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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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了。”沈碧涧回答着青霓，眼睛却是若有若无瞟向了欧阳少恭。她的眼神也好像她的人一样清绻幽缈，缥缈地像初晨将散的薄雾。
雾气笼罩了欧阳少恭，凝织出几张模糊的人脸。记忆中的人眼神同样哀伤，那样的哀伤遥远又冰凉，很快就被夜风冷冷吹散了开。
她的目光已移去。欧阳少恭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她，沈碧涧已经先开口了。
“白公子就在屋里。”她望了眼欧阳少恭，微微笑了一笑。她已不再像初见欧阳少恭时那么拘束，但还是紧守分寸，一缕笑容好像月升薄雾，皎洁含蓄，总带着掩不去的清愁。
这样的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究竟从何而生这许多抹不尽的哀愁。
欧阳少恭见过不少女子，却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清皎如月、缥缈如月、哀冷如月的少女，他望着站在阶上的沈碧涧，又想到她这几日不露痕迹的关照，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是有情于他了么，可他对她并无感情，他对这世上千万的人或许都不会再有感情了。但欧阳明日呢，他又为什么总是留恋同他亲密的关系，甚至开始花心思来小心翼翼维护这样的关系。
他忽然发现，已经对世人冷漠的他，居然在不经意里开始重新在意起了一个人。
一滴雨落了下来。
清凉、轻盈、透明的雨滴。它滴落在欧阳少恭的鼻尖，那么凉，那么透，那么明亮，一滴洇化在了他的心底。
他的心里也开始清凉、轻盈、透明起来。
他微微笑了起来。
五味陈杂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这笑里包含了多少。
“欧阳先生是第一次来琴川么。”青霓撑起了一把绢伞，伞上精致的刺绣落了泠泠雨水，像镀了一层晶莹珠玉，更像一目零落泪珠。沈碧涧抬手轻轻碰了一下那伞，一滴滴雨水就滚落了下来，溅出几滴落在了她雪白的绣鞋上。
“是的。在下是第一次来。”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琴川是个好地方。”
“对，的确是个好地方。”
“欧阳先生有机会可以叫人领着多逛一逛。”
“嗯，一定。”
沈碧涧便没再说话，今夜她的话已经太多了。她又对着欧阳少恭礼貌一福，转身由青霓扶着往园外走了。
欧阳少恭也微微颔首，他距离她不近，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海棠香气也更淡了许多，带着微微的雨水的潮意，雾气一样一点点散了开。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已经湮没在了雨雾里。
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呢。欧阳少恭想到她刚才的问题有些愣神，难道是她也觉得她见过他么。这里真的太奇怪，他同每一个人都是陌生的，却又是似乎同每个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一切目前只有白陌芷的玉能告诉他了。
雨下大了。
欧阳明日没有撑伞，他本来是想就着微雨漫步而行，却未曾想雨势竟会骤然增大。
江南的暮春像暗暗恋着的情人，总也消不去一抹细愁，心念变幻，晴天雨天都长久不了。恋人们之间猜不透心思，大抵也就是这样。
欧阳明日还没有经历过恋爱，但他也知道这雨不会长久，他近日总是很乐观。他现在只有一件斗篷，斗篷很薄，已经湿透了，他的外袍也就湿了。而不仅外袍，他的头发、鞋袜都被淋湿了。他好容易躲到一处小亭下，索性坐下看起了雨。
他是一个不乏闲情的人，只是闲情也是要讲究机遇。往日他遇到这样的狼狈必会心生气恼，而今日他却没有，竟然还有了心情看雨。
他看到雨雾里，两抹青色碧雾一样袅袅飘行了过来。她们共撑着一把精致的绣伞，而那样娇巧的物什显然不能遮挡住这样的暴雨，大片大片的雨已经在往伞里激溅而入了。眼见着两团碧花就要被雨水无情摧打，欧阳明日左掌一翻，一点金光激射而出，又骤然化作万千光点，转眼像织出一顶无形的遮罩，将二人头上暴雨统统抵挡在外。
雨水打在那层看不见的遮罩上，噼里啪啦反弹而起，好像燃爆了万千朵剔透银花。它们跳跃翻滚着，纷纷扬回在了夜空里，竟是说不出的美妙。
而这样的美妙却并不能来得及欣赏。
伞下的人在欧阳明日的护送下小跑着也来到了亭下，其中一个抓着双髻的少女抚胸细喘着，却不及喘匀就赶忙先欠身说道：“多谢公子！”
她模样清秀精致，一袭水绿长裙已被打湿大半，轻薄地贴在她姣好的身体上，隐隐绰绰看得到其下白皙的皮肤。
欧阳明日目光急忙一转，见到她身后还立着一个青裙女子，十八九岁的样子，做工考究的衣服虽一丁未湿，此刻却也是浸了点点香汗，薄如蝉翼的面料贴在身上，更显得腰身袅娜，不足一握。而她虽遇此大雨，却毫无狼狈之感，正是雨有露荷立娉婷。
比起这位华服少女，向他道谢的女孩倒是立时像个打杂的小丫头了。
衣着华丽的少女目光如水，她起先看向欧阳明日时眼神微微一滞，露出些许惊奇，即刻又温柔起来，勾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沈小姐。”欧阳明日已经先她认出了她。
“欧阳公子。”沈碧涧微微一礼。她早听过救了白陌芷的是一个同欧阳少恭长相一模一样的年轻少年，如今见到了真人，还是难免吃惊。
一惊他果真长相像极欧阳少恭，可以说如出一辙；二惊他年龄确实好小，竟比白陌芷还要小出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欧阳明日年纪实在不大，她在他面前已是忘了许多规矩，倒像是成了他的姐姐，是丝毫不再避讳了。
她伸手解下了身上的披风，递向他：“你都淋湿了。”
欧阳明日被这样亲近的举动一惊，他生性孤傲，从不同陌生人亲近，更鲜少受人恩惠，已经不太懂得这样被照顾的感觉了。
他居然真被当做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照顾了。
沈碧涧显然已经忘了欧阳明日才施展过的惊人功夫。她没有看清施展招式的欧阳明日，却真真实实看清了一个被淋的透湿的少年。她不懂得江湖之事，在她眼里，欧阳明日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所以她见到眼前的少年没有反应，索性亲自将披风抖开，一展披到了他的肩上。
她的眼里又流露出更多的细腻的温柔，她温和笑着，好像春天照在嫩叶上的阳光。她的眼里也像阳光一样明媚又温暖。
她笑着，笑着对欧阳明日说：“这雨下不久，等雨停了，到我那边烤一烤换身衣裳吧。”
这样的模样像极了照看弟弟的长姐，欧阳明日没有过姐姐，却在沈碧涧的身上感受到了做弟弟的感觉。
“如果我弟弟还在，是要和你一样大啦。”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欧阳明日，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一样。欧阳明日有些明白了，心里也忽然升起几分难过。
他也想起了他的妹妹，不论是上一世的，还是这一世的，他都没有保护好她们，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的职责。他是多么渴望拥有一份张久的感情，一个简单的家。而这些常人眼里最基本的东西，却偏偏都是他如何也得不到的。
他宁肯没有这些天分武功学识，他只想要一个安安定定的归宿。
“其实……我对白公子……也总是想像照顾弟弟一样去照顾他……”沈碧涧的声音很轻，响在雨里几乎同雨声融化了一体。她又笑了一下，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这个姿态很美，欧阳明日瞧着都觉得很美，他是第一次见到沈碧涧，发现同之前想象的似乎很不一样。
可他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已经忘了他之前是如何想象的沈碧涧了。
“你知道么，人的感情很复杂，来去有快、有慢，没有界限，有时候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她眼望着亭外的雨，看到雨势已经渐渐在减小。她是在说给谁听呢，给欧阳明日，给青霓，给白陌芷，还是给另外其他什么人听呢。还是她只是在说给自己听呢。
欧阳明日不知道她在说给谁听，但他听了，并且也陷入了同样的迷惘。他想到了他上一世追求过的人、失去的人、恨过爱过的所有人，又想到了师父，想到了紫冥，最后想到了欧阳少恭。
他想起了临走时紫冥问他的问题，他和欧阳少恭到底哪里不一样。
沈碧涧说的很对，人的感情就像混在一起的墨水，分不清界限，连自己有时候也分不清楚。他喜欢同欧阳少恭待在一起，却不知道这同和紫冥待在一起究竟有什么分别。
“欧阳先生……是你兄弟？”沈碧涧从刚才的低沉中走出，看了一眼欧阳明日稚嫩精致的五官，终于将好奇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世上如何会有非亲非故的人长相一模一样。
“并非。他是……他是……我的朋友。”欧阳明日斟酌一下，最终还是选了“朋友”两个字。
“朋友？”沈碧涧显然没想到。
“对，很好的……朋友。”经过刚才的一番思考，他已经不能底气十足地将”朋友“两个字说出来了，但又苦于实在没有更贴切的词语，更因为他自己也已糊涂。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沉默一下，她眼里忽然生了些迷离。或许真是因为欧阳明日让她想起了她的弟弟，她今夜说的话都已像一个姐姐在对亲生弟弟一般细细倾诉。
“没错，他人很好。”欧阳明日也像把她当做了姐姐。他并非难以接近，只是讲究接近的方法。
“你是何时认识他的？”
“半月前。”他又鼓足勇气，多问了一句，“你呢？”
“十四日前。整整十四日。”她目光缓缓垂下，忽然生了些许矜持，薄纱一样缥缈不定。
她望着细细的雨丝，望过雨丝后淡色的花朵。雨水的潮湿蒸腾起花朵的幽香，空气里满是青泥混着的淡淡芳馨。她的眼神也像浸满了这样的香甜，“就在海棠花园外的回廊里，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在扶白公子起来。”
“白公子？”
“对，白公子那夜醉了。醉得很厉害。”她的眼里又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忧郁。欧阳明日望着她每一个眼神的变化，想着上一世微薄的记忆，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说他不是琴川人？”他当然是欧阳少恭。
“他说不是便是不是了。”
沈碧涧微微一愣，像是被他突然转变的语气惊了一下，但她并不介意，还是像姐姐对弟弟一样温柔笑了笑。姐姐总是能包容弟弟的一切脾气，哪怕不知道那脾气从何而来。
“可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你见过他？”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