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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省亲 ...

  •   午膳被安排在花府的福瑶厅,花无颜回府后依然如前那般与云笺执手而行,寸步不离,从正厅一路走来,仍是不言一语。
      一众人缓缓停下脚步,云笺抬头看到屋阁正中的牌匾上用行楷写着“福瑶厅”三个字,门口所设屏风上龙飞凤舞针针刺绣,绣了“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四句楚辞,便是《九歌·东皇太一》中的几句,是祭祀东皇太一的祭歌。
      众人在侍女的引导下绕过屏风至厅堂中落座,唯独少了出门执行任务的柏樱。
      纵是已在袖花阁吃贯海味山珍的云笺亦觉得今日午膳精致非常,看得出花无颜虽然公务缠身,为了一顿菜肴究竟费了多少心思。
      柏玥司从旁指导着下人布菜,云笺推了酒杯,朝柏玥司道:“柏管家,我不饮酒,你命人撤下吧。”
      柏玥司余光瞥了一眼娃娃,悄无声息的接过酒杯,也不管坐于一旁的花阁主,低头朝云笺耳语:“你要装作不认识我,不要同我讲话,行莫摆裙,笑不露齿,知是不知?”
      “我什么时候露齿了?”
      “别说话!”
      “啊?”
      云笺这声颇有不解的“啊”声未落,娃娃就已一把拉过柏玥司按他坐下。柏玥司无可奈何间眉头微蹙,低头朝娃娃道:“不好吧。”
      娃娃眨着一双杏眼,脚上铜铃晃得叮当作响,言笑晏晏的样子:“小司,客气什么。”
      柏玥司拗着说道:“谁跟你客气了,我一个下人,怎能与主同坐,今日乃是阁主夫人回门,我只怕阁主介怀。”
      花无颜看他俩一眼,道:“花府大喜的日子,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且坐吧。”
      柏玥司朝娃娃瘪瘪嘴:“我不要坐你旁边,慕颜,我与你换。”
      花慕颜温润一笑,起身欲与他换座位,娃娃一拍桌子站起,戴了铜铃的脚眼见就要朝柏玥司踢出去,朝着柏玥司大声喊道:“柏小司,你坐还是不坐!”
      柏玥司瞬时没了声音,也不知那日他风华正茂调戏诞青的精神都去那里了,老老实实地坐在娃娃身边埋头扒拉饭。
      娃娃春风得意地笑笑,后来又看到花无颜一点一点给云笺夹菜,体贴非常,便用自己银筷子夹了雪花蟹斗放于柏玥司瓷碟中,眉眼笑得弯成一弯月:“吃吧,小司。”
      柏玥司放下筷子扭头看着娃娃,眉眼间甚是不耐烦,他撸了撸袖子,与娃娃理论道:“花千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不知道是不是江湖人瞎了眼,是谁胡诌你年少有为,神童再世的,刚刚差点烧了厨房的是谁,嗯?你多大年纪你叫我小司,如此没大没小!再说了,每天你身上携那么多毒药,你夹的东西,没有毒么,能吃么?”
      然后云笺看到娃娃一弯月的眼睛慢慢又圆回了杏仁状,努起嘴巴,一双杏眼里漾满了眼泪,梨花带雨地举箸看着柏大管家。
      柏玥司默默拿起筷子,低声道:“我吃,放儿你乖,千万不要哭,我吃便是。”
      云笺看到柏玥司与娃娃那般,这边花无颜丝毫不管他俩,一直心细如尘温柔为她夹菜。
      桌上每一道菜肴的量,荤素搭配,前后顺序,他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本就是众目睽睽,加上娃娃和柏玥司这样一闹,云笺忽觉有些难为情,她饮尽了杯中的青梅汤,便对花无颜说:“不必照顾我,你仔细用膳吧。”
      然后花无颜便对云笺说了回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你是要我学放儿那般样子,你才肯吃么?”
      云笺闻言眉梢一颤,手心一抖,言道:“别,不用…不用。”
      吃罢午膳,花无颜和花慕颜于书房议事。云笺闲来无事,便于花府中闲庭信步。
      世事无常,不久前云笺还是花府中一个小小的侍女,不允许在花府中随意走动,如今她已是花家大夫人,身份尊贵异常,走在这府邸中,却已不似从前那般觉得温暖。
      行至后院,忽闻得一阵笛声悠扬,她随声寻去,竟是行至一栋阁楼前。她寻笛声登上阁楼,推开那阁楼的屋门。
      娃娃一个人坐在窗前,玉笛横吹,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哀伤的模样。
      云笺愣了愣神,道:“是你?柏管家呢,你俩不是形影不离么?”
      娃娃见来人是云笺,敛了哀伤的神情,换回之前三月桃花般的面容,笑道:“午膳与他夹菜时给他下了些利泻的药粉,这会儿应是如厕去了。”
      云笺莞尔一笑,指着娃娃右脚说道:“放儿,你这铜铃好精致。”
      娃娃挠挠头,赧然笑道:“嫂嫂你好聪明。多亏了它,我下毒时便省事多了。”
      云笺道:“你用脚上这铜铃下毒毒死了那酒肆门前的壮汉?”
      娃娃吸了吸鼻子,揉着鼻子道:“这是个秘密。”
      “那这玉笛呢?”云笺指着娃娃手中握着的通体碧绿的长笛,那做笛子的玉乃是千年难得的古玉,能把它做成笛子的人,绝非是苟活于世的普通人。
      娃娃低垂了眉,眉眼间复又镌刻了淡淡的哀伤:“玉笛是爹爹的,我打出生便跟着爹爹天南地北游历四方,很少回来。爹爹,半年前病死在北地的臧雪山麓了。我回来时本有明伯陪着,一个月前,眼见出了北帝的属地,明伯也病逝了。”
      云笺叹了口气,娃娃那日酒肆一个人归来,原来是已失却了至亲之人。她伸出手抚了抚娃娃的头,道:“你娘呢,还在花府么?”
      娃娃笑笑,起身出了房门,趴在阁楼的栏杆上,远眺着山间的夕阳,喃喃道:“我出生时娘便过世了。”
      云笺忽觉得无言以对,娃娃面容朗朗,不料想却已是孤儿。总归是花无颜所说,人生倥偬,未必都尽如人意。
      夕阳晚照,金色的光华落满娃娃的肩膀,她执着玉笛仰首望着远处的夕阳说云笺:“也许有人羡慕我出身名门,年纪轻轻便名扬天下,但是名扬天下并不是说说便了了。上天既然注定要我这样出生,那我便如它安排得那样活着好了。”
      云笺心下荒芜一片,看着娃娃,她便回想起了自己年幼之时,正陷入沉思之际,就见柏玥司脸色凝重的走上前来。柏玥司对娃娃说:“放儿,你先回房,我有话要与夫人讲。”
      娃娃收了笛子,转身回屋去了。
      柏玥司行至云笺近前,朝云笺说道:“她只是个孩子,你莫要再套她话,惹得她伤心。这些伤心事我希望她忘掉,她还有两个哥哥,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人陪她,她的少年,不该是活在悲痛中。”
      云笺心知柏玥司有心袒护娃娃,冷笑一声嘲道:“柏少侠的肚子可是好了?”
      柏玥司淡淡道:“劳烦夫人挂念,放儿她打小就是这个脾气秉性。她幼时我领着她去集市闲逛,在路边摊上看中了一本图谱,当时出门匆忙,我身上不曾带着一分钱,没有立刻买与她。后来再去打听,图谱已被别人买走了。放儿十分恼火,回来便一把火烧了我所有的藏书。”
      云笺冷笑一声:“柏少侠此言差矣,难道就有谁的少年时代,活该活在悲恸中么?”
      柏玥司朝云笺揖了一揖:“我此话别无他意,还望夫人切莫往心里去。夫人可能好奇,放儿年纪与我相差悬殊,我何以这般迁就她。七年前,放儿五岁,阁主年少气盛,率军破敌,城中只剩了老弱妇孺,花府中只剩我照顾放儿。阁主棋错一招,引得敌军围城,当时锦城大军远在千里之外,远水难解近渴,留守花府的我慌了神,束手待毙。是五岁的放儿临危不惧,叫我使了空城计,骗退了敌军。阁主才得回军救城,大破敌军。”
      柏玥司退了几步,抱着双臂倚靠在娃娃窗前:“放儿有勇有谋,不仅救了我的命,救了花府一大家子,也拯救了锦城。那时我尚年少,不懂得什么家国天下,但是五岁的放儿偏就懂得,她与我说‘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放儿一个年幼的女娃娃尚且懂得,何况无颜和慕颜。”
      云笺听着柏玥司娓娓道来的往事,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金戈铁马的画面,她淡淡地说:“柏管家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不是要说故事与我听,原来是要与我做说客。”
      柏玥司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阁主他打小就容不得别人觊觎他所中意的东西。小时候我与他出门同时看中了文渊书苑的一本兵器谱,我使了个心思说要货比三家再买,然后我瞒过无颜迂回过街市回到书苑背着他把兵器谱买了下来。后来他知晓此事,二话不说烧了我所有的兵器谱。放儿如今这样,真真与他如出一辙。他们兄妹三人虽看上去性格上有些许不同,却是一样的脾气秉性。你之前利用慕颜,如今利用完了自觉一片风轻云淡。你觉得慕颜是那般人人利用,懦弱胆怯的性格么?不是啊水云笺,他只不过是因为心中有你,才处处忍你让你,对你不予追究。”
      “你藏书真不少。还有,你们阁主擅用火,很擅用啊,若小女子我没有记错,当年的水家就是这么毁在他手上的。”
      柏玥司忽而站直了身子,言辞间颇有些激动:“我并非要做说客,我与无颜和慕颜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亲眼看到他们临危受命,你可知道无颜第一次领兵打仗时只有多少岁?一十一岁。”
      “你可知一十一岁意味着什么?十一岁的少年,乳臭未干,连牙齿都还没有长齐,便率领千军万马征战杀敌,九死一生。就算他才智过于常人,年少有为,要做到沙场点兵,运筹帷幄,你能想象到为此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云笺你扪心自问,难道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城主,难道他不值得万人仰慕?难道就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仇,要杀他而后快么?没错,花无颜是灭了水家,难道水家就过错全无么?若不是当年水家与其他两家叛城投敌,无颜又怎会痛下杀手!难道你要寻他报仇,就只因为他姓花,你姓水么?”
      云笺转身踏上回廊走进夕阳的余晖里:“当年孰是孰非,我自会评断。这人世间众生悲苦,受苦的又不止花无颜一人。难道就凭你三言两语几句托辞,就能抹去他杀我水家上下一百八十七口的事实么?”
      柏玥司没有再答话,也没有跟上前。
      云笺驻足回望,夕阳的余晖洒满西窗,花千放推开阁楼的窗子,趴在窗前与窗外的柏玥司笑着聊天,柏玥司一一听着,时而轻轻颔首,场景甚是温馨动人。
      说什么家国天下,他们,才是一家人。水云笺,不过是个外人。
      云笺走了几步,花无颜从回廊转角处迎面走来。他停下脚步,对云笺笑道:“我很少回来,多谢夫人,给了我一个回家的理由。”
      他扶了云笺的肩膀,温柔的看着她:“我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天色已晚,我让秋千影送夫人回去。秋千影,想必夫人之前已见过,不必我再介绍与你了。”
      云笺想起两日前崖边晨风中淡淡药香的秋千影,远香飘近,余味不绝。那道墨黑色的身影,孤竹淡雅,秋日千影,英雄一梦。
      云笺神游天际之时花无颜已转身欲离去,她急忙开口叫住他:“夫君!夫…君,要么你送我,要么…要么我就不回去了。”
      她叫他夫君,还做出这般忸怩的姿态,云笺猜想,若不是此刻花无颜脸上覆了面具,她都能看到他脸色变幻出的五彩缤纷来。
      “夫君”二字出口云笺便后悔了,云笺觉得,眼下她的心跳得比花无颜的剑还要快。
      花无颜望着云笺,往日他一句一个“夫人”叫得顺风顺水,如今听得云笺口中涩涩的“夫君”二字,竟是说不出话来。
      黄昏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洒满窗格,云笺看着眼前以金掩面卓然而立的男子,望着他身后言笑晏晏的少年少女,忽觉心中像被什么填满,温暖如春。
      天空下一片金红色的雾霭流岚渐渐笼在锦城的湖面上,船影隐约,渔歌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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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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