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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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
昨夜汹涌澎湃的记忆，今日却只剩下了空洞。那样的脉搏气劲竟于普通常人无半丝区别，他根本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人”。
可一个“人”如何会“空洞”。没有记忆，没有情绪，像被遗落在时空中的空白，彻彻底底地空空无物。
心里一寒，紫冥抬起眼来，看到欧阳少恭温温笑意。灯火染在他的半边脸上，橙红跳跃，他看着他的凤眼美妙温和，眼里反射着的红光微烁，却是诡异非常。
他忽然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他根本无法看透和掌控的。而这样未知的一个人，让他竟是有了从未有过的淡淡胆寒。
他到底要不要告诉明日。还是明日也早已知道。
“不必劳烦了，我见明日精神才好，公子还是回去照看他吧。”
他也不在意紫冥的沉默，抽了身子，云雾一样飘离入了走廊里的茫茫暗色。紫冥回神时只听到了一声木门轻扣，是锁子的声音。
欧阳少恭的确不明白紫冥说的话。但他已经明白他自己的身上一定藏了诸多秘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紫冥在怀疑他。
那欧阳明日呢？
他是否也在怀疑自己？可他如果怀疑，那他又为何会表现的如此真诚？
可他无法做到坦诚。将洛阳城殿前司、夏侯府等等的事情告诉他么？告诉他自己手上其实沾满血腥么，可他自己都明白这并不是他的全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一切，又从何去坦诚！
他独自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忽然心生悲意。一个人活着，如果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那岂不是太过可悲！他的过去就像一个潜伏着的噩梦，一日不去，他便一日得不到真正的安宁！他想要过平静的生活，但他更深知如果不弄清这一切，他将永远无法真正平静。
这些未知的过去随时会将一切摧毁。
而这些秘密现在只有青玉司南佩能够告知一二。
司南佩在白陌芷的身上。
窗后的欧阳少恭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已经重新冰冷死寂，夜色里深渊一样望不到尽头。
他看了眼同样深不见底的夜色，伸手将竹帘掩了下来。竹帘阻断了月色，屋里重归一片黑暗。
他的面目也隐去不见。
转眼离刺客夺玉那日已经过去整整十二日了。这十二日里，欧阳明日除却诊病和调查青玉司南佩及那刺客的来历，余下的时间便都是和欧阳少恭一起煮茶交谈。于他而言，欧阳少恭越发似就是杯香茗，品的时间越久越见味道，所以虽这余下的时间并不很多，但却也足已教欧阳明日越来越喜欢同这位新的朋友待在一起，连紫冥也被冷落了不少。
正如世上千千万万真诚的友谊一样，这十几日的相处轻松而愉悦，这种久违的情谊更使欧阳明日已经彻底迷恋，就连他的眼神也因此褪去许多积压的沉重，他的眼睛变得像千千万万十六岁的少年一样明朗又清透，偶尔还会闪出兴奋的神采。
这一日傍晚，他坐在窗边翻书，想到这几日情况又微微笑了起来。这几日他总是会不自觉地笑出来，他笑起来像风吹开云朵，现在他又笑了，屋外果真就也起了风声，风吹过了云，花做的云。凉意丝丝，风吹过庭院里各色各式的繁花锦云，几点细凉从风中流落，一点点洇在花叶上，也跳入几点洇在了他手中书页上。
屋里弥漫起青草泥土的淡香。下雨了。
江南的春雨细腻无声，同昆仑磅礴的大雪完全不同，就像初晨江河畔多情的少女，她浑身隐在晨雾之中，只留一双眼睛，盈盈而望。
他望着这双盈盈水眸，一时也是沉溺，笑容也微微凝固。
“怎么还开着窗子。”紫冥端了茶进来，看到大敞的窗子微微蹙眉，伸手将木窗关了起来。他又顺手取过一边一件青缎斗篷披在了欧阳明日身上，那斗篷做工精良，虽无一修饰，却更显端庄大气，竟不似是欧阳明日平日华贵风格。
紫冥看着这件斗篷，恍然想起是欧阳少恭的。
“你眼里我就有这么娇贵？”欧阳明日依旧微微笑着，他的手还捧着书，眼睛却越过紫冥朝后张望了去，他看到紧闭了的门，眼里笑容又一点点淡了下去。
但他嘴角的笑容还在。他近日连脾气也温和了太多。
“少恭呢？他怎么不来？”他自己系好身上披风，抬眼看了眼紫冥。书已经被他合上，但他也没有去捧那杯温热的茶。
“欧阳先生似乎往白公子那边去了。”紫冥仍盯着他身上的披风，他想起刚才似乎看到了欧阳少恭，那夜过后他们两人依旧如常，只是他自己反倒总觉得别扭。
“你怎么总是惦记着他？”他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这话从一个丫头嘴里说出来并不奇怪，可紫冥是一个男人，真正的男人，欧阳明日也是一个男人，他听着男人口中的这句话，竟硬生生听出了一丁吃味。
一个男人在吃味往往比一个女人在吃味可怕的多。
“他是我的朋友。”
“我也是你的朋友。”
“……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他陪你下棋奏琴，我也陪你下棋奏琴；他给你端茶夹菜，我也给你端茶夹菜；他和你畅讨书画，我也和你畅讨书画。你说我们到底哪里不一样？”
吃味的男人比吃味的女人要可怕，一个细心的男人更要比一个细心的女人可怕，而一个细心并且在吃味的男人简直是全世界最可怕的东西。欧阳明日没有想到紫冥的观察如此仔细，竟将他们这几日行为统统记了个清楚，可是听起来又甚为有道理，欧阳少恭陪他做的事紫冥的确都做过，那么他们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不一样’就是你越来越像女人了。比女人还女人。”想不出原因，欧阳明日却发现了这新的一点，他瞪了一眼快被噎死的紫冥，笼了披风站起身子。
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正好我也有事要去问一问白陌芷。”
紫冥咽下气再听清他话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就要消失在门口的青色缎面。
欧阳少恭要去取白陌芷的玉佩。
他并不打算将玉佩占为己有，也不想骗欧阳明日，更不想在此时出现任何会破坏他同欧阳明日关系的事情，所以他最终并不能告诉欧阳明日他也想得到司南佩的真相。
青玉司南佩只能他自己去取。
他知道白陌芷一直在被禁足，玉佩还在他的身上，就在他外袍内用一根玉带牢牢拴着。所以晚间他端了茶点去到白陌芷屋内，想同他一做闲聊。
茶是上好的茶，点心是上好的点心，茶和点心里也都加入了一点上好的迷药。
量都已计算精准，不论如何都可以叫他至少睡上两个时辰。而两个时辰后，等他醒来的时候，只会看到欧阳少恭在一边抚琴，他的衣服还在他身上，他的玉自然也不会少。
两个时辰，足够他一做探究了。
他端着精心备好的茶点来到白陌芷的屋前，却看到一点碧色正轻盈盈往外边走了来。
她猛然见到人，惊得手里一颤，托盘连着碗碟一同就掉了下去。
托盘和碗碟都没有碎。
欧阳少恭托住了托盘和碗碟。他立在了少女面前，认出了是沈碧涧的另一个丫头青霓。那日初见白陌芷时当街大骂的人便是她。
青霓同浣溪长的一般清秀灵动，连衣衫也都是相差无几的素淡清雅，却是同沈碧涧清淡柔弱的气息相符相称。
只是她们性格都要比她们的主子刚烈许多。虽不知沈碧涧得这两个小丫头护着究竟是幸是难，却可以肯定白陌芷一定是倒霉的。
现在四下无人，这丫鬟却慌里慌张，不知又对白陌芷下了什么圈套。
“欧阳先生？”青霓只看到一抹白衣一晃儿来到了自己面前，抬起头来看到一张极尽俊美温和的脸，认出了是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的样貌绝对出众，即便寻常人只见一眼也不会轻易忘记。更何况沈碧涧近日总很惦念欧阳少恭，她作为贴身丫鬟自然更是忘不了这个男子。
她早知道欧阳少恭仪态翩翩绝世无双，更如今一眼极近望去，只觉得脸一直热到了耳根。
欧阳少恭已经退出三尺。
他方站稳，青霓身后的门便被推开了。一袭青裙轻轻飘出一个小角儿，又凝固在了风里，再也前进不了。
淡淡的海棠香气浅浮在空里，海棠不比桃花，香气甚淡气若游丝，他只捕捉到其间一缕，便已知道是谁了。
“小姐？您怎么不多坐了？”青霓回过头，看到沈碧涧正痴痴立在门前，门后却不见白陌芷。她今日换了一身青地缠枝绣纹的长裙，盈盈一握的腰身上系着一块晶莹圆润的白玉，她的人也像是那腰间的白玉，温婉润泽，内蕴贵华，是无论哪一个寻常男人望了都会心间一动的。
欧阳少恭知道自己并不是寻常的男人。只是他更奇怪白陌芷究竟是哪里不寻常了。
白陌芷若真是寻常，又究竟为什么总是拒绝一个这样的女孩子？
欧阳少恭不知道其实白陌芷的确是寻常万分，只是他已有心间所向。任何心里有了别人的寻常人，都不会再对其他任何人动心的。也正是因为他其实很寻常，才不会再对沈碧涧有丝毫心动。
欧阳少恭呢，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心里已有了别人，才不会对沈碧涧心动。再不寻常的人面对世上最复杂的情！事，是不是也会变得再寻常不过。
他不知道，白陌芷不知道，沈碧涧不知道，另一边的欧阳明日也不会知道，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都不会知道。他们只知道人生里总会有着一份情谊，是他们总难以割舍而去的，总难以轻易忘却的，必定会铭记一生的。
这份情谊或许不会永远维持，但必将是要永远铭记的。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