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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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我！”白陌芷一个滚从地上爬起来，一把从欧阳少恭手里夺回玉佩，拍拍身子就要走，却又被欧阳少恭一手拦了下来。
欧阳少恭双目含笑，对着他轻轻一礼，微笑道：
“在下素爱藏玉，今巧逢公子这块玉颜色上品，质地温凉，又附异光，同公子芝兰玉树分外相当，实乃当世难求。冒昧探问此玉来历，还望公子相告。”
欧阳少恭语音温雅，微笑诚恳，句句夸赞听在白陌芷耳里分外受用，心情也好了许多，虽还存疑虑，却也是大方答道：
“这玉据说是我太祖父早年从一位方姓女子手中巧得，至此世代相传，是为我白府传家之物。”
“白府？”欧阳少恭小心探问道。
那锦衣少爷瞧他疑惑模样却是吃惊，瞪了眼睛反问道：“你竟不知道我琴川白府么？”
欧阳少恭礼貌一揖，解释说：“在下初来琴川，对此地还不甚熟悉。望公子赐教。”
白陌芷闻此恍然大悟，得意一笑，“那也难怪你不知。我府乃琴川第一酿酒世家，地产庞大，琴川第一酒楼御仙阁便是我府产业。”
“御仙阁”正是自己今日所在的酒楼，那这个白府是否同自己的离奇遭遇有所相关呢。
欧阳少恭正蹙眉思索之际，却听面前青年忽然作别道：
“——今日我有要事在身，而你我也算有缘，改日可再去那里找我，我们一作畅饮，再为细聊。”
原是白陌芷说话间看到手上的灯，忽然又想起了自己未完的事情，匆匆便要作别。欧阳少恭见此不好再拦，见他走远后，思量片刻，刚欲起身跟往，却忽觉背后肩头被人轻轻一按。
紫冥今日行的奇快，说好了共度良辰美景，却几跃将欧阳明日远远甩去身后，欧阳明日在空里寻了一周也再未见他影子，本欲就此回房休息，却忍不住一时好奇走入了市集之中。
天上望去静寂耀眼的光火真切响在耳边的时候，他方明白红色是需要声音才能真正拥有温度的。
两世生活，欧阳明日都鲜少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如今猛然独自置身陌生人群喧闹中，竟觉不安仓皇。
冰冷旧了的东西猛然置身火炉之上会至爆裂，突如其来的闹市温暖也让孤身惯了的欧阳明日不知所措。
迎面而来的每一个人或喜或嗔，颜色浓烈，融入各色灯火光华不绝流转之间，炫耀虹霓。灯下欧阳明日一袭清冷素衣止步冷静望着灯里绚烂盛景，却恍惚明白这些终究皆同他无甚关系。
他终究只是一个执灯看灯的局外过客。
他转过头去，看到绚丽人流里，一点白色突兀而立，似月下青莲，人流为水遇之分合，莲生水底，亭亭净植。
白影为莲，孤冷无近，闹市独隐。
是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回转过头去，迷乱灯影下，但见到一张清冷面庞，眼若桃夭，顾盼生息。
像夜色坠下，那双眼睛深邃灼亮，一眼间耀甚一街华光。
一夜华光黯淡。
一生光华凋零。
他望着这双眼睛，望着其上眉心的那一点滴血朱砂，心头万事皆空，眼睛已然是再不能移开了。
他怕他若移开，哪怕一刹，他便又是要再也寻不到这双眼睛了。
哪怕恩怨是非重重，哪怕他心知一切终归埃尘，这一刻，他也只想望着他的眼睛。
他只想永远的，这样安静的，同他脉脉相望。
欧阳明日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眼眸，一时不知如何。
他看着那双漂亮的凤眼，看到其中深深的眷恋缱绻，白日里温和深沉的眼睛如今一片空无，一眼就可直望去心底。
面前的人戒备全无，正是入神的最佳时机。欧阳明日心念一闪，轻拈一诀欲就此一探。
他着实想弄明他的来历。
“明日……”
双指方起，他似听到他隐隐轻唤了一句。
欧阳明日微微一震。
只此一震，欧阳少恭已然清醒。
他从那双一模一样的眼里看到了陌生和心欲。
无数的人曾以这样的眼神看向他，他厌极了这样的神采。
他更恨极这样的颜色出现在这样的眼里。
足尖下意识一点，欧阳少恭已不着痕迹地向后退掠过半尺。风里他广袖长起，面容含笑，谦恭温和，已又是那副翩翩温润姿态。
春风温柔，春风不留。
欧阳少恭人见之如沐春风，也相拒千里，永不作留。
“少恭心事烦乱不得入睡，出街一游，却又再次幸逢公子，当真有缘。”欧阳少恭礼作一揖，抢先开口寒暄了一句，举目却不见那紧随欧阳明日的紫衣身影，不免又奇道：“怎不见白日里那位紫衣公子？”
“他独自去转了罢。”欧阳明日神识微定，抬头见欧阳少恭也在看着自己，转而一问道：“不知先生夜来出游可发现什么有趣的？”
欧阳少恭闻此念起适才青玉司南佩，他并不知道欧阳明日何时出现，不免担心是否被他看去了。
欧阳明日心机奇深，适才又欲窥他心事，玉佩之事绝不能教他再有察觉。
于是他小心试探道：“倒还未曾。只刚才一个稚童夺我花灯甚为气恼。”
“夺灯？呵，先生倒不必同这干小儿多为计较。不过我倒是好奇是怎样的一盏灯？”欧阳明日听此一愣失笑，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温朗大方竟也会同无知稚子夺一盏花灯。
欧阳少恭见他如此话语神色知他定未看到刚才的白墨芷，眉眼也放松下来，微微笑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灯，只一盏九瓣碧心红莲河灯而已，想来也是我小气了。”
“哦？听来倒是精巧。不过能致先生欲夺的灯当绝非凡物，人道寄情于物，物念情贵，不知那灯是否牵连先生情愫？”欧阳明日凤目流转，指尖不觉绕上鬓边发缕，一转一绕间风韵袭人，月皎清媚。
他在试探。
欧阳少恭眸底微寒。
“呵，明日也只是好奇。如若先生不便，只做我唐突了。”不及少恭言语，欧阳明日已然又做一虚礼，态度谦恭至极，不答话却成无礼了。
虚情，假意。好个工于心计的欧阳明日。
欧阳少恭心间冷笑一声，面上浅笑犹存，缓缓道：“公子并无唐突，这灯确实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可是那位’明日’公子？”欧阳明日念起他适才望向自己的失神，觉得应是如此不错。
“公子聪慧。”欧阳少恭心下微骇，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脸庞，不免懊恼自己被惑失态。
一模一样的脸，天下如何竟能存在分毫不差的容颜。
“明日所见，先生当与那位故友情谊甚浓。如此深情，倒教人着实羡煞。”
“我同他确曾为无间挚友。不过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一如眼前灯火盛会，终有尽时。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贪嗔痴怨，百年之后皆不过尘土……这世间何物又得恒久？”欧阳少恭目光一转，见月渐中天，适才炫耀灯火渐呈黯淡，天上火红天灯也已飘遥不知去处，只一轮清月冷淡，银辉渺渺。
“江月年相似，人生无穷已。明年圆月依旧，不知这灯火是否还会燃起，灯下人又处何方。”
欧阳少恭笑意尽敛，他又转望向欧阳明日。灯火下欧阳明日眉目影绰，一双水目尽褪白日凌厉孤傲，盈盈一掬，欲拒还迎，直看的欧阳少恭又是一阵恍惚。
他恍惚想起那年灯下，万千光影迷乱，明日也是这般姿态静坐在他面前，褪尽了平日倨傲，只剩了一目柔情，浅笑相望。
明日细润修长的手里细细捧了那盏九瓣红细绢碧玉莲心河灯，莲瓣上是他亲手写的八字清秀小楷。
承君一诺，白首不离。
他与他一同将灯点燃，放入了江流之中。
月色清冷，渺渺烟波上，他望着那点赤色愈行愈远，最终消融入尽处月白薄雾中，满目虔诚。
他相信那誓言已随浩渺江水直入九天星河，共融月影，万世无悔。
可他终不知这世上并无通天星河，他们的灯想来也并没有送抵明月。
承君一诺，白首不离。也终为月下妄谈。
“呵，少恭便是这点煞风景，看过太多，每逢繁景也就必感凋零，公子切勿见怪。”欧阳少恭见面前欧阳明日略为失神，神识微定，方知是自己又瞧着他入魇了，只望没再引他多虑。
“我倒觉少恭所言极是。人生在世，无物恒久，通天晓地如何，风华绝世又如何，最后不过一坯黄土孤寂无人相伴。这世上名、利、情、爱，终皆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世人只茫然求之，却不知这其中道理。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与其汲汲所欲，倒不如放下这许多执念，珍惜眼下，随性而过，方能真正不负此生。”
欧阳明日眼里光华几生几息，他两世生有残疾，命途坎坷，上一世亲人离弃，爱人不得，朋友也尽数离去；这一世再生为人，又自幼丧亲孤寡，生为孤煞，众人排斥。佛说人有三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两世两生，他却是反复尽尝，惶惶痛苦不能介怀。
欧阳少恭一席话语正中他两世心念，正悲从中来不能自己，却又恍惚想起师父平日总反复教他切勿执着。往日他总不能明晰，此刻却是忽然有所知悟了。
切勿执着。人生苦短，执念太深反倒为累。
两世他情缘孤寡，便也是太过执着于这世俗情谊，永不得安宁。
“家师曾同我谈起他的一位故人，他说那位故人便是因为执念太深终堕心魔。遥想那位故人绝代万世，却是终毁于自己心念，也真教人万千感叹。”
“可人生在世，若无一念以继，又当何处？”生来无依，欧阳少恭看尽炎凉，心知若再无一念执着，恐怕自己已然自戕。
“那位故人，怕便也是因为经历过太多，对这人世牵念消磨，才孤注一掷，妄以一念强撑罢。所谓入魔，也不过是这世上所谓正道之士妄加定论，人皆浮游，贪婪一念，各求所欲，这些仁人志士，总见不得别人欲求，爱把他人打做妖魔，却不想自己也不过天地间汲利一微尘，倒也可笑可怜。公子慧极，怎也会相信此等笑谈？”
欧阳少恭说这话时态度冷然，面覆霜雪，素日温和的眼里深不知底，隐隐流露出淡淡的嘲讽和悲恸。他嘴角斜勾，满面讥讽，眼里却是倏然一亮，耀灼九天。
“天命不公，少恭不自量力，倒总想逆天一试，看一看我这卑微一念，能不能赢了所谓天意命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