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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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藉藉，欧阳少恭的声音响在风里，也虚渺起来。
欧阳明日甚至并未能在第一刻听清。
他听到他说话，放下袖子，缓缓抬起头来。
“先生要走了？”他听清楚后一愣，一双桃花眼睛微微张圆了些，眼里微光一动，不知是不舍还是不解。
两生两世颠沛辗转不得长情，而今终于又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世间人，却不过几日又要离开自己了。
欧阳明日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些难过了。
他不舍，不舍得欧阳少恭离开自己。
他不解，不解自己为什么依旧会不舍。
他清修八年，为的就是同这凡尘一刀两断，如今究竟为何又生了这些个世俗情念。
“公子！你看这灯做的可对了？”紫冥终于捧了新做的灯从后边跑过来。他一心里只有这盏灯，甚至没有注意到欧阳明日旁边的欧阳少恭。
他高举着灯一路跑来，欧阳少恭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了他手心中的那一盏九瓣红莲。
欧阳明日一惊，急忙转过头去，也看到了那盏万分醒目的灯。灯开九瓣红绡莲瓣，内结一点碧玉莲心，碧玉通透，红绡如幻，藉藉花雨中盈盈一梦，正悄然浅绽在紫冥手心，却是与他所画别无二致。
欧阳少恭看着那盏幽幽而落的河灯，恍惚就似看到了它曾经燃起漂转河间。他看到灯里明黄的烛焰映透轻薄的莲瓣，水面便也闪烁起明灭烛影。它悠悠远去，好像遗落的月色，溪底的浅香。
灯火映起夏侯的侧脸。他只要微微俯身过去，就可以嗅到他身上那丝独有的细细的桃花香气。
“这灯……”
这世上怎会再有第二盏这样的灯。欧阳少恭脑中同夏侯一起的记忆纷乱而来，他看向欧阳明日。欧阳明日并没有看他。
他只看了一眼灯，心中的不解化为一丝惊怒掠过眼底，一瞬面冷如寒霜。
他眉心的朱砂血红，冰冷刺目。
“闲做来赏玩罢了。”
欧阳明日冷冷一拂衣袖，那盏灯便打回到紫冥怀里，几滚滚进了他袖中。
欧阳明日语带怒焰，紫冥听得出是气话，缩缩头不敢再言，却不明白是何又惹恼了这位小爷。沉默里他终于注意到了欧阳明日身边多出的人，仔细一看竟是几日未见的欧阳少恭。
欧阳先生还是同几日前一般儒俊大方。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欧阳明日的小脾气，像往常一样含了笑朝紫冥颔首致礼。只是欧阳明日却背对了他，目不斜视，脸色冰冷。他冷着脸虽不露声色，紫冥却隐约觉得惹恼他的就是他身后的人。
如此一眼让紫冥越发糊涂。他不明白这几日正为了欧阳先生的安危而茶饭不思的明日，如今好容易见到了人又是在胡乱置的哪门子气。
欧阳明日却没再瞧紫冥，扭过头接着欧阳少恭才说的话淡淡道：“先生话既如此，明日也无理强做挽留了。”
他抬指轻轻拂却身上几处花屑，转而笼起长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冷淡深邃，映着满天的红屑，不辨情绪。
“你我萍水相交，却也难得还算投机，今日飞花巷一别，明日无以为赠，只望先生可以早日寻到路途，今后若是有缘，再做畅饮叙旧。”
语罢，他并未再多看欧阳少恭几眼，也未等他再开口，只径直往轿中去了。他两世为人，本就孤傲于世，来去无所牵念，怎会为了一个萍水之人而真的牵心动念。
高山流水尚有枯竭，鸳鸯红烛也总有燃尽，所谓情念，不过庸人自扰。他入门修仙，便是决心要抛下这两世俗世烦恼，绝不可再轻易堕回这无尽尘俗。
两世人事过眼云烟，尽是所求不得、所念相离，欧阳明日回头再看，只有无限痛苦虚妄。
他是铁心要同这些划清界限。
他坐回轿子里，听到轿外风声未歇。窗帘掀动，飞花乱涌，檐上铃音狂乱响着，花里的杏黄裙衫很快就融入乱红之中，随了一天飞红飘散不知所踪。
欧阳明日看到窗外飞花渐远，眼中光华闪逝，轻轻阖上双眼。
轿身一颤又一颤，寂静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他解下了手上的手帕，一把丢出了轿外。
天上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去，太阳的光却还没有熄灭。
西方天尽处犹燃着一片婆娑绛紫，带了太阳的余温，映在草木上，将青色的草叶染上了一层浓稠的胭脂，甜腻，厚重的随时要滴落下去。
风滚过窗外大片的竹梢，水声潺潺，流过风声，回响在空荡荡的院落里。门上掩着的帘幔被卷起，屋里的水汽氤氲，结做一片雪白雾色，萦出温热的香气。
一团清香缱绻里，一截纤长的手臂轻轻探出，摸下屏风上的一件白袍。叮咚水声随之溅起，雾色中可想到怎样一番玲珑光景。
檐下叮当一声细铃轻响，铃声响在水声里，像流水叩击玉石，清吟吟的，一瞬儿就湮没不见了。
铃声落下的时候，一道白光也从雾色中掠了出去，“砰”一声窗户打开，满院青竹幽香一涌而入。
窗外哎呦一声。
“少恭！是我！”
屋内白雾消散，一个人正静静站在屋中。他浑身氤满了湿热的水汽，披散的发缕犹在淌水，洇透了身上白色的薄衫，勾勒出几道极具诱惑的线条。
他听到呼喊微微一愣，绕到门口走下外廊。
他从水中出来的太急，衣衫尚未穿好，犹露着大半方白皙肩膀，散发一缕缕湿答答蜿蜒在上边，勉强遮挡住其下隐约的紧致线条，漫天绚光下里却是蕴藉诱人。
“千觞？”
欧阳少恭赤脚踏入廊下草中，赤色的草舔着他莹润的脚踝，傍晚霜露滴落在上边，混合着他才用过的猪苓香息，浅浅沁出一阵幽芳，直嗅的草中人意乱神迷，才直起来的身子又软了回去。
“看来你又醉了。”欧阳少恭看着草里歪倒着的人，闻出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酒气，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我进去换衣，你先在这里等着我。”
欧阳少恭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回廊上的男人，掀起帘子回了屋中。
他从木施上取下一套新的衣物，不疾不徐，一件件慢慢重新穿戴起来。
门外的人叫尹千觞，是他三日前在后河遇到的。这个人很奇怪，先说是他的故友，又说了一大堆他闻所未闻的事情。他说起了一个擅琴的仙人，还提到了一座蓬莱仙岛和仙岛上的公主。他最后居然还说欧阳少恭就是那个仙人。
欧阳少恭对仙岛和公主并没有太多兴趣，他只很好奇那个仙人。
他从小就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就有那么一个弹琴的仙人。从尹千觞口述的情况来看，他所说的仙人竟和他梦到的甚为相像。
他们都住在一个世外仙境，都和一条水虺成了朋友。这让欧阳少恭开始有些微微相信他的话了。至少相信那仙人果真是同他的身世有些关联，眼前的人也对自己找寻身世有着帮助。
他从小无父无母，四处漂泊，总十分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一次他一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还有白陌芷身上的玉佩，他也总觉得它和自己有密不可分的关联，他一定要将玉佩拿到手。
他还要弄清梦里那个仙人的话，以及梦里奇怪的少年……
他有太多要做的事情，这些都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尹千觞的身边。
他虽还不能信任尹千觞，但毫无疑问尹千觞要比欧阳明日简单直爽的多。他能带给他更多他想要的。
欧阳明日固然有趣，但比起他，他更在意的还是自己面对的问题。
欧阳少恭穿好长袍，拿过腰封放在腰上系牢。又取过一道青白玉长穗宫绦细细结在了腰前。他摸过那块玉片，温凉的感觉又让他想到了下午拾起欧阳明日手腕时候的触觉。
那时他本是从市上买琴回来，却不想如此凑巧又同他打了个照面。那个少年的目光太过毒辣，慌忙之中他只好谎称是来作别。
其实他还没有想这么快同他撇清关系。可是如今这样也好，尽早一刀两断，也可不相妨碍，减少些顾虑。
只是他没有想到欧阳明日会做出那盏灯。
尽管欧阳明日在拼命掩饰，但又怎能瞒得过他。他当然看得出那盏灯是自己同他说过的灯。欧阳明日如此高傲自负的人，居然会专门找人做了一盏自己挂念的灯，实在是教他暗自惊讶。
难道他真的把自己当做了朋友？
可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朋友。施与恩惠，不过是为日后进一步利用。尔虞我诈，无尽无休，这世上如何存在交心之人。
冷笑一声，欧阳少恭将最后一件外袍穿戴整齐，优雅地理了理袍袖衣摆。
他自小就不喜欢拥有太多感情。这些感情最后都会成为他的弱点和累赘。
夏侯不再例外，欧阳明日当然更不能。
窗外最后的日光尽数散尽，月色照进来，照入漆黑的屋里，照在他黑发长袍之上。欧阳少恭俊美的脸蓦然呈现出惨白的颜色，在他明亮的眼里，白日里人前一切的温柔都一点点化作了深不可测的阴郁，深深沉淀在了眼底。
月色下他缓缓抬起头微微一笑，魅惑勾人的笑容映在空洞惨白的脸上，让人胆寒。
月亮静静望了一会他。终于蔽入了云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