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速递员》雪梨无香

13、梦如血

　　对于我和沈君的过去，蒋白烈没有置评，他只是笑了笑，低声说，“路立明的女儿怎么了，大年夜里还不是和个送快递的一起吃回锅饺子。”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我以为他对一个女光棍失败的初恋没兴趣，没想到他又接着问，“他知道以后，就转投路南洁了吗？”
　　我摇摇头，“刚认识他时我就说，我是一个私生女，不见容于父亲的家庭。他猜到我爸可能是个有钱人，但没想到那么有钱，而他知道的时候，自己已经是燕大的副教授了。”
　　我不愿意见路家任何一个人，除了上一辈的仇怨，还有一层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自卑。唯有沈君，他是我面对路家儿女时，唯一能引以为傲的资本。“我带他去见爸爸，路太太和她的三个孩子都在。路南洁的脸色很难看，可她看沈君的每一眼，都有一种让我又反感又痛快的光彩。后来沈君告诉我，他在国外做访问学者的时候，其实是见过路南洁的，只是不知道我们是亲姐妹。
　　“人一生中会有很多巧合，但对我来说，这无疑是最糟糕的一个。”
　　“后来呢？”
　　“后来爸爸心脏病去世，走得太突然，没有遗言。但我手里有一张遗嘱，是多年前妈妈去世前，他当着妈妈和我的面立下的，遗嘱里有一笔分给我的股份。律师提不出反对意见，股权就按遗嘱做了变更，我分到的和路东浩他们当然不能比，但也不是个小数目了。路东浩出了个很低的价格跟我买，我不同意，他们就把我告了。
　　“遗嘱立了很多年，已经执行完了，路太太却回头来质疑它的真实性，并且还拿出了一个更新的遗嘱，让我分不到一分钱。怎么可能呢，路立明不是什么好人，也谈不上是个好爸爸，但对我还不至于一毛不拔……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就算妈妈是第三者，可我路西法不是个骗子。我去应诉，以为是非自有公论，没想到输得那么彻底，简直是倾家荡产。不，其实官司输赢我都有心理准备，没想到的只是……”我深吸一口气，“我没想到沈君会以原告方证人的身份出庭，把我证词里和他有关的部分……全部推翻了。”
　　那一幕在我的回忆里，似乎是极嘈杂，又似乎是完全无声的。
　　我的脑海一片嗡嗡，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只能看到沈君在继续回答原告律师的问题，有时点头，有时摇头，双唇一开一合，我却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他直视着前方，目光坚定，表情冷峻，他是最顶级学府的最年轻的教授，他丰神俊秀，风姿儒雅，每一次对答都让原告律师露出满意的微笑。而我只能死死盯着他，盯得眼睛都快充血，也换不回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回应。
　　“你知道吗，我在被告席上尖叫，说那不是沈君，那肯定是个冒牌货，我不停地叫，直到法警把我带走，法官宣布休庭。我叫得累了，屈服了，恳求见他一面不管他是真人还是假冒，可是一直到宣判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再出现。”
　　“是因为……路南洁？”
　　路家大小姐结婚的消息谁人不知，我想蒋白烈也只是礼貌地接个话，并不需要我的确认。我自嘲地笑笑，“没有他的证词，我也不一定能赢，就算赢了，不过是路家财产的一点皮毛，来历还不见得光彩。可和路南洁在一起，无论输赢，他都是路家名正言顺的大女婿，光明正大地享受三分之一个路氏。”
　　一端是青涩初恋，一端是锦绣人生，当天平的砝码太过悬殊，便无所谓忠诚或背叛，每个人都有权做出利己的选择。
　　更何况，即使不论身家背景，路南洁也并不比我差。年轻的经济学家，美丽的女留学生，在她的故事里，他们在大洋彼岸也有过惊鸿一眸的邂逅。缘起缘灭，两人的合影见诸报端，画面是如此赏心悦目，而角落里那个人所有的困惑、挣扎、离断的痛苦，仿佛只是浪漫剧情里的一个节奏。
　　“那天我把手表扔下楼，你捡回来，跟我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要好好保管，不能乱丢，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蒋白烈转过脸看着我，目光专注。
　　“我最宝贝的财产已经丢了，再多的人民币，也改变不了我已经变成一个穷光蛋的事实。”
　　“可是没有这些人民币，你不但是穷光蛋，还会欠一屁股债，八小时之外再打三份工，连伤春悲秋的功夫都没有。”
　　夸张的形容被他说得严肃，我不禁讪然，“好吧，虽然蒋先生喜欢自作主张，还债这件事上，我还是得谢谢你。”
　　蒋白烈闻言，唇角微扬，恰好阵风拂过，发丝遮住我的眼睛，片刻迷眩，错过了他似是带笑的表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沈君离开了路南洁，你还希望他回来吗？”
　　“当然。”
　　我的斩钉截铁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我希望他回来求复合，经过九九八十一关艰苦卓绝的考验，终于被我拒绝。”
　　蒋白烈抿唇，忍俊不禁。
　　“哎，不要笑，是你提的问题太狗血。”
　　“狗血吗？我不信你没想过。”
　　“呃，是，我是在梦里想过，我的意中人，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回来娶我……”
　　蒋白烈忍着笑把脸别了回去。我的声音也低下来，变成了喃喃自语——
　　“也只是梦里想过而已。”
　　有人在家里分手，有人在餐厅分手，我的初恋选择在法庭上离我而去。也许这是律师的建议，诉讼是一场战争，不存在什么预警，一切布置都要让敌人措手不及。沈君去了另一个阵营，从此与我陌路，无论他和路南洁是分是合，跟我都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我可能，是有点不习惯。”我老实承认，“从毕业到现在我都没换过工作，而和他在一起的年头，比我在急救中心的还长。我的洗手台空了一半，衣柜空了一半，书架空了一半，到周末除了开门接外卖，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一直到前几天，买东西的时候，还会把地址填成他的实验室……”
　　每次路过燕大，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这地方我再也不要来了。
　　然而七年相伴，偌大四九城，这样的庭园和街巷又有多少……
　　“所以就有了米迦。”
　　“能不能别这么犀利？”我才不会承认是沈君的离去让我心烦意乱，失了分寸，也绝不承认小童识人不清，或者我急躁轻信，“总之是我运气不好。”
　　蒋白烈不以为然，“想听真话么？”
　　“什么？”
　　“既然从小是学渣，命里注定没学霸。”
　　“……”
　　这人！不带这样的！People hard no chai好吗！
　　再说，就算沈君和米迦的学历都远高于我，他们是学霸，不代表我就配不上他们吧，“我那是谦虚！谦虚知道吗？！”我狠狠盯着他，明明白白地表达一枚学渣的抗议。
　　我的眼风是矛，蒋白烈却没有盾，弯弯的眼睛盛着淡淡笑意，一一抹平我的忿忿。仔细想想，好像他也没说错，作为商人和纺织女工的女儿，在极度势利的私立学校长大的我，对自带书卷气的人缺乏基本的抵抗力，可无论学者还是艺术家，最后我都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在情场上，我就是个屡战屡败的傻瓜。
　　认清事实，我无话可说，半张的嘴闷闷地合上，肚里还在寻思该说点什么来维持所剩无几的体面，蒋白烈却用手呼噜了一下我的脑袋，转身离开了护栏，“走，这里不能停太久。”
　　捋就捋吧，还逆毛捋，头发全乱了。我给他的背影送了对白眼，一路腹诽着跟上去。

　　车子继续向城里开，车厢被日头晒得很暖，我被路面上轻微而有序的起伏晃得昏昏欲睡，尽管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这样不礼貌，还是拦不住拼命要往一块儿凑的上下眼皮。
　　忽然窗外一声巨响，蒋白烈一脚刹车踩到底，ABS启动，咯噔咯噔地制动震得我打心眼儿里发憷。我刚想扭头问他怎么回事，抬眼却无意识地定住了视线。
　　寂静空旷宛如系外行星的山谷里，一袭白衣的沈君站在路中央，眸色如芒。

作者有话说

　　嗯，标题是打官司的日子。
竟然断更半个月（说得好像有日更周更似的）
啥也不说了，反正一定会更完的