      当然不是因为我们,是因莫归迟。

      松开晏师,晏师又看了我一眼,轻轻颔首,我只好放开她。
      上马的时候,晏师再度看了看我,我自然万分不舍,心头明明堵塞难言,又好似破了个洞,为她沉渊也似的眼看得愈陷愈空。

      “一个一个都走了,甩手都轻松,就我是个劳累命。”
      殷时雨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要哭就哭,忍着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你哭花脸的样子。我累得紧,懒得笑话你。”
      她半是玩笑地冷峭说来,我听着,心下的堵塞一阵堵满,抵达致极,反而就散了,绷紧的心弦放开,伸手抹了眼,呛她道,“谁又怕你笑话了。”
      “知道你脸皮厚,走吧。”殷时雨也不客气,甩手就往前走。

      我抹着眼抬起头,见到的便是晏师同莫归迟远走的影子。
      暗夜沉峭,算过时辰,差不多过了一日。时日不复回转地往前走,连身边的人,也都时时走在我前面,只有我,远远落在后面。
      得追上她们才好。

      我紧赶几步,同殷时雨走到谢老七留下的两匹空马处,翻身上马,一同往城中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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